「娘,咱们买不起院子,可以先租着住啊,听说城南那里的院子很便宜,一个月才三五百文,以后来摆摊不用走远路不说,就是辉哥儿也该找学堂读书了。
城里贵人多,需要的杂工也多,到时候娘从绣庄接些绣活儿,爹做做短工,我看着摊子,咱们一家人不用多久就能攒出银子买个院子,将来我和月月出嫁,辉哥儿娶亲也都体面。」
刘氏本来就存着远离老宅的心思,只是她一个做儿媳的,就算遭遇让全天下同情,但主动开口撺掇男人离开婆家就是不孝,所以,她一直也没说出来。
如今闺女一条条说得清楚明白,先前侄儿又差点把闺拉去青楼抵债,她实在是怕了,理由也足够充分了。
「好,明日咱们就找院子。」刘氏抹了眼泪,狠狠瞪了有些犹豫的任大山一眼,恼道:「谁不愿意来就不来,娘带着你们过日子,就是饿死也不能让你们像娘一样被欺负得猪狗不如。」
任大山又低了头,任瑶瑶赶紧拉了娘亲收拾摊子,因为先前那事,今日也不会有多少客人上门了,再说天色也有些晚了。
一家人齐齐动手,拾掇得也是快,等到跟周家门房打过招呼就出城了。
第十章 搬家到县城(1)
任瑶瑶猜度着村里怕是要闹起来,于是有多慢走多慢。
刘氏还以为闺女吓到了,恨不得把闺女背到背上,自然不肯催她。
一家人就这么难得的沐浴着夕阳,慢悠悠地回了任家村。
果然,一家人还没等进村就见到了七嫂子家里的小丫头,因为先前刘氏送了料子给这丫头做衣衫,这丫头同刘氏很是亲近,窜到跟前就噼哩啪啦说开了。
「二奶奶,我娘让我来报信,您家老太奶骂人呢,全叔叔被人家打了,要了好多银子,门都被砸破了,老太奶坐在门前哭,说是瑶姑姑害人,要打瑶姑姑呢!」
小丫头到底年岁小,说话颠三倒四,但任家五口却都听明白了。
不必说,是那些地痞在摊子上没要到银子,直接拎了任全回家里。陈氏心疼孙子,拿了银子又觉得心疼,一腔怒火都算在任瑶瑶头上了。
刘氏恨得咬牙,一把掐在任大山胳膊上,「你这会儿知道了吧,再不搬走,咱们全家就等着被往死里欺负吧!这家一定要搬,你不走,我们自己走!」
任大山眼见媳妇儿眼睛都红了,哪里敢反驳啊,赶紧应道:「走,一起走,这事原本跟大闺女也没干系,是……」但他被老娘喝骂了多少年,到底不敢说老娘的不是,只能可怜巴巴地望向闺女。
老爹能有如今这样的改变,任瑶瑶已经很满意了,也不想逼迫他骤然全都变个脾气。
任瑶瑶赶紧劝了娘亲,「娘,您放心,村里还有长辈在呢,奶奶也不敢闹得太厉害,再说,今日的事就是堂兄的错,可不是谁说一句就能推到我头上的,公道自在人心。」
「娘知道,你别怕,娘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再受委屈。」
刘氏这次是彻底被激怒了,她如同发狂的狮子一般,脚下生风,抬头挺胸地回了祠堂。
果然,没一会儿得了消息的陈氏和冯氏就杀了过来,瞧着她们那模样,恨不得吃了任家五口的肉才能解了心头恨。
但这一次刘氏却突然来了一个「先下手为强」,她一屁股坐到祠堂门前的台阶上,放声大哭,「老天爷啊,您开开眼吧!给我们五口一条活路吧!
「上辈子我是做了什么孽啊,当牛做马我认了,可是我闺女儿子到底欠了谁的,他们不姓任吗?凭啥人家的儿子喝花酒欠银子,要我闺女还债?!足足二十两啊,我们哪里拿得出来?结果竟要抓我闺女去当花娘!
