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其真面目将造成一场多大的错误。
***
赶来提亲的人可不敢误事--
冷爷办事一向快、狠、准!连娶新娘也不例外。
想起正事的两人高声一喝:「快把东西立刻搬进屋里去。」
由於两人在一旁指挥,礼品又堆又叠的正好固定尹老头子住了不过三个月就快倒塌的屋顶隔板,屋内倏的多了两根红色『梁柱』,瞧--多喜气洋洋啊。
很满意的赶了一群人出去,阙不抢留在狭小的屋内对尹老头子提亲。他清清喉咙,「嗯嗯,」不忘改了称呼,热络的像是亲家似的说:「老爷子您请起,这边坐。」四下张望,哪里有椅子啊?
「算了。」一脚勾来大木箱,扶老爷子坐得稳了。他才说:「这箱里头的物品是为令嫒准备的新娘嫁衣。明儿吉时冷爷将在自家庄园准时看见新娘子出现,否则……」
呃,此刻尹老头子摸不著半点头绪,人没回话,阙不抢又继续往下说,「您了解我的意思了吗?」话不能说太白,不然就变成了威胁,冷爷怎能冠上强抢民女的罪名呢,那是万万行不得的。
为什麽要被派来当媒婆啊,他可是像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哩。尹老头子若是不给点面子,赏点脸,敢拒绝就试试看!
尹老头子突瞪著眼见过太多黑道上的『兄弟』脸色--十足的凶神恶煞相。他人吓得差点滚下大木箱,赶忙扶好坐正,凡事乖乖点头就好。
阙不抢很满意的一哂,拿来的借据塞进尹老头子的衣襟之内,恐吓的话还是得说:「我警告你,冷爷花了两百两银买下你的女儿,还了你的赌债,明天就等著拜堂结亲,你若敢趁夜逃走,哼哼--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尹老头子这回点头如捣蒜。他听出名堂来了--冷爷这号人物--听说凶残、狠戾、没有人性……吓吓吓--尹老头子说不出话来了。
瞧他老爷子吓得都破胆了。阙不抢警告的话说完,还是得安抚、安抚老人家。「其实令嫒嫁给冷爷也没什麽不好。冷爷只是冷酷了些、严肃了点、看起来不好相处,不过只要您的女儿替冷爷生了一打的孩子,我相信冷爷一定会好好宠她一辈子,而你们夫妇俩也跟著一辈子吃喝享福不尽。了解了吧?」
尹老头子已经被自己的口水噎著,只顾著猛咳咳咳--点头。
阙不抢确定这边一切都搞定了,庄园里的布置应该也差不多了吧,出去放帖子的人此刻搞不好也都回去。这会儿换他大喝一声:「走,我们可以打道回府去交差。」
一群人说走就走,练过武的脚程快得令人望尘莫及,来凑热闹的百姓们也跟著一哄而散。
尹老头子摔下木箱,爬出门外,挥挥手,嘴上喊著:「你你你……们快回来啊,慢……慢著啊……冷爷……买买……错人了!」
胡同里,只有冷风不断吹袭上身,哪里还见得到谁去会理他啊。
尹老头子等妻子清醒之後,将对方来意完全告知,夫妻俩互相抱头苦思无策。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老头子才想出了法子--
「娘子,我们逃吧,冷爷要娶咱们的『女儿』,不如将错就错,先让玄念嫁了再说。」
实在是想到没有法子可想,尹老头子只能出这种主意。反正逃跑的经验累积太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能逃哪去?咱们惹不起有钱有势的人,只要一声令下,依我看根本不出三天,咱们准是被逮回来。」
尹大娘见识到提亲的人数众多,个个一副凶神恶煞相。老头子这回招惹了不得的人物,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
她实在过腻了躲躲藏藏、到处搬家的日子。想到悲哀之处,尹大娘禁不住再度苛责:「死老头子,玄念被你害得还不够吗?你这做爹的真忍心让他去嫁给那叫甚麽冷爷的男人?难道你不会有半分的愧疚?」
「人家名叫冷铁生。」尹老头子只顾纠正妻子,倒是忘了该为儿子著想。
「我才不管他叫什麽,我只想带著念儿一起走!」尹大娘一向由著丈夫胡来瞎搞,她唯有收拾残局的份,管不动丈夫。
但,这回说什麽也不依了。
尹老头子一急,难得发了脾气:「你这女人怎不听我的主意,不论念儿嫁不嫁,我们都没有选择的馀地!」
随即,他又放软了声调来诱哄道:「你先仔细听我说,如果念儿不嫁人,一定会闹出笑话和人命的。人家的面子可容不得让我们拿来地上踩。咱们若委屈点先让念儿嫁过去,一旦冷爷发现念儿是个男人也来不及了。至於念儿该怎麽办?」
尹老头子想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冷爷会察觉念儿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大不了写一份休书给念儿,或是留念儿在宅府做事来抵债。如此一来;别人哪会知道冷爷娶错妻,他的面子一旦保住就不会找念儿的麻烦,毕竟是冷爷自己搞错对象,干我们啥事啊。」
尹老头子说得非常理所当然,似乎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尹大娘也被丈夫给说动了心,一时之间不再反对半句。
「你再想想--咱们留下念儿让冷爷去处置,这会儿要逃跑的机率更大,等这几日一过,我们再找念儿回来团圆,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瞧他的脑子多会计算啊,先保命要紧。
尹大娘完全默不作声,似乎已经同意丈夫提供的法子。
尹玄念默默的站在父母亲的房门口,将房内双亲的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泛白的唇泄漏了他的心惊,这一天终於来临了吗?
