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你现在又要去哪里?”
“我有急事要去请教附近染丝工坊的店主,请你让开好吗?”荻原遥没好气地瞪着眼前巨大的障碍物。
“我陪你去。”
“不行!”一方面,她不希望自家工厂的窘境让外人知道,另一方面,则是她害怕傅克行的亲近。每当他一靠近,她都会莫名地紧张,必须用尽所有的克制力才能不在他的面前露出破绽。
“无所谓,反正我根本不打算征求你的同意。”他无动于衷地痞笑。
“你……”荻原遥恼怒地睁大眼睛瞪视着傅克行,觉得这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你是要赶快到染丝工坊,还是要在这里跟我大眼瞪小眼耗到天黑?”傅克行双手环胸,丝毫不把她愤怒的神情放在眼里。
“哼!”荻原遥气得推开他,踩着重重的脚步前进,而傅克行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头。
荻原遥没回头阻止他的举动,因为就算她想阻止也只是白费力气,她明白这个霸道男人根本不可能轻易妥协!
关口染丝工坊位于西阵东方一条充满古朴风情的巷弄之中,走进木造大门,宽敞的院落里摆放着各色染料,几名工人忙着将长短粗细不同的蚕丝分类,一一浸入各色的染缸里头。
店东关口博史是个头发花白,身材圆胖的固执老头,他从年轻时就从大阪来到西阵开了这间染丝工坊,由于品质纯良,价钱公道,不少纺织工厂都是向他购买染丝,在西阵纺织业可是名气响亮的人物。
在听完荻原遥的来意,关口博史用着浓浓的大阪腔怒道:“荻原小姐,我们关口染坊出产的丝线都是经过我严格把关,确定品质之后才会出货,在地方上也相当具有口碑,你怀疑我家丝线出了问题,存心要将所有过错赖在我们身上,似乎说不过去吧!”
荻原遥并未因为他无礼的态度而动气,反而恭谨地回道:“关口先生,我当然明白关口染坊出产的丝线品质一向相当优良。这次来访,并不是质疑您的丝线有瑕疵,而是外头的人都知道,荻原织锦一向都是采用关口染坊的丝线,这阵子我们工厂织锦出现染色不均的问题,我就是担心会连累关口先生的商誉,才会特地来向您请教,找出真正的原因向外界厘清误会。”
荻原遥这话说得漂亮,不但适时地给关口博史一个高帽子,也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而坐在一旁瞧见荻原遥落落大方的应对态度,傅克行内心暗自欣赏,这女人并非只有美丽的外貌,她更拥有缜密聪颖的心思,难怪她能将那么大的一间织锦工厂经营得有声有色,而这也让他对她更加神魂颠倒,眷恋不已。
听见荻原遥这番话,让关口博史稍稍缓了脸色,“好吧,那你就说说看,丝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闻言,荻原遥连忙从提袋内取出有瑕疵的织锦及丝线,“关口先生,我将那些染色出现瑕疵的丝线带了过来,麻烦您帮我看一下。”
眯着眼打量手中的丝线,关口博史蹙紧眉头,“这丝线似乎有些不对劲……”
随即他将丝线放入清水之中,倒入一些溶剂检视,并将其余丝线用火燃烧,观察丝线的变化,这才谨慎地回答:“荻原小姐,你拿给我的丝线并非我们出产的丝线,尽管这些丝线颜色鲜艳饱满,但这是使用劣质化学染剂染色而成,只要一经洗涤或日光照射,很快就会褪色损坏。”
“您说这些不是关口染坊出产的丝线?这怎么可能?”荻原遥错愕,工厂内的丝线原料一向是跟关口博史订购,怎么会变成劣质染色的丝线呢?
“会不会是丝线运送途中被人给掉包了?”关口博史沉思道。
听到关口博史的猜测,荻原遥神色一凛,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恭敬有礼地朝关口博史颔首,“关口先生,我明白了,这件事我绝对会查个清楚,还给您一个公道。”
怀着沉重的思绪走出染丝工坊,荻原遥抬手轻揉着太阳穴,疲倦不已。
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事迹早已明确指出那个孩子处心积虑地想扳倒荻原织锦,这次掉包丝线一事,或许也是他报复的行动之一。
想到对方躲在暗处,伺机威胁着荻原织锦,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上荻原遥的脑门,让她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
察觉荻原遥的异状,傅克行上前搂住她,蹙眉审视着她苍白的面颊。
“遥,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没事。”荻原遥强打起精神,伸手推开他温暖的怀抱,顿觉周遭温度变得相当寒冷。
她拉紧身上的风衣,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停下了脚步回头,“傅先生,你明天有空吗?”