「若不是好心人路见不平帮了一把,我闺女就进了那肮脏地方了!我也不活了,干脆带着闺女去死算了,反正辛苦养了十几年,最后不是当牛做马就是去做花娘还债啊!」
村人本来就听陈氏闹了一通,原本还以为任全到摊子上要钱,任瑶瑶不给,才导致他被地痞狠揍一顿,有人还说了几句风凉话,以为任大山一家赚了银子却不肯拿出来救侄儿。
如今一听任全喝花酒居然欠了二十两之多,别说几乎净身出户的任大山一家,就是他们这些攒了多少年家底的也拿不出啊。
再说了,堂兄欠了债,家里又不是还不起,却跑去逼迫堂妹卖身青楼还债,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任家老宅虽然在村里水田旱田最多,但这么多年任大义父子读书,冯氏也忙着给闺女攒嫁妆,几乎把陈氏手里的存银抠得差不多了,刚好剩了那么二十两,哪知今日全被任全败掉了。
陈氏心疼银子,犹如被挖了心肝,冯氏则是心疼儿子被打得如同猪头一般扔回家来,那些地瘩可是说了,要不到银子,谁也别想活命。
这话古怪,但冯氏也没功夫细思,恨不得把老二一家都打折了腿陪着儿子才好。
但刘氏这么一哭,满村都知道任全的丑事,她们想把黑的说成白的倒是不容易了。
七嫂子早得了自家小闺女报信儿,飞跑赶来帮忙,见到这样,立刻上前劝着要死要活的刘氏,「二婶,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两个丫头还有辉哥儿也没活路了!人活一张脸皮,就是想不要脸,也要看老天爷是不是愿意呢,一道天雷劈下来,真作孽的说不定就劈死了。别怕,族里长辈们都是明白人,一定会给你们做主的。」
她这话明着是劝,其实就是骂陈氏一家不要脸,村人听得痛快,有那还算有良心的,想着自家孩儿明日就开课了,纸墨笔砚今日也发下来了,这可都是托了任瑶瑶的福,这会儿怎么也不能眼看着任家五口被欺负,实在有些忘恩负义啊。
「就是啊,谁也不傻,心里都明白着呢。」
「怎么还不去请族老,都闹了多少场了,不过日子了,整日吵闹,让外人听说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呢!」
陈氏气得脸色铁青,冯氏眼珠子转悠,想说什么的时候,族老终于赶到了。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宗祠刚刚修葺完毕,几个族老都没少捞好处,今晚的饭桌有酒有肉,正是美滋滋想要享受一顿的时候,突然听说陈氏一家又闹起来,几个老头儿心里就不痛快,不约而同的心眼就偏了起来。
「老妹子,不是我说你,年纪大了该享福就多享福,既然老二一家分出去了,你就别掺和人家的小日子了。」
先开口的照旧是二爷爷,紧接着就是脾气火爆的三爷爷了。
「就是,偏心儿女不得济,你这么折腾下去,就不怕老了连个给你端药端饭的人都设有?再说了,都是自家孙子孙女,喝了花酒闯祸的你不骂,反倒折腾受了委屈欺负的,太没道理了。
「我可跟你说,瑶丫头明日就要教村里娃子读书了,那是先生!可不是你说卖就能卖的,那也得看大伙答不答应!原本还指望全哥儿教娃子们读书,这会儿看看倒是怕他把娃子们教坏了。」
这话说的可真是难听,但话糙理不糙,老老少少的村人们都是点头。
先前任大义中了秀才,人人还都尊敬羡慕,这些年瞧下来,倒真是人人嗤之以鼻,谁家读书人不是苦读用功啊,居然日日进城喝酒,说什么作诗?作死还差不多!否则也不会连考几次都不中举,如今更好笑了,教出的儿子因为喝花酒让人家撵回家里收债,真是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了。
「长辈们还是给娃子们寻个正经的先生吧!」
「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喝花酒的先生,娃子们能学会什么!」
村人七嘴八舌,总之没有好话。
陈氏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啊,她也管不得有没有理了,躺倒在地就哭嚎起来了,「哎呀,我也不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让人家挤对,活着做什么?肚子疼得要死要活,生了儿子,养了几十年,最后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人家翅膀硬了,不认老娘了!」
冯氏想起家里的猪头儿子,也是咬牙大骂,「娘啊,我也跟去伺候您,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任瑶瑶看得实在恶心,上前同族老村人们行了礼后说道:「各位长辈,我们一家自问不曾做过任何恶事,可如今看来,这村里我们是住不下了,明日我们就寻了地方搬走,不碍某些人的眼,也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不过长辈们放心,我们一家还是任姓族人,我每日还是会回来教授一个时辰的算学,以后任何荣耀也会同族人共享。求长辈们恩准,放我们一家生路。」
她这话说得恭敬,衬着哭闹的陈氏和冯氏就更显委曲求全了,几位族老对视一眼,都是觉得不好阻拦,只能点了头。
任瑶瑶立刻扶着娘亲进屋,关门拾掇家里东西,留下村人都是越发看陈氏和冯氏不顺眼,几个族老也懒得应付她们,直接让几个后生送了她们回家。