被嫌弃了、不要了……
从他懂事以来,一直胆战心惊的受怕被人抓去抵债,交给黑市的人口贩子,卖给有钱有势或妓院的人当玩物、禁脔;过著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嚐的非人生活……不!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尹玄念摇摇臻首来抛开那些多馀的顾虑,压下他不该冒出头来的恐惧与愤怒。
他该想的是娘亲的安全,换他来保护娘亲不受伤害,然後安全的离开这里。
呵……娘保护他十几年;是够了,该知足了……
尹玄念转身走到屋内角落,由几块砖堆了几公分高度,上面放著一块木板--称之为床。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和一件暖不了身体的棉被。他在枕头下掏出一只笔和一张发黄折起的破纸。
可是并没有墨水啊……
伸出食指放在齿列之间,用力一咬,皮开肉绽,笔毛尖沾了血,立刻提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轻吹纸面,待血迹乾固,尹玄念随即露了一抹苦笑--
满腹疑问说不出,只能道在心里:
「冷爷……你是何方神圣?」
「为什麽要来娶我?」
紧蹙眉头,咬著唇瓣,想不透彻、猜不出来。唯有归类为--「真是……荒唐!」尹玄念转身,无声无息推开双亲的房门而入。
「念儿?」尹大娘轻声唤道。
尹玄念的眸子显露出哀伤的情绪,安静的看著娘。多希望能再喊出口--娘娘娘娘娘……心里面闷喊了千万遍,嚅动的唇偏偏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蓦然,双膝一跪,高举发颤的手递出一张发黄的破纸,是他无声的交代--
纸上写著『你们逃』!
是念儿的意思,莫非他听见了刚才……
尹大娘心下一揪,如万根针刺入心脏的痛!她呼吸困难的开口:「你的意思是要娘跟爹一起逃走吗?」连儿子都赞成,没有求她别走?
尹玄念点了点头,霎时泛黄的纸张飘落在脚边,一滴又一滴的水落在地上、纸上,血字立刻模糊成一片。
尹玄念抬起苍白的脸来,心慌意乱,清澈的双瞳仔细瞧娘亲忧容满面的痛苦神色,彷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尹大娘马上将脸埋进双掌里哭泣道:「我舍不得丢下你……」矛盾的情绪在心中挣扎,既内疚又无奈啊……
她带在身边二十年的孩子岂是说放就放手不管,从襁褓到学爬、学走、懂事、习字、读书……直到一场意外发生……毁了爱子的未来,她难辞其疚……
母子连心,不须言语即可明了对方心思。尹玄念拉著母亲的衣袖提醒她别难过,他从不介意别人怎样看待他,母亲将他保护的很好。
从小就将他的脸弄得脏兮兮,也告诫过他别让人瞧见他貌似女人的那一面,会有坏人打他的主意--把他抓去卖了。
「都是我这个做爹的对不起你。」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的儿子绝对不只是半个废人!
他算是亲手毁了孩子的未来,让他成了一个哑子,空有满腹文学却不会说话!
尹老头子终於懂得自悔,瞧他干了什麽好事啊?
赌博成性,没赔了夫人,倒是赔了儿子来了;现在不论说什麽都没用,还是逃命要紧!
耐心的等他们母子俩情绪稳定,就没事了。
尹玄念好生自责让娘伤心得不能自己,他不是不懂娘偷偷藏私让他读书习字是为了什麽?
还不是巴望他能够说话,能够求取供名利禄、扬眉吐气。身为父母的,谁不希望能够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然,他只会让娘难过与心伤,娘不知他每回都听见了她的闷声哭泣,瞧见她来不及转身提袖抹去的泪渍,她从不让他见到这麽脆弱的一面,唯有现在……
尹玄念拾起晕成一片粉红的纸,上头有娘亲的泪,是疼惜他的泪……
胸口虽闷,心里却有一道暖流经过,温温的发烫。尹玄念把纸张收进前襟藏好,缓缓的站了起来,不论双亲的意思如何,他该做的是为双亲收拾包袱,让他们的安全无虑。
***
时至半夜三更--
「念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或许真如你爹说所说的--等冷爷发现你是个男儿身,他会让你自由,或者让你在他庄里做事来抵债。」
逃难在即,尹大娘依依不舍对唯一的骨肉交代。瞧尹玄念乖巧的点点头,她咬牙转身离去,丢下相处了二十年的至亲骨肉,选择和没出息的丈夫另谋生路。
尹老头子用了一只千年人参跟隔邻的农家换来一辆马车,满载著贴著大红喜字的礼品匆匆驶离了此地--
独留下一只大木箱在顶上隔板快塌了的屋里。
尹玄念站在门外望著马车早已驶离的方向,孤零零的人--内心好渴望家人别抛弃他……
第二章
翌日
几名壮汉组成的迎亲队伍沿途敲锣打鼓,声势浩荡的前往京城郊外--
冷铁生骑在俊马上,准备迎娶他的新娘回府。当然,他身後跟著一大群吃饱撑著没事干的杂人等来凑热闹--
八成的人都来看戏是吧?