闻言,傅克行莞尔一笑,明白日本人说话总是比较迂回。
“怎么,你想约我喝咖啡吗?”他故意逗她。
“我……”荻原遥迟疑了半晌,虽然明知不该再继续跟傅克行有所牵扯,但是眼前的困境也只有这个男人可以帮她了。
望着傅克行挺拔伟岸的身影,荻原遥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4章(1)
深夜时分,层层厚重的乌云隐蔽了皎洁的月光,当大地万物都陷入熟睡之际,一把无名火侵袭了荻原织锦的仓库,转眼间就吞没了整栋木造建筑,凶猛的火红烈焰在黑夜里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听见警报声响起,住在工厂宿舍内的员工见状,纷纷七手八脚提来水桶拼命救火。
在祭典前夕,许多批发商和和服店早就向荻原织锦订购数量庞大的织锦,若是就这么被火烧掉,荻原织锦赔上的恐怕不仅是商誉,甚至可能就此垮台。
听见员工通报,荻原一郎拖着瞒跚的步伐,从主宅赶至仓库,当他瞧见陷入火海的仓库时,回头惊慌地望着荻原遥,只见她神情镇静地指挥众人救火,态度相当从容。
当大伙儿好不容易控制住火势,仓库却早已烧成了一栋废墟。
望着付之一炬的仓库,几名工厂内的老师傅焦急地哭喊:“完了!完了!这仓库里的织锦可全是这阵子祭典前,厂商向工厂订的货,这下子全烧光了,该怎么办啊?”
听见员工的哭喊,荻原遥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用一股镇定入心的语气向众人喊话。
“各位不用担心,其实我早在今日之前就派人暗中将所有织锦移往其他地方暂存,现在仓库里头存放的只有一些廉价的棉布而已,我们依旧可以如期交货,请大家放心。”
此话一出,众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连声欢呼鼓掌,庆幸荻原遥有先见之明。
环视着众人雀跃的神情,荻原遥再度启唇坚定地宣布,“这阵子辛苦大家了,虽然最近工厂陆续遭到有心人士的恶意挑衅,但是请各位相信,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荻原织锦的商誉,哪怕是荻原家族的人,我也绝不宽待。”
荻原逐这话虽然是对着员工说的,却也是正式向对方放话迎战。
之前,她还能对那个孩子的挑衅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眼看他不断危害荻原织锦的营运,让她无法坐视不管,若是工厂垮台,眼前这些跟织锦工厂打拼多年的员工该怎么办?
而经由这次失火事件,荻原遥也终于能够肯定,那个孩子对于工厂内的情况了若指掌,才会选在仓库存放大量织锦时纵火。
说不定那个孩子就混在这些员工里头,随时找寻机会摧毁荻原织锦。
想到这里,荻原遥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明白自己必须加紧脚步,尽快查出那名孩子的身份了。
待仓库失火的处理事宜告一段落,众人逐渐散去,一夜这样折腾下来,当荻原遥倦极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是凌晨三点。
她众衣柜中拿出干净的衣物走进浴室,洗净一身的疲惫与脏污,当她从浴室走出来时,眼前的景象令她吓得连手中的衣物都掉落在地上。
一身黑色休闲服的傅克行姿态慵懒地躺在她的床上,修长的四肢霸占了她粉色的柔软床铺,在数坪大的室内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强烈压力。
“你是怎么进来的?”荻原遥错愕地瞪着他,想到自己身上只穿着贴身丝质睡衣,连忙抓起一旁的外套遮掩。
“你家的日式平房连扇铁门铁窗都没装,我只要翻过围墙再推开窗户就可以进来了,没想堂堂荻原织锦的大小姐房间这么朴实呀!”
傅克行噙着笑容参观她的闺房,里头只有几个柚木书柜,以及简单的床铺,一如她沉静低调的个性。
“你快点出去!”荻原遥压抑着音量,不敢惊动隔壁房间的荻原一郎。
傅克行没有理会她的怒斥,高大的身形从床铺站了起来,来到她的面前。
“纵火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荻原遥别过脸,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你在仓库失火之前便暗中请我将仓库内的织锦移往其他地方,不就代表你怀疑有人会对仓库纵火?既然如此,至少你对对方身份应该也会有个底,怎么可能不知道?”
