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玉没问那位姑娘的姓名,可是她猜得到,会来找她的人是谁。
远远的,见到那名身穿鹅黄色罗缉衣裳的年轻女子,杜雨嫣的心口就紧揪了起来。
是她,真是章茹。
深吸一口气,她神色黯然的走过去,凉亭内的女子听见脚步声,视线迎上她的,年轻娇俏的面容满足鄙夷与忿然。
不待杜雨嫣走入凉亭,她率先自石椅上站起身,冲着杜雨嫣质问:「你说,你是不是真要进那慕容家的门?」
望着曾经是闺中密友的杜雨嫣,这个因为年龄相仿,再加上与自己的兄长有过私慕一段情的好姊妹,章茹怎么也无法相信,她竟然闷不吭声,轻易的就对慕容家的提亲动了心?!难道真是她看走眼,杜雨嫣只是个贪恋荣华的俗世女子?
杜雨嫣的一颗心被章茹的责问弄得刺痛起来,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她解释。
她走入凉亭,目光始终回避着章茹,当同样的话她再追问第二遍时,杜雨嫣这才垂着眼点头。
「为什么?」章茹拉着她的手,不解的追问,「我一直以为你跟哥哥会在一起的啊!我怎么也无法想象,除了哥哥,你会嫁给其他人!」章茹觉得事情发生得好突然,她的头好痛。
「章翰……他知道了?」杜雨嫣犹疑地开口,随即知道这是多问的,既然章茹会追问到这里,谅他也是知情的了。
「不止是我哥哥知道而已,我们章家上下全都知道了。」章茹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手,像是有一把怒火在她的胸臆之间狂烧。
杜雨嫣抬起眼看她,眼里有疑问,也有无奈。
她与章翰之间的情分,说起来有些诡谲。
因为他们从未私下有过婚约,只是因为一种长期相处的习惯,让身边的众人积习已久的认为他们该是一对的,旁边的人这么看,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也觉得就该这么着,大家都有相同的默契,认为只要她学习医术告个段落,她与章翰就该在一起的,事实上,她自己也是这么以为,只是事情的变化往往总是让人捉摸不定。
像是看出杜雨嫣的不解,章茹索性直言,「昨天你哥忽然跑到我们章家,大声嚷嚷着,叫我哥不要再缠着你,还说你就要飞上枝头,进慕容家当凤凰了,要我哥别再当个癞虾蟆,妄想吃天鹅肉了,我爹娘听了气得要死,我哥也铁青着脸色,不肯说话,逼不得已,我只好上你这里来问问,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哥哥?」杜雨嫣不禁惨白了脸。她从未想过她的哥哥竟会这般待她……所以小时候她才会吵着嚷着要上私塾,甚且认识章翰之后,也宁愿认他做哥哥,只因为至少章翰是不会伤害她的。
「是啊!你哥哥……」章茹见她刷白了脸色,不知该夸她演技好,还是宁愿相信这么多年的姊妹情谊不是假的。「为什么事情会闹成这样?我听说你娘还收了慕容家的千两黄金,是不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你进药王谷是为了习医,要成为一名有医德和医术的女大夫,怎么?原来你认那位女神医为师,就是为了想攀上慕容家?还是你想藉着武盟天下扬名立万,成就你个人私欲的野心?你……你真的让我难懂了。」
章茹也不敢相信,原来她所认识的那位外表柔顺,性子温和似水的杜雨嫣,竟也包藏着她所不懂的复杂心理?
她看走眼了吗?
她不希望这是事实。
耳边听着章茹的疑问与控诉,杜雨嫣整个人已经慌了、乱了,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
见杜雨嫣不说话,章茹又接着说下去。
「你知道吗?我娘在外头听了一堆闲言碎语,简直快要气死了。外面的人都说我们章家不知好歹,竟然妄想与武盟天下抢新娘子,还嘲笑我哥配不上你云云的话,更过分的是,还有人说你聪明,懂得捡选快死的武盟少爷来嫁,这样用不了多久,在武盟天下,除了盟主之外,你就成了武盟的当家主母。你说,这些流言是不是太过分了?」
章茹不想相信那些胡说八道的荒唐闲语,她相信她所熟识的杜雨嫣不是那样的人。
听着章茹毫不在意的说着那些未经证实的流言蜚语,杜雨嫣只觉得心里好寒,原来……旁人是这么看她的。
现在她也才更加了解,何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是她不想让事情再复杂下去,况且她要嫁的人已注定是慕容轩,那么……就让大家认定她是个虚浮的女子吧!也许这样大家都会比较好过。
「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不用再问了。」她脸上没有流露太多情绪,那神情就像对章茹所说的话默认了。
章茹难以置信的瞪着她。「雨嫣,我真的很心寒,就算你真的对我哥哥没感情,也把不着让你哥来羞辱他……你怎么可以这样?!」愈说愈气愤,禁不住冲动,她伸出手就在杜雨嫣的脸上留下火辣的指印,「我真的对你很失望,我们姊妹间的感情就到此为止吧!」
章茹失望透了,头也不回的离开药王谷。
全然没料到章茹竟然会出手打她,杜雨嫣整个人呆愣住了,木然无知的轻抚红肿的脸颊,半晌,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滚滚滑落。
望着章茹离开的背影,她只能细声呢喃着心底的抱歉——
「对不起……」
禁不住满腔的悲苦与无奈,杜雨嫣终于哭了起来。
她伤心难过的不是旁人如何看她,而是……她难道真的就此要失去章茹这个姊
妹?这些日子她心里所堆积的委屈,又该向谁诉说?谁又该为这团理不清的事情负责?