哼!准新郎脸上毫无任何表情,今日是大喜之日,他这张冷脸算是非常好看的了。
其实,他也不用顾虑太多,因为没人敢去看他的冷面孔,除非是哪家人府里的食物快坏掉了,拿来冷铁生的面前晃一下,保证马上结冻成冰,保持新鲜。
如冰雕刻凿的冷面孔乍然见到前方一抹红色的身影站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的,毫无反应。
冷铁生愈渐逼近才看清那抹红色身影是个新娘?!
不会是他的新娘吧……
脑子才这麽想,反射动作却是大声一喝:「驾!」
跨下骏马加快脚程,不过眨眼功夫,冷铁生即时收紧手中缰绳,庞大的骏马猛喷气,高人一等的冷铁生可是全身散发冷然的气势,一双锐眼瞅著新娘--
一身凤冠霞披的人儿杵在雪地多久了?
瞧她清丽的脸庞冻得快发紫,而他的心里已渐渐酝酿出怒气。她存心让他娶个死人回府是不是?
不敢让人发现双亲已趁半夜离开,尹玄念不得不出此下策,冻在雪地里等人来迎娶。他现在终於知道准新郎的真面目--冷然难看的紧。
尹玄念缓缓的伸出快要冻僵的手,摊开一张纸条给他看。
冷铁生触碰到冰冷的手,心里猛然一颤,她的手毫无温度的冰冷,他大掌紧紧一握,揪皱了纸条连同温暖了准新娘的手--
尹玄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清澈的双眸望著他,彼此视线交会,都感到不解……
此时,几名壮汉已将花轿抬来新郎、新娘俩人的身边。
呃,这两人还在眉目传情呢。
一时之间倒是无人敢打扰;无人敢开口请新娘上花轿;无人敢说新娘子抛头露面会不吉利的。
所有人都在瞧这新娘子模样生得美--冷爷的眼光真是『慧眼识英雄』啊。
当家主母比那冷爷旗下所经营的楼、栏、院里的花魁姑娘还要清丽脱俗,难怪冷爷天天去观察人家是不是贤妻良母,会不会偷懒一天不卖粥?
他们的当家主母可没让冷爷失望,她是个坚忍不拔的女性典范,绝对不会抛家弃子--就像命苦的尹大娘一样。
不过,怎没见到他们俩夫妇?
阙不抢在心中纳闷。接著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女人家嘛,情绪大。
尹大娘八成是经不起离情依依的苦楚,一定又昏倒在尹老头子身上了。不然当家主母怎会独自一人在外面呢。
尹玄念骤然想起仍握在手中的纸条,上头写著--娶错妻。
依他猜测冷爷看了之後一定会明白意思,然後结束这一场乌龙事件。而他愿意跟他回府去做牛做马来抵债,直到恢复自由之身再踏上寻亲之旅。
他已经想好寻亲的路上盘缠该从何而来,他打算先卖字画维生来存够了一些银两。总之,万万不能跟冷爷借贷,那只会害自己负债累累,利滚利、息加息,他要做牛做马到何年何月才能还清债务?
下场可能是一辈子老死在人家府里……吓!尹玄念心下一惊,猛然抽回手,小心翼翼的摊开纸张,千万别破了,他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这张纸条上。
新娘子皱著柳眉,似乎很苦恼的看著手上发黄的纸;冷铁生的冰冷面孔显现出稍纵即逝的错愕。
纸条上写了什麽?
充当媒人婆的阙不抢深感惊讶的说:「冷爷,咱们的当家主母写情书给您呢。」他的铜铃眼瞪得好大,歪斜著头看著新娘子露出吃惊的神色,接著是微恼的抿唇--似乎在责备他。
「嘿嘿……」阙不抢乾笑两声,不好意思,他大字不识几个,根本看不懂发皱又透了水的潮湿黄纸写些什麽,可没办法为冷爷传递情话了。
当家主母千万别怪他,还有在场的这群人也要理解;夫妻之间的情话要关起房门来说,不相干的人不用知道太多,冷爷会害羞的。
果真如此!因为新娘子不怕他,肯乖乖的让他握手心。冷铁生大手抓来那张泛黄的纸,不用看了,随手将纸条藏入衣袖内,纸条上一定写著她矜持开不了口的话--相公,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