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念品穿过电话声不绝、忙碌的员工们,心里不禁涌现柔情和与有荣焉。
她一向知道,他是个成功的商业大亨,精心筹划布局的每一步都带著必胜的气势。
只可惜,他经营爱情的手法却没能像他经商的本领那么果决、干脆俐落。
他们三个人之间,终究要有人先喊停……
她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门开了,胡宣原挺拔身形出现在她面前。
“进来吧。”他退后一步,绅士地礼让她进来。
“谢谢。”
他关上门,英俊脸庞沉静如故,若有所思地凝视著她,“喝点什么吗? ”
“不用了。”她仰起头,望进他深邃熠然的眼底,“昨天,苏小姐打过电话给我。”
从饭店到公司这段车程里,胡宣原曾设想过她开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偏偏就是没有这一句。
“紫馨?”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努力抑下内心真正的感觉,平静道:“她谢谢我成全你们。”
他皱起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熟悉的问话,熟悉的先入为主,可是贝念品也许已经是麻木了,她不再感觉到熟悉的受伤和痛苦。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也不想知道。”她淡淡开口,“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坦承说清楚,我要跟你离婚,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苏小姐,也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我和你之间再也走不下去了。”
胡宣原素来冷静的面具有一丝崩裂。
“因为我不想再猜测我的丈夫今晚究竟会不会回来?他究竟喜不喜欢我为他做的菜、准备的点心,甚至是打理好的生活?我也不想再过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婚姻那四面墙壁里的日子……坦白说,我累了。”
胡宣原震惊地瞪著她。
“你这么说并不公平,我从来就不知道——”他试图反驳她一意偏颇的定论。
“是,你从来不知道我想要的,也不过是希望你可以偶尔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她的声音里带著涩然。“五年来,我也曾以为这样过就很幸福了,只要能够守在你身边,只要能够常常看见你,为你打点这个、打点那个,就什么都足够了。”
那为什么你以前能,现在就不愿意了?
心头闪过的自私念头让胡宣原忘了呼吸,心跟著直直往下沉,不禁冷汗涔涔。
“我知道我很忙,一直以来都疏忽了你。”他努力为自己平复罪名。“所以我没打算用强硬的方法逼你和我回台北,我成立台中的分公司,也是想证明我愿意给你时间,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答应和我回去的那一天。”
和以前相比,她确实该感到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可是为什么当她望著他的时候,心底还是觉得一阵酸楚难忍的凄怆?
“太迟了。”她忧伤地注视著他,“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胡宣原听见双耳轰然作响,他张开嘴巴,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胃冷冰冰地刺痛。
“你——我——”他竭力让自己冷静,努力挤出些什么,好阻止世界在自己脚下瓦解坠落。“我拒绝接受这种鬼话,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借口!”
在冲口而出的那一刹那,胡宣原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令人气窒的沉默沉沉笼罩下来,在历经一段如永生永世的漫长痛苦时光后,终于,贝念品无半点情绪起伏的开口——
“宣原,我们离婚吧。”
他的胃剧烈翻腾绞拧,胸口像被什么击中,有种想大口吸也吸不到气的恐惧感。
“我不准!”他听见自己强硬的咬牙声。
她默默望著他的悲伤眸光,仿佛几可将他溺死……
“我、不、准!”他重复一遍,心慌得口不择言,“这算什么?你今天才告诉我,原来我这个丈夫做得有多么恶劣可恶,但就算是宣判死刑,也该让我有上诉的机会。”
“你不用为了谁而改变,尤其是为我。”贝念品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冰冷双手上,“勉强是得不来幸福的,过去这五年来我比谁都要明白……也许你是因为一时没法接受,面子拉不下来,可是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这么做对我们彼此都好,而且苏小姐她们母女比我更需要你,你大可以——”
“说到底,你就是为了紫馨和媛媛才坚持要跟我离婚?”胡宣原知道自己在吼叫,失控的吼叫,可是他就是无法压抑那失控而无助的恐慌感。“好!我答应你,以后我会把你摆在第一位,我绝对不会再为了她们母女而忽视你、冷落你,这样你可以安心了吗?你满意了吗?”