「娘,人挪活,树挪死,咱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任瑶瑶听着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抱着娘亲胳膊淡淡说了一句。
刘氏心疼的摸摸闺女的头顶,也是厌烦了这样的日子,重重应道:「好。」
岁月并不曾因为人间如何吵闹就停下脚步,匆匆间,眼看就要夏末了,太阳越发毒辣,好似要把大地当面包一般烤得蒸腾起来。
还没正午,街上就已经看不到几个人影,任家的摊子终于可以歇息一下,刘氏同任大山去寻牙行询问,任瑶瑶早起教授村童一个时辰的算学,刚刚赶过来,于是就一边照料摊子,一边看顾昏昏欲睡的弟妹。
隋风舟手撑一把竹伞,那般施施然拐过墙角,青色衣角飘起,如同一缕清爽的风,瞬间吹去了任瑶瑶心底的躁热和烦闷。
「隋大哥,你来了。」
隋风舟点头,眸底映着一身浅绿衣裙的少女,越发盈满了温柔的笑意。
「听说你在找院子?」隋风舟收了纸伞坐下,开口说起了正事,「我在两条街外有座小院,可借你一家暂住。」
任瑶瑶闻言一愣,扭头见隋风舟神色一如往日淡然,想了想就道:「先前已经劳烦隋大哥很多次了,租院子这样的小事,我们一家还能应付。」
隋风舟微微挑了眉头,心头好似被蒙了一层轻纱,有些痒,又闷得慌。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刘氏夫妻满头大汗的赶了回来。
「瑶瑶,找到院子了!」
「真的?」任瑶瑶欢喜至极,赶紧给爹娘递了凉茶解渴,「院子在哪里,能立刻就住进去吗?」
「在城南。」
刘氏喝了一大碗凉茶,这才见到隋风舟也在,赶紧行礼,之后拉着闺女说个不停。
「那院子每月租金只有四百文,虽然只有一进,但是正房和东西厢房都齐全,院子里有水井,隔壁就是一家做豆花的,简直太合适了,唯一的问题就是房子需要修葺一下,怕是要添些银钱找人帮忙。」
任瑶瑶听了也是欢喜,虽说城南有些远,但比之任家村可就近多了,最主要是能脱离那群极品亲戚,再破的院子都能幸福得开出花来。
「隋大哥,我上次听周叔说你们府里有会泥水活计的人手,能不能帮我修葺一下新住处?」
「好。」隋风舟应得爽快,心头的轻纱轻易又被揭了开去。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没有再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了。
周福是个好管家,又听说是帮任家修葺院子,简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分配人手,不只仆役,光是丫鬟婆子便带了四五个。
待得第三日任家老少赶着牛车,拉了家底过来的时候,刘氏差点没认出这个整齐的院子就是先前那个。
任瑶瑶欢喜的里外看了三遍,等到安顿下来,就同刘氏挎了篮子去买菜。
乔迁之喜,任家却只有一位客人可请,那就是隋风舟了。
任大山亲自去了周宅,脸红拘谨的说明了来意,隋风舟欣然应下。
第十章 搬家到县城(2)
日头西斜的时候,红火的霞光布满了天空,大地如同新嫁娘一般娇羞的披着彩衣,等待着夜里的甜蜜时刻。
任家院子正房里,一张大圆桌摆满了任瑶瑶精心准备的菜色——糖醋排骨、清蒸鱼、干炸里嵴、大盘鸡、肉丝麻菜、青树土豆丝,外加一碗肉丸青菜汤。
如此丰盛,简直是任家从来没有见过的,别说两个孩子,就是刘氏和任大山都有些怔愣,但没人心疼银钱,今日这一搬,是他们一家彻底脱离苦海,彻底告别过去的牛马命运,再如何庆贺都不为过。
任大山亲手给隋风舟倒了酒,他也不会说什么话,一口干了酒就是满满的谢意了。隋风舟也是一口喝干,脸色很快就红了起来。
「隋大哥,你快吃口菜压压,这排骨味道最好,里嵴也是外酥里嫩,还有肉丸汤是猪骨熬的汤底……」
任瑶瑶张罗着给隋风舟夹菜,任月月和辉哥儿眼见隋风舟面前的盘子谁得满满,于是心急的抱怨起来,「姊,我们也要吃!」
「馋猫儿!」任瑶瑶笑骂弟妹两句,又给他们夹了几筷子,紧跟着是刘氏和任大山,最后才给自己夹了一块排骨。
「好吃,好吃!姊,我以后还要吃这个排骨!」
「我也是,我要吃鱼!」
两个孩子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了,吃得如小花猫一样脏了脸颊。
任瑶瑶扯了帕子替他们擦脸,笑着应道:「好。」
一旁刘氏给任大山夹了一块肉,虽然没有说话,任大山却是红了眼圈儿,手里的酒碗端起,又是一口喝干。
隋风舟慢慢吃着菜,不必说,一如想象中的美味。
其实这样的饭菜,比之京城侯府何止差了百倍,却有他从未品尝过的甜暖,也许,这就是家的滋味吧……
晚风吹拂柳树稍,沙沙作响,好似情人的悄悄话,又似夜的呢喃梦语。
任瑶瑶揉着衣角跟在隋风舟身后,眼见他飘扬的衣角,极力忍着没有抚平。
隋风舟扭头望向难得安静的少女,心头软成一片汪洋。若是此生有她相伴,日子是不是会一如今夜般安宁和美?
「瑶瑶,不远处有家私塾声名极好,明日我让周叔拿帖子送辉哥儿进去读书,如何?」
「好。」任瑶瑶被那片衣角蛊惑,恍然间未曾听清楚就应了下来,待得回过神要道谢时却又听到一句——
「我明日要回趟京城,你好好的……」
「隋大哥,你要走了?」
好似鸟儿没预警的听闻身下的大树要消失一般,任瑶瑶下意识抓了那片心心念念的衣角,「再也不回来了吗?」
她微颤的嗓音,让隋风舟立刻停了脚步,回过身时,他的眸底已经是暖软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