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平仍如往常般随侍在旁,味噌在汤里煮出了香气,加上部分已放入的食材精华都流入汤头中,驼色的浓郁色泽,让人垂涎。放入的蟹脚,白嫩的肉质,已经在呼唤饕客的嘴。
这时,桐平大概是捺不住站,开始很自然地挂在夏星的身上。他先不着痕迹地挪到夏星的身后,弯着身,脸贴在她的脸颊上,把她环绕在自己的怀中。
时间彷佛静止。
“好幸福喔。”桐平语气温柔地说。在天冷的季节,带着香味的水气氤氲其中,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格外温暖。他有些意外,夏星竟然没有拒绝。
但美梦不长,夏星冷不防地拿起手边的菜刀,冷冷地说:“放手。”
竟然给我拿菜刀威胁!不能被挑衅的桐平受到刺激,反而变本加厉,故意用力跚紧夏星的腰。
夏星没吓到人,反被吓了一跳,她连忙把菜刀放下,直呼,“很危险。”
“你现在才知道很危险吗?”老神在在的桐平笑说,像抱大玩偶般紧抱夏星。
“不要。”夏星扬高声音地说,不断扭动身体挣扎。
甜美的音嗓听似娇嗔,扭转的身体看似挑逗,反而更激发桐平的欲/望。他紧抓住夏星的手,不让她有一丝可以脱逃的机会,因此也认真了起来。
像是掉入泥沼中,越是挣扎就越是陷入,她几乎是被桐平五花大绑,只能动着骨碌碌的大眼,瞪向对方,以发泄她的愤怒。
但像洋娃娃般的脸庞反而让夏星发挥不了吓阻的作用,因为情绪激动,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紧咬的嘴唇变得更加红润丰厚。
桐平看得入迷,他喜欢夏星生气时像楚楚可怜的小鹿。他深深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吻住她的嘴唇,并霸道地执着探索她的舌……
无言的餐桌气氛,对坐的两人都一语不发地埋头吃螃蟹,但不说话并不是因为螃蟹很美味的关系。
桐平吃着鲜美的蟹黄,脸色依旧难看。
“我不会道歉的。”夏星强硬地说。
“你不用道歉了。”桐平冷漠地说。很明显,他还在生气。
表情严肃,杀气腾腾的气势,动摇了原本不道歉的夏星。
“我说了不要,你这是活该。”夏星说,态度有些软化。
桐平仍然沉默。
气氛会如此僵持,是桐平在强吻夏星后,他的重要部位,瞬间被她用膝盖狠狠撞击。
看样子真的很痛。身为女人的夏星当然不能了解,但见桐平一语不发,她已经在反省,只好妥协地说:“不然,你要我怎么补偿你?”
桐平一听,眉毛瞬间扬起,厚脸皮地说:“吻我,就考虑原谅你。”
夏星深吸了一口气,拚命吃肥嫩的蟹脚来思考。片刻之后,她像是下定决心,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抬起头,用手指向桐平勾了勾。
心跳指数加快的桐平,不疑有他地将身子倾靠过去。
夏星的表情认真,站起来,弯身与桐平平视。她伸出小手,缓缓捧住他的脸庞,心一横,闭上眼睛,她主动吻住他的嘴。
桐平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他贪婪索求更多。
本来应该是美妙的过程,刹那间,桐平随即脸色大变。
夏星得意地笑了起来。
离开夏星的唇,桐平随口吐了橘红色的东西出去,并哀号地说:“红萝卜!”
原来是夏星在接吻时,把嘴中的红萝卜送入桐平的嘴中了。
“有没有和桐平度过甜蜜的耶诞夜?”美佳问。午休时间,她和夏星在柜台内休息。
“要甜蜜什么呀?”夏星哑然失笑。
“什么事都没发生喔?”
“当然。”
“真搞不懂你们。”美佳摇摇头。
“很简单呀,我们的关系,就像姊弟一样。”夏星说。
“像姊弟关系的是我跟他吧。”美佳笑说,接着调侃,“他可不会吻我。”
夏星不禁苦笑,“他连这个也跟你说?”
“一直问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得到你的爱。”美佳甚至还表演了起来。
“真的吗?”夏星惊讶地问。
“当然是有夸张一点,不过意思也差不多。”美佳承认。“不过,看他那个样子,好可怜喔。”
“就让他可怜吧。”夏星无情地说。
美佳对夏星的态度有些讶异,不禁语重心长地说:“那你就不该给他希望。”
“我没有。”夏星叹息。“我知道,不能再一起住下去了。”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总不能在别人家一直打扰。”
“你们吵架了吗?”