一声轻咳,唤回杜雨嫣的心神,她连忙用袖子拭去泪水。
她一向是个很能藏住心思的人,不想让人瞧见如今的狼狈,就算那个人是她未来的夫婿亦然。
第四章
她哭了。
这是慕容轩第一次亲眼看见她流泪的样子,他一直以为就算她再难过,应该都不会在他面前落泪……
可是这次她真的哭了,而且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泪珠成串滑落脸庞。
他看着,心口也紧揪。
「她是谁?为什么要打你?」
刚才见她神色不定的离开药房,他的脚步就情不自禁的追在她身俊,远远的,看见那名女子神情激愤的说了一些话,然后……她就被打了一巴掌,接着……就哭了。
「不关你的事。」她止不住眼泪,气愤的心情更是拚命想掩饰也抑遏不了,她真的觉得非常难过。
「你将是我的妻子了,为什么说不关我的事呢?」他的口气不愠不火,外表看似乎静无波,其实他看着她的眼神里却藏着心疼与不舍。
不要哭啊!我会保护你的……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杜雨嫣瞪着他,然后……眼泪就溢满了出来。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至少『现在』我不是你的妻子。」所以她的事情下要他管。
被她冷漠的拒绝,慕容轩深邃的眸子一黯。
「看来……你我的认知有些差距,」他逼自己漠视她脸上的泪,目光灼灼的盯视她,「别忘了,你娘已收下我慕容家的聘金,严格来说,你已是我的人。」他故意将话说得轻蔑。
「那又如何?我们尚未拜堂。」杜雨嫣听出他话语中的暗示,银牙暗咬,口气更是不善。
「拜堂不过是个形式,既然在我已经认定了你,你的事便归我管。」他看进她的眼底,眼神坚定,不容抹杀。
他要她,非常非常的想要,但前提是,他必须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才行,他自知来日无多了……
面对他的紧迫盯人,杜雨嫣狠狠的瞪着他,扑簌簌的泪水透露出她心底的不甘。
「慕容轩,你不要太过分!我们尚未正式成亲,你凭什么在这里对我颐指气使?」
这个野人,没有看见她正在哭吗?还在这里跟她穷饶什么舌?也不想想是谁害她走到这步田地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有被自责焚灼的疼痛。
如果这桩婚姻注定是个错误,那么他就该在错误形成前尽快终止,虽然他打从心底并不愿意放弃。
他的眼神平和,定定的看着她,「你是不是后悔允了这门亲?为什么我听你说话的口气,你像是心里不痛快?」他决心教她亲口说出心底话,如果她真的不想要他们的这门婚事的话,他会成全她的。
「我……」哪里痛快得起来?我是被逼的!她说出一个字之后,剩余的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因为她马上想到小时候曾经顶撞过大娘一件小事,结果大娘就寻死觅活的,让爹爹大半个月不得安心过日子,虽然爹爹并未因为那件事责备过她,可是她知道爹爹很爱大娘,更重视杜家唯一的男丁。
她结巴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后,索性隐忍住泪水,恨恨的跺了下脚,就要离开。
「不能走,你还没有把话说清楚。」
一反温柔的态度,他的表情有些慑人,矫捷的伸手攫住她。
「放手!」她扭头大喊。
「要我放手,可以,你得先说,刚才打你的人是谁?」他的口气异常冷淡,望着她的那双瞳眸里有着复杂的神色。
「你想做什么?」她警戒的问。
「既然她敢打我的女人,我自然也要找她理论,我慕容家的人是不容被欺侮的。」他虽然身体病弱,口气却带着一抹不容置疑的绝对。
她打了个寒颤。她该想到那些惯性仗势欺人的混蛋,是如何的知道运用自己的身分与权力,干那些自以为是行侠仗义的狗屁事。
「我说了,我的事不要你管。」
她想甩开他的手,可是那冰冷苍白的手却不肯放开她。
「刚才你们口中所提到的那个章翰,他是谁?」望着她决然的脸色,慕容轩挣扎了下,终是把话问出口。
她的面色惊动,怔怔地看了他一下,心神定了定,像是想透了些什么,抿着唇,那双泪盈于睫的眸子看着他。
「你都已经听清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紧抓着她的手颤了下,他嗓音温和中带点沙哑的说:「既然你心中属意他,又为何不说出来?」原来她爱着另一个男人,所以才这般讨厌他,是吧?