他还是不懂……
贝念品伤心地望著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要的,不是有条件胁迫来的爱情。”
“那你到底要什么?”他在恐惧与暴怒中失去了思考能力,咆哮出声,“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她强忍住满腔悲愤与绝望地看著他,半晌后,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要、离、婚。”
“随便你!”在狂炽的盛怒和满满的挫折之下,胡宣原决绝地背过身去,狠狠地撂下话。
“那……什、什么时……候……”她的心僵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把话完整说出。
“下星期一。回台北。”他的声音冷得像寒冰。
“……我知道了。”
贝念品背脊挺得很直,转身离开他的办公室。
她终于要离婚了。
终于得偿所愿,终于可以回到她想要的平静日子……
贝念品游魂般地走出那栋商业大楼,她脚下踩的每一步都像是腾空在虚无之中。
好像遗落了、丢失了什么东西……她举起颤抖的手紧按在心口处,呼吸低促细碎得像在抽噎,喉头严重梗塞住。
可是她明明很快乐啊,因为她终于结束了一段不属于她的婚姻,她正式把宣原还给苏紫馨,把五年前的错误纠正过来。
以后,她再也不用苦苦守候、盼望著一个不爱她的丈夫,是不是终有一天可以回过头来,施舍一些些爱情的残存余温给她。
以后,她再也不用爱得那么卑微可悲了。
脸颊上有种冰冰凉凉的什么滑落下来,贝念品伸手想拨开,这才发觉触著了满手湿。
原来,她还是哭了。
他是个成熟理智的男人。
他不会为了私人情感而影响公事,更不会被某些天杀的陌生脆弱情绪左右他一贯的言行举止和态度。
胡宣原逼自己回到工作岗位上,将一切的感觉远远推拒于脑后,他坐在堆满卷宗报告和笔记型电脑前面——发呆。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蓦然回过神来,急促地伸手入怀接起。
“喂?”他心跳漏跳了一拍,不由自主地屏息。
“这么开心听到我的声音呀?”苏紫馨噗地笑了出来。
他眸底失望之色一闪而逝,略打起精神,问:“有什么事吗?”
“你口气好冷淡哦。”苏紫馨笑吟吟的,“怎么了?不高兴接到老朋友的电话吗?”
有那么一刹那,胡宣原心底掠过了一丝不耐的倦然感。
是他现在神经过度敏感还是怎的?为什么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紫馨对他说话的语气,隐约有种淡淡撒娇的暧昧?
他揉了揉眉心,应该是自己早上被念品那番话影响的,也开始疑神疑鬼、胡思乱想起来。
“抱歉。你找我有事?”他定了定神,一边问,手指轻敲键盘,唤醒休眠状态的笔电。
“我刚好到台中找几个艺术家朋友,经过中港路,就想说顺道去看看你新公司啰!”苏紫馨心情好极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美术馆那边有家义大利餐厅很棒,待会儿我们就——”
他眼前浮现念品泪眼哽咽,脑海回荡著她望著他说“我们离婚吧”的情景……
“你有在听吗?”
他胸口揪得死紧。
“宣原?”
“对不起,今天我没有心情,改天吧。”
“可是……”
“紫馨,改天再说。”他极力抑下情绪。
苏紫馨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勉强笑了笑,“我听得出来你心情不好,怎么了?胡太太又不开心了吗?”
一刹那间,他胸口涌现了某种陌生的怒气。
“不是胡太太,”他低沉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是‘我’太太。”
苏紫馨自恃与他熟稔,全然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紧绷,“所以她真的又找你麻烦了吗?实在好奇怪,难道你就不能有自己的朋友圈吗?也难怪,家庭主妇确实比较难理解外面的世界是怎么——”
“紫馨,我还有事。”他胸膛急促起伏。“再打给你。”
“喂,等等,那午餐——”
胡宣原已经结束通话,将手机扔回办公桌上,一时间万千心绪复杂不已。
第9章(1)
贝念品抱著一大束花,穿越马路,送到一家会计师事务所。
那个收到花的年轻女孩,对著卡片上头写著的“亲爱的,请你嫁给我吧!”又哭又笑,整间办公室里洋溢著尖叫、鼓掌和欢呼声,一堆同事围上去七嘴八舌祝贺那个幸福的女孩。
贝念品退到门边,温柔眸光感动又惆怅地望著这一幕。
她想起了五年前,自己也像那个女孩那般快乐,仿佛在那一刹那拥抱了全世界。
她想起了五午后,在他的办公室里,却是自己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曾经,她以为只要愿意,爱情可以天长地久,只要有心,婚姻可以是一辈子的事。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爱情、幸福、婚姻……会失去,原来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今天是星期五,距离她正式离婚只剩下短短三天。
贝念品低下头,藏住了突然上涌的泪意,转身走出沸腾著欢悦气氛的会计师事务所。
在等电梯的当儿,她不由自主回过头,瞥了远处那名抱著玫瑰花束的女孩最后一眼,轻若微风地呢喃——
“一定要幸福喔!”她真心希望,在这世上有人是真的、真的很幸福的。
贝念品搭电梯下楼,缓缓走出大门。
她在红绿灯下站定,冰冷的小手环抱住自己,试图抵御深秋的寒意。
绿灯亮了……行人走在斑马线上来来去去……灯号微微闪烁,又变成了红灯……
贝念品还是怔忡地伫立在红绿灯号志底下发著呆。
而在对街的路边,停著辆黑色轿车,后座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胡宣原目光阴郁地望著那个傻傻站在寒风中,仅著单薄的线衫、牛仔裤和绿围裙,紧环住自己瑟缩发抖的笨蛋。
她坚持要和他离婚,就是为了过这种劳累又清苦的生活?