“才没有。”夏星笑说。
“是不是……”美佳欲言又止。她知道夏星有段让人伤心的过去,详情她并不是很清楚,也没有立场多过问,不过,她刚好经历到风暴的末端,那个时候,夏星流尽多少眼泪,连心都伤痕累累了。
夏星眨着灵黯的双眼,淡然笑着,似乎要证明绝对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美佳也只能回以笑容,以表支持。
“学姊,要帮我留意好房子喔。”
“知道了。”美佳答应地说。
“谢谢你,学姊。”夏星真诚地说。若不是一直以来有学姊的帮助,她不可能会走到今天,和那个人不可能会顺利结束。
“既然感谢我,今晚跨年夜的晚班就恕我不陪你了。”美佳笑说。
“学姊就跟章鱼哥好好去跨年吧,我留守。”夏星笑了笑。
跨年夜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日子,从傍晚开始就可以感觉到外头的骚动。大型的晚会和烟火秀的地点离诊所不远,陆陆续续有人潮逐渐往晚会地点聚集。
站在诊所门口向外看,往大马路的方向,都是成群结伴的人。
越到夜晚,感觉四周越来越冷清,远处不断传来音乐声,大家都在那里吧。夏星想。就算她已经刻意忽视节庆的气氛,情感上还是感到很微妙。明明这一天其实跟任何一天都没有差别,太阳还是照常升起、落下,并没有不一样。
果然这是心态问题吧,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心情自己会知道,欺骗不了的。
夏星独自待在病房区,巡视住院的动物。有些主人们很用心,在要去跨年前,特地过来看自己的宝贝宠物。
有个人把自己珍贵地放在心上,真是幸福,如今已是孑然一身的她,可以再遇到如此对她的人吗?
突然,稍稍有精神的狗狗,不知看到了什么,开始在吠叫,夏星走出病房,看见了桐平,内心一阵紧揪。
“只是没能去跨年,就哭了吗?”桐平笑说,很喜欢夏星看似感动的反应。
“我才没有哭。”夏星说。
“我带了晚餐过来。”桐平得意地说。
“是什么?”
“螃蟹寿司。”
第4章(2)
夏星哭笑不得地说:“又是请家里大厨做的?”
“不然这附近好吃的店家都聚集了好多人,我已经很嫌烦了,别抱怨。”
“知道了。”夏星点头。
“不过,喜欢的东西,还是不可以少。”桐平神秘兮兮地伸出他刻意隐藏的另一只手。
“抹茶那堤!”夏星开心地说。“你不是讨厌排队吗?这个时候,附近的那家咖啡店已经也排很多人。”
“所以,快奖励我。”桐平笑说,像是不想破坏好气氛,没有讨抱抱、讨吻,反而是弯下自己高挺的身体,将头靠在夏星的手磨蹭着。
“你是奶油上身吗?”夏星怔怔地说,突然一阵鼻酸,幸好背对着自己的桐平不会发现。
“快呀。”桐平催促地说。
夏星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桐平的头。
短暂却足以让心紧揪得发疼,夏星纵容自己只贪图这个时刻,随后,她故作冷静地走回柜台,假装在忙,“谢谢,我收到你的晚餐了,赶快去跨年吧。”
桐平有些失望,夏星好像又退缩到自己的保护壳里,“在这里陪你,不行吗?”
“你想让动物们不能好好休息吗?”夏星苦笑地说。这真是很玄奇的事,桐平与诊所的动物们到底为什么磁场不合?
“那我们回家吧。”桐平柔声要求。
“回家”一词,从别人的口中说来,不知为何,总有些甜蜜。夏星想。
“为什么还要考虑?”桐平见状,笑说:“反正这时候不会有人带动物过来求诊。”
“你真是的。”桐平的话让夏星笑开了,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说:“大家才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所以,你还是走不开?”桐平可怜兮兮地问。
夏星点点头。她的良心不允许,纵使她有话想乘机跟桐平说。
“我知道了。”桐平说,拿起晚餐和饮品,就往外头走,不忘要夏星一起,“快点,跟我来。”
“要去哪?”夏星摸不着头绪地问,仍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只见桐平走出诊所,就在诊所外摆放的公园椅坐下,然后转身,透过玻璃墙,向里头的夏星招手。
夏星见状,笑了笑,终于移动脚步,走出去和桐平并肩坐在一起。
“如果我因此感冒,都是你害的。”桐平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对呀,我们好像笨蛋。”夏星说,但表情格外开心。
冷冽的空气吹过,越晚似乎温度越低,夏星穿着保暖大衣,还是觉得冷,握着饮品的手,冻得在发抖。
桐平见状,打开自己的大衣,要将夏星纳入自己的怀中,却被她拒绝。
“为什么拒绝我?”桐平终于忍不住地问。
“你喜欢我吗?”夏星劈头问。
桐平傻眼。他都做得如此明显了,难道她还看不出来?他不禁想,是不是自己漏掉一些步骤,比方说:告白?
“很喜欢吗?”夏星又问了一次,表情不像是玩笑。
“你想要我怎么做?”桐平也很直接地问。“我没有告白过。”
“还真敢说。”夏星笑了笑。
“是事实又不能说谎。”桐平轻耸肩地说。“所以,要先说‘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好吗?’才可以吗?”