她的眼中含恨,看着他。
「你要我说什么?今天要不是你慕容家选上了我,我又怎么会有这些困扰?」说来道去,还不都是他的错!
幽深的眼静静的望着她,看着她哭红的眼、微肿的脸颊,他发觉自己怎么也没法轻易的说服自己不要她,为什么?
被他那双饱含情感的眼盯着、瞧着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为什么在他的眼中,她似乎看见了失望?
心庭那不愿去正视的感情,让她想往后挪动脚步,她承接不起那样的情感。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你……会爱那个男人吗?甚至……跟他成亲?」他哑着噪音说,感觉胸口气血翻腾得厉害,可是没有得到答案,他不想放手,真的……不想。
慕容轩的话,在她的心里激起了波浪。
她真的爱章翰吗?
她不知道。
那么……她又真的讨厌眼前的慕容轩吗?
她更不晓得。
找不到答案,又像是害怕面对什么,她避开他询问的目光。
「……回答我,你只要简单的应一句,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会嫁给那个男人吗?」他一手压在胸口上,低低的喘气,「若你真的爱他,而我不死,你便嫁不了他。」他面无表情的说着更加刺痛人心的话,「还是……真如那个女子所说,你根本也不爱那个章翰,你只是……想玩弄他……」
杜雨嫣气急败坏的转身,甩开他紧抓的手,然后扬手打了他一个巴掌,泪珠挂在脸上。
「闭嘴!你凭什么这样数落我?」
任何人都可以误解她,唯独眼前这个肇事的祸首慕容轩没资格,也不想想是谁书她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的?!
她看着他,眼泪成串的滑下,泣不成声的吼着:「对!我想嫁给章翰,从一开始,你对我而言就是个意外,这样……你满意了吧?」
为什么他就要如他人那般责难她?
为什么……明明就不是她的错啊!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怪她?
为什么?
慕容轩的脸色苍白得骇人,胸口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引起的疼痛好像已经有些麻木了。
早猜到她是这般想法……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明明知道了,心却还是会痛?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肯说?」为什么明知自己不该爱人,却还是陷进去了?
「说?你要我说什么?」她苦笑一声,哽咽的说,觉得心好乱,乱到快要无法思考。「我的婚姻被我的家人界定是要拿来还债的,我不想违逆我爹的意思,既然他认为我该嫁,我就嫁了,这样……我有什么错?」
对啊!她只是不想拂逆爹爹的意思,只是不想他老人家失望伤心,难道这样也是错?
杜雨嫣使力推开了他,越过他病弱的身子,看着慕容轩往后踉舱两步,她想也不想,转身便走。
看见她哭着跑开,慕容轩这才剧咳起来,从怀里掏出手帕,捣在嘴边,殷红的血色晕染,一丝难言的苦涩不着痕迹的包围在心头,再也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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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天,她再也没机会见着慕容轩。
掀开珠帘,目光无焦点的望向那曾经有过伫留痕迹的老梅树,杜雨嫣感觉胸口窒闷得厉害。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已习惯听他的笛音解愁?就连见不着他的人,心里也开始觉得不踏实。
想起那一日他们不欢而散,她仍是耿耿于怀。
她不该动手打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她好生后悔。
那夜,她本要给他诊脉渡穴,武石却在门口挡下说不用;说要送药,武石又说那是丫头做的事,便让小玉接手;问小玉他人怎么样了,也只答慕容轩一直在昏睡。
他的病情还好吗?听小玉说,他好像又开始吐血了,他能挨到师傅取药回来吗?他……会死吗?
「不会的……」
莫名的恐惧占据她全部的心思,她急忙唤来小玉。
「你去慕容公子那里,看看他今天的状况如何?若是依然在昏睡,就算武石挡着,我也要去给他看看。」
小玉面露难色,「小姐,刚才我送早膳过去的时候,慕容公子和武石都不见了。」
她心下一动,急忙追问,「去哪里了?」
小玉茫然的摇头。
「他们的东西呢?有一并带走吗?」不会是离开了吧?
小玉呆呆的望着天空半晌,仍是表示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