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清晨,天空飘著皑皑雪花,片片纷飞落在十分清冷的街景。
时至冬令,路上行人显少,男人带著沉稳的步伐不急不除走来,飘落的雪在他身上黑色披风化成一片湿意。
不畏风寒的男人有张冷硬的面孔;英挺的眉,锐利的眼,挺直的鼻,略薄的唇,组合在宛如刀削刻划的刚硬面庞,称得上好看。
教人一眼就难忘他冷然不著任何情绪的螫人眼神,彷佛天就算塌了,他的眼皮都不会眨动一下。
当男人无声的跨进食堂门槛,敏锐的耳纳入了几道由四面八方传出细微的抽气声,男人终於露出了一点情绪;微勾起唇,是嘲讽还是得意,没有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这名唤做冷铁生的男人绝非善类,经营妓院、赌场、钱庄……是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物。
不了解的是,冷爷的厨子是不是手艺不好?
大爷天天来光顾,维持了近三个月,风雨无阻,这家食肆现在可出名了。
「冷爷,您今日还是老样子。」
喉咙发出低沉的「嗯。」很冷的语气,脱下披风,冷铁生走到一处位置坐下。
外头冷,对著食肆大门任寒风侵袭上身,丝毫不为所动。
夥计端著热腾腾的早点过来,「冷爷,您要不要换个座位,这儿冷。」人会生病不敢讲,夥计怕冷爷听了当成诅咒的话。
「闪开!」毫不领情的命令,夥计碍著他的眼。
赶忙跨退几步,冷爷不甚高兴,可千万……别找他的麻烦。
全身散发冷然气势的男人带给众人一股恶寒,此时,所有人都想立刻夺门而出。
奇怪的是,明明刻意保持几个座位的距离,男人既没多瞧他们一眼,也没发狠,他们竟觉得外头飘著雪花纷飞的天气比屋内暖和……
***
寒风刺骨,不论怎样拉紧身上的破袄都暖和不了发颤的身子,不自觉咬著得发紫的唇,引忍饥肠辘辘的五脏庙,饿到满腹溢出酸水也不敢偷舀一碗清粥来吃。
唯有等……
等客人来喝粥,卖剩下的才轮得到他们母子俩糊口。
「念儿。」
娘轻唤了声,因操劳过度而长茧的手拉著衣袖,另一手端著一碗清粥,「快趁热喝。」
热腾腾的粥落入眼里,心里暖了,也沉痛……
尹玄念推回母亲的手,手往外头一指,母子俩瞧见有客人走进无法抵御风寒的棚内。
只摆了几张破旧的桌椅,两大汉子尚未坐下,先发声问道:「尹大娘,你那口子呢?」
中年妇人手一颤,翻落了热粥,彪形大汉一脚踩下,清粥喂了雪地。
尹玄念脸色一白,和娘亲一同退了几步。
「你你……死老头又干了什麽?他又去赌了?三天没回来,这回是欠了你们多少债?」她命苦,以为嫁了个忠厚老实的丈夫,殊不知丈夫恶赌成性,输了大半辈子仍死性不改,赔光了所有的家产。
提到她家那口子,她既害怕这些讨债的人上门,也气那口子这麽没出息,拖累他们母子俩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哀怨的目光含著泪,望著尹玄念,尹大娘掉了眼泪。
汉子可不甩女人来这套,其中一人冷言冷语的放话:「别跟我们哭穷,赌债不多,只画押一百两而已。每到月底分次结清。我们先来通知一声。警告你们别想逃走。」
尹大娘一听那一百两的欠债,当场差点昏厥,颤巍巍的身体若没有尹玄念扶著,怕是已经倒地不起。
另一名汉子已经坐下,「喂,娘们,来两碗粥吧,抵押利息。呵呵……」摆明来吃白食。
汉子贼溜溜的眼神盯著一语不发的小娘们,穿著虽破,脸上有些黑色污渍,没染上污渍的皮肤白嫩得很……
「嘿嘿……」他笑得很不善,脑筋打些歪主意来了。
另一名汉子怎会不知夥伴的心思。看来这欠下赌债的老头子仍是有本钱继续玩乐,这娘们身上弄乾净之後,若是换件像样的衣裳,送到窑里去,可以抵押老头子欠下的债务。
他们倒是不怕老头子赌输银两跑得不见人影,跑了老的,小的还在就好。
「这娘们长得挺俏的,来,大爷摸摸。」色心一起,人老实不客气的往端来两碗热粥的人脸上掐了一把。
尹玄念没闪躲,脸上一痛,很恶心的感觉。
他调戏过不少姑娘家,哪个不是惊叫救命,不然就是摆出一副贞节烈妇的蠢样,惟独这个最特别,没半点反应。汉子瞠眼说道:「这娘们没闪躲,呵呵……闷不吭声的躲到炉灶去添柴了。」
另一名汉子也搭话:「依我看哪,这娘们除了卖粥还卖豆腐,根本不怕客人吃豆腐。」
两人相视贼笑,彷佛人家没穿衣服似的,放肆的眼神均瞄到小姑娘的身上去。
尹玄念双肩颤了一下,右手握有一根木材,泛白的指节握得都发痛。
不敢当场发作瘾忍的怒气--他知道导火线一点燃,准会无法收拾的没完没了……
不甘心啊……穷人得跟现实低头!