“当然。”
“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好吗?”桐平马上照做。
“很抱歉。”夏星说。
桐平楞了一下,才问:“你现在是拒绝我吗?”
“是呀。”夏星明确地点头。
“你不是要我告白?我照做了,为什么拒绝?”桐平表情愕然。
“先告白没错呀,而且你的告白是问句,可以回答要或不要。”夏星一副头头是道地说。
桐平闻言,便改用强迫式的口吻说:“我喜欢你,我们交往。”
他还多加了动作,紧抓住夏星的手臂。
夏星看了看桐平,遗憾地笑说:“很抱歉。”
“这次又为了什么?”桐平难以置信自己被拒绝了两次。
“很喜欢我吗?”夏星再问一次。
像是在赌气般,桐平没有回答。
“怎么办?”夏星心疼地轻抚着桐平冰冷的脸颊,“我不可能会爱上你。”
和远处传来的音乐声,形成强烈的对比,在宁静的小区,一家动物诊所门前,散发橘光的灯火下,两颗心无法产生交集,明明已经相撞在一起,却无法共鸣。
桐平不笑时,表情看起来很冷漠。他对于夏星的回答,不能理解。本来告白就是会有失败的嘛,可是,过去到现在,只有他可以拒绝别人,他无法相信这样的结局。他缓缓站起身,像失了神,他的确受到了打击。
“桐平?”夏星担心地喊。
桐平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去。
夏星望着灰蒙蒙的夜空,受各地庆祝灯火的影响,不够黑的夜空,严重的光害,令自己看不见星星。今天,最适合团聚在一起,不论认识与否,大家都集聚在一起,等待着跨年的烟火,庆祝新的一年到来。
然后,日复一日。
不知不觉间,他们也已经长大,蓦然回首,身不由己的时候,应该要早已离自己远去。若是一场梦的话,闭上眼再度睁开,会随着时间慢慢忘记,但发生过的事,终究不是梦,所以仍然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夏星将自己缩在大衣里,可怜兮兮的,冷得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但她仍觉得是最美味的。她开开心心地吃完,她要自己开开心心地笑。
不知道在外头待了多久,冻得脑袋都无法好好运转,直到听到烟火施放的声音,她才知道,原来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无处可去。
从家里逃出来到另一个家,如今连那一个家都回不去了。
生气吗?现在和夏星见面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一相情愿的结论,他更是无法承认,但真的只是他一相情愿吗?现在该怎么做?他的爱能让他如此执着下去吗?活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事执着过。
桐平想,他对这个家的执着,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有了,他应该会马上消失。
都已经忘了多久没有回来,他对这个家的感觉依旧疏离。
璟华老早就在家门口等待,一见到桐平,高兴得喜上眉梢。
“头发长了。”璟华亲昵地拉着桐平进门,不停端详自己的儿子,得意地说:“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好看,好帅哟!我的儿子。”
因为知道桐平碍于父亲在家的关系,不会随意发脾气,璟华乘机缠着难得可以亲近的儿子不放。
经过几个月时间的休养,桐平的头发长了,他并不是很在意,甚至让头发保持随意滋长的狂野,他的皮肤,也没有当时的黝黑。三餐托夏星的福,吃得十分规律正常,整个人健康地重了几公斤,没有刚从无人岛回来时,几乎要不成人形的模样,现在的状态远比过去还要好。
“我累了。”桐平说。
“好,我知道。”知道儿子会留下过夜,璟华激动不已,不过,丈夫已事先交代,她面有难色地说:“你爸爸要你到书房见他。”
“他还没睡吗?”桐平微微一惊,他以为至少是明天早晨,才会面对这个难关。
璟华点头。
桐平不由得绷紧神经。他从无人岛回来后,一直没有跟父亲联络。藏不住的惶恐,他在书房外,徘徊了一阵子,重新打起精神才敲门,并等待得到允许,才开门进去。
父亲坐在书桌前专心写字,他微弯头的姿势,可以让人轻易看见他的发顶。
桐平想,不管岁月过了多久,情景依然没有改变,父亲的头发仍然乌黑,端正的姿势,威严的气势,小时候所见的父亲,和现在一样,他依旧是被吓得无法好好说话的孩子,就算他长大、长高了,父亲的身影,仍像巨大的高墙,直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彰一知道儿子已踏进书房,头也不抬,只是专注在桌上的文件,等事情忙了一段落后,才缓缓启口问:“和夏星处得好吗?有没有麻烦到她?”
桐平难掩失望,他为自己感到悲哀。父子久久才见一次面,父亲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关心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陌生的孩子。他竟然有一瞬间,期待父亲会关心他从无人岛回来后的生活,但很可惜,结局仍然以可笑收场。是他太期待了,他恨这么期待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