亏她还口口声声说,不想再过以前那种日子,可是现在的她,又把自己照顾得多好了?
气温连连降了好几度,就算是阳光经常露脸的台中,没穿件外套就出门,她是不是连大脑也忘了带?
他想著对街那个呆呆立正像是在罚站,又像是想把自己冻毙了的女人,越想越有气。
“开车。”他暴躁的命令口吻里有著抑不住的懊恼沮丧。
“是,董事长。”司机赶紧踩下油门。
胡宣原逼自己硬著心肠按下电动车窗钮,将她与外面的世界一并隔绝在外。
第二天。
胡宣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个偷窥狂没两样,坐在花店对面的咖啡馆,隔著落地窗玻璃远远看著那个忙碌的纤弱身影。
“先生,您要不要再加点咖啡呢?”美丽的咖啡馆老板娘不断找机会前来“服务”。
“不用。”他目不转睛地望著远处。
老板娘只得识相蹭回吧台后,继续脸红心跳地看著窗边坐著的那个高大英伟、充满了浓浓男人味的大帅哥。
简直就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呀!
“可惜就是太严肃、太不解风情了……”老板娘支著下巴叹气,“唉。”
胡宣原丝毫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心思和兴致,连放在手边,里头有著无数待处理公事与e-mail的iPad,从头到尾连瞥都没瞥一眼。
他浓眉微皱,看著花店橱窗后不断担担抬抬花材、盆栽的贝念品,眉头就越揪越紧。
今天是星期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花店,她好像忙得连坐下来喝杯水的时间都没有。
——肯定连午餐也忘了吃。
他再也坐不住了,倏地站了起来,抓起iPad就往外走。
把iPad丢进停靠在路旁的车子里,穿著灰色风衣的挺拔身形怒气冲冲地大步穿过马路。
门上铃铛声轻响。
“欢迎光临!”贝念品挥汗如雨地打点最后一批要送往某订婚会场的花,闻声头也不回地喊。
白姊眼睛一亮,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胡宣原锐利目光直直注视著那个在缤纷玫瑰花架上绑缎带、撒亮粉的小女人,“找人。”
“找人?”白姊傻眼,“先生,你可能搞错了,我们这里是花店,不是征信社。”
“我找我太太。”他目不转睛地紧盯著那突然僵住的瘦削背影。
白姊随著他的目光望向一旁始终沉默的贝念品,霎时恍然大悟。
“你、你就是念品那个不负责……咳咳,我是说,她先生?”妈呀,是说念品怎么舍得离开这么有男人味的极品大帅哥……她差点呛到。
“是。”他深沉的眸光总算看向她,“你是这间花店的老板吗?”
“是……是……嘿啊……”白姊只觉一颗心卜通卜通乱跳,台中腔都冒出来了。
她忍不住再瞥了无动于衷、默不作声的贝念品一眼。面对这样迷人的电眼,念品怎么有办法这么镇定啊,连她这个台中首席花蝴蝶都快晕船了。
“我太太有劳你照顾了。”他嘴角微微上扬。
“不、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啦!”白姊瞬间笑得跟个花痴没两样。
贝念品心乱如麻,强迫自己整理完所有的花架后,这才转过身,迎视那双仿佛想探究、洞穿自己一切的眼神。“请问有什么事吗?”
“跟我出去一下。”
“我正在上班。”
胡宣原点点头,转向看得傻眼的白姊,“我太太下午请假。”
白姊眨眨眼,“呃,哦,好啊!”
“店里很忙,我也不需要请假。”贝念品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倔强执拗。
“走吧。”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胡宣原!你放开我——”她气愤地挣扎著。
“嗳嗳嗳……那个……你们有话好好说……”白姊见状忙打圆场。
“我们会的。”胡宣原打横将她抱了起来,高大体魄气势慑人,连送货回来的阿杰想上前搭救,也被那一扫而来的眼神震住,只能眼睁睁看著他把贝念品“劫”走。
贝念品不管怎么捶打怎么抗议,就是没能自他强壮如钢铁的怀抱里挣脱开来,就这样被他一路抱过大街,连在路人的惊奇视线下,他还是一派稳健从容、气定神闲地将她抱进停在对街的轿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