手上的木材丢进炉灶内,他和娘需要靠此谋生取得三餐温饱,看著灶内劈劈啪啪的窜出火光,无人知晓他的内心也跟著起火……
锅内闷著粥,视线瞟向融入雪里的食物,心下一揪……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好饿啊……
站起身来走出棚外,冷得发抖,双手交握互相传递温度,对面的食堂生意真好,即使再冷的天气都会有固定的食客来。
同样是卖早膳的生意人,食肆招来的是富贵人家,而这简陋的棚子招来了地痞流氓。
不愿去瞧适才调戏过他的汉子,尹玄念不知不觉来到马路中央,仰起头来任雪花飘落在身上,好冷……
睫毛沾了雪,提袖抹去,脸上污渍随之消失露出了一张清丽绝色的脸庞。
两名汉子喝完热粥,再度对尹大娘丢下警告才离去,殊不知身後跟著一个人。
男人远远的跟著,直到眼前的两人拐进小巷道,总共三人进去,不一会儿巷道里传出了恐怖的哀嚎--
「啊--」
受不了杀猪般的恼人声音,男人抬脚踹昏了两名各自废了一条臂膀的汉子,一瞬巷道内没了声音。
冷颜寒憎,男人走出巷道,手上握著一张画押过的借据。他干起黑吃黑的事来了。
嗟!不过才一百两,这也值得他动手?!
***
「这是尹老头所欠的一百两,加上一百两的利息,阮爷,请您点点数目,算算是不是差了。」
坐在冷铁生对面的白老爷一时之间张了嘴却没声响,不知该说什麽……
看著冷爷的手下,将白花花的银两和一张借据推来眼前,他还以为冷爷亲自而来所谓何事?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可就惨了……
「我那两个不济事的手下得罪了冷爷是不是?」
阮少贵问的好小心翼翼,只听冷然的男人啥也没说,倒是反问他:「怎麽,你要赔偿找大夫医治的费用?」
「啊!万万不是,冷爷千万别这麽说。」阮少贵的脸色一僵,有点难看。他立刻转头对手下叱吒道:「你们这两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还不下跪给冷爷磕头赔不是。」
「是……」
突的遭来莫名之殃的两名彪形大汉双膝一跪,立刻磕头「叩叩叩」的三声响,仍搞不清楚莫名其妙的废了一条膀子,是为了哪门子的道歉啊?
敢问吗?
「……」
两人脸上是欺善怕恶的表情,可不想再少条胳臂、断条腿,乖乖闭嘴才是上上之策。
哼!敢动他看上的女人,真是不要命了!冷铁生站了起来,接过手下递来的披风,打算走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离开这天香楼之前,冷铁生仅是说了句:「阮少贵,拿著我的银两准备关门大吉吧。在京城里,我不容许你生存下去。」
张大的嘴又「啊」了一声!阮少贵抖阿抖的手拿起那张借条,左看看、右看看,再翻面仔细瞧瞧--所有的字都没写错,人也是尹老头亲自画押打手印的,这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萧孟海过来抽回阮少贵手上的借据,随即跟在冷铁生身後,主仆二人如来时般匆匆离开。
阮少贵瞪著桌面上堆著白花花的银两,亮闪闪的好刺眼--破天荒的,嗜财如命、逼良为娼、吃人不吐骨头的阮少贵对那入眼的东西--怕得胆战心惊……
霎时,他白眼一翻,「咚」的一声,年近五旬的白老爷昏倒在两名手下脚边。
***
天香楼外--
「爷,要我派人去将人接回来吗?」脸上有一条刀疤的男子必恭必敬为主子开马车门。
「是该接回来了。」
真不愧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心腹,他所作所为皆逃不过他的心思。
冷铁生撇了属下一眼表示赞赏。人上了马车,凝视窗外一片铺上白雪的街景,蓦然--孤立在马路中央的那道倩影盘据於心--
忘不了她……
总是窝在火炉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又多了几道污渍,她一定万万料想不到藏在污渍下的清丽的脸庞早已刻划在他心中……
瑟缩在寒风之中的人显得那麽娇小与脆弱,他却在食堂里抑制一股莫名的冲动去将披风裹在她身上为来驱逐寒冷,他是该成家了。
打小从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儿混到今日的黑市龙头老大,谁能知晓他内心最渴望的是娶个贤妻良母,为他生一堆的小箩卜头,过著膝下儿女成群的平淡生活。
他是高攀不起高官显贵的名门闺秀,没有显赫的身份与背景撑腰,能混出什麽好名堂?人们害怕的是他握在掌心所拥有的黑势力,可不尊敬他们这种人,能敬而远之则尽量不予打交道。
呵……这世上到底谁黑?
会进赌场、勾栏院、钱庄借钱的人可都是一群表面穿金载银、衣冠楚楚,私底下却干著不为人知的勾当。
他净赚黑心钱,赚得是理所当然。名利已在手中握,现在能引起他兴趣的是人生最终阶段的梦想--
「呵……」
当马车经过那条熟悉的街道,不意外的看见街边上某个简陋棚子里,站著一个脸上染了污渍的清秀佳人--
等著吧,他会娶她过门……
***
京城郊外
萧孟海派手下两名,状汉成群,外加礼品成山;能堆上车的堆上车,能扛的用手扛,接著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搞的街头巷尾、楼上楼下的人通通跑出来凑热闹--天……这麽大的排场是为哪椿?
人们的眼睛张得可大了,因为赫赫有名的冷爷要提亲?!
妈啊,是哪家倒楣的……不!是『幸运』的姑娘被『冰冻人』给看上?
沿途的平民百姓都这麽想。接下来,他们暗自庆幸--
这方圆百里……不!是全京城里的姑娘家终於得以安心的抛头露面,出门逛大街。
不然,这三个多月来的街道多冷清啊,清一色几乎是男人,倒了好几家卖胭脂水粉的商家。因为没女性光顾嘛。
现在,可以重新开张了。呵呵……人人脸上均挂著一抹宛如春花三月开的笑意--终於有人『受不了他的酷』,所以融化了冷爷的心是吗?
总之,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春天的脚步即将来临,大夥的脚步也跟著去沾沾喜气。
冷爷的一群手下出外办事,声势浩大,不须多久就已经找到了尹老头家的家--如果只用几片木板定在两栋民宅中间,勉勉强强称得上能住人的话,它就是家。
尹大娘不过才开了门,伸头一探,霎时被眼前的阵仗给弄糊涂了。「这群人是干啥来得啊?」
小胡同里堆满了大红喜字的礼品--她二十几年前嫁给赌鬼,所以很清楚那些礼品代表什麽。
只见为首的一个男人拿著一张借条晃阿晃--
他名叫--阙不偷。率先扯开嗓门大吼:「尹大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是来讨债的!」
尹大娘闻言,有如风中之烛的瘦弱身体颤阿颤,身後有一片薄薄的木板门撑著,不然她一定会当场昏死过去算了。
天--老爷!
再也忍受不住只会净找麻烦的丈夫--「死没良心的糟老头、死鬼、天杀的,该下地狱去的……死老头子--」
尹大娘既悲愤又伤心的诅咒了一大串,死男人终於滚出了房间来面对现实。
颤巍巍的双膝软跪在妻子面前,已经不在乎有多少人目睹自己这麽没出息的窝囊相。他是该杀千刀,只会害自家妻小受苦受难,把偌大的家业都输个精光……
累得糟糠之妻天天抛头露面去卖早点,收了摊又四处去收衣服回来洗,赚得那麽一丁点的碎银都还不够他在赌场畅快的吼一句「十八啦」--落入庄家的口袋,全去了……
不仅如此,他前前後後积欠了一屁股的滥债还不清,经常惹来一群讨债家伙,在多年前不仅打断了他的一条腿,目睹一切过程的八岁孩儿也从此……
尹老头子回想自己的罪孽,万分惭愧的说:「娘子,原谅我,我再也不敢去赌了,我对天发誓,从今以後绝不涉足赌场那种害死人的地方!」
因为没人敢再让他靠近赌场一步。尹老头子也不知是为了什麽,一双脚才接近赌场一百公尺之迳,就被庄家给求爷爷、告奶奶的求他别再来了。
更怪的是,阮少贵的赌场、娼寮在一夕之间全部关门大吉。
老头子想不通,为什麽欠下的一百两赌债借条会在这些人的手上?
「你们是来讨一百两?」
「也可以这麽……」说字还没出口,顶上立刻被孪生兄弟给敲了一记!阙不偷立刻回头骂道:「干嘛动手打人?」
「谁叫你乱讲话,我们是来跟人家提亲,跟讨债是两码子事。」阙不抢点醒他。
是吗?阙不偷挺不服气的大声反驳:「夫妻之间不都有句话说--『相欠债』!你瞧,尹大娘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尹老头子的债,这辈子才会嫁给这种丈夫,至於现在,呵呵……有咱家的冷爷接手,他们一旦成亲……哈哈哈,尹大娘你可以脱离苦海了。从此过著高枕……」
背部贴在门板上的人没听完接下的话,她一晕--倒在丈夫身上。
「呃?」怎会这样?!
阙家两兄弟皆怔傻了……片刻过後,两人脸上均露出微笑--尹大娘高兴得昏了。
嗟!女人家嘛就是情绪大。他们家的女人不也如此--想当初,兄弟俩其中一个干偷人的勾当;另一个抢劫别人的新娘。结果……脸色一黑,他们现在也想昏死算了!
一个偷了『恰查某』;另一个抢了『疯查某』……
两人不禁垂首摇头,不胜唏嘘……不过,正事还是得办妥。特地更改过名子来告诫未来子孙不可干些偷盗、抢劫之事,因为娶错一房亲,败坏九代根!
他们现在要後悔也来不及了。
抬起头来瞧瞧冷爷的眼光真是好啊,「呵呵……」阙不偷、阙不抢两人笑得呆傻,他们的当家主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