傅克行不放过她,语气犀利地质问。
“傅克行,这是我们荻原家的事,你少管闲事。”
“你们荻原家的事?”
傅克行抓住她的语病反问:“莫非纵火犯是荻原家族的人?”
他一针见血的分析,让荻原遥心头一惊,怒声打断他的追问:“够了!傅克行,我真的不知道纵火犯是谁,你这样半夜擅闯我的房间,到底图的是什么?”
“我图的是什么?若不是因为在乎你,我何必浪费时间帮你?”
傅克行恼火了,他对不重要的人向来不屑浪费时间,若不是担忧她的安危,他何必放弃自家舒适的名床不睡,半夜来这里攀墙私闯民宅,只为了见她一面。
听见他占有性的宣言,荻原遥惊喘了一声,强烈的昏眩感再度向她袭来。
察觉荻原遥潮红的脸色,傅克行大掌贴上她洁白的额头,被她身上烫人的温度吓了一跳。
“你发烧了,难道不知道吗?”这女人都不懂如何何照顾自己吗?
“你只要快点消失在我眼前,我的病就会马上好了。”荻原遥没好气地嘟囔,她本来就打算好好休息,是这男人硬要来打扰她的。
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傅克行喉间传来,荻原遥抬头瞪他,“你笑什么?”
“我是笑你这女人又倔强又固执,真的很不可爱!”傅克行宠溺地捏了捏她秀气的俏鼻,“不过……我喜欢!”
被傅克行这么一逗弄,荻原遥这才发现自己竟破他搂在怀里,她想马上推开他,却又力不从心。
他的拥抱好暖和,给人一股强烈的安心感,让荻原遥有些舍不得推开。
多年来,她一直战战兢兢地经营着工厂内的大小事务,但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面对这一连串的难题,她还是不免充满浓厚的无力感,只是她一直隐藏得很好,不愿让人知道她的心事。
但是依偎着傅克行宽厚的胸膛,让她内心最脆弱的那一环有了依靠。
就连自己也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想着想着,强烈的昏沉再度掌控了她的意志,荻原遥再也无力探究。
算了,今天她就放纵自己一次,不再勉强自己抗拒他的怀抱。
察觉到荻原遥的态度软化,傅克行虽不明白,但仍是体贴地将她抱列床上,盖上暖和的棉被。
“你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发现他没有离开的打算,荻原遥忍不住出声。
“乖,等你睡着我就会离开了。”傅克行用着跟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诱哄道。
“可是……”被他这样盯着,她怎么睡得着?
“别可是了,我傅克行还不至于对一个病恹恹的女人下手。”他保证道。
“你……”算了,跟他争辩根本争不赢,荻原遥直接放弃。
加上脑袋重得令她无力再多费唇舌,随着眼皮越来越沉,她的意识也逐渐模糊,缓缓地走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当荻原遥从梦中醒来时,房内早已空无一人,几许细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进室内,让她明白现在已是白昼。
没瞧见傅克行的身影,荻原遥心底莫名地涌出没来由的惆怅,她疲惫地想掀被起身,却在瞧见傅克行从一旁浴室走出时,吓得再次坐回床上。
“你、你、你还没走?”荻原遥惊愕不已,难不成他在这里看她睡觉看了一整晚?
瞧见荻原遥语无伦次的窘态,傅克行勾起唇角,“遥,本来我是打算等你睡着就离开的,但是你昨晚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我怎么舍得走呢?”
“骗人,我不可能做这种事!”荻原遥怒斥。
脑海却隐约浮现昨夜半梦半醒之际,依稀有双大掌温柔地帮她拭去额头的热汗,当大掌的主人准备收手离开时,她固执地伸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不肯放他离开……
越想,她的表情就越加困窘,羞得想挖个地洞躲起来。
第4章(2)
瞧见荻原遥脸上可疑的红晕,傅克行明白她已经记起昨晚发生过的一切,好心地不戳破她。
“遥,你睡了一整个上午,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等会儿吃药才不会伤胃。”
傅克行将一碗香气四溢的香菇鸡肉粥递到她的面前。
食物的香气挑动了荻原遥的食欲,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你怎么会有这碗粥?”荻原遥眯眼瞪他。
“当然是请人送来的。”傅克行明白她那小脑袋在想什么。
闻言,荻原遥气得差点将那碗粥淋到他的头上,这个男人眼中到底有没有王法?
竟然把她的房间当成自家厨房般出入自如!
等会儿她可得请几名锁匠到家里换上几道坚固的防盗门窗,免得这个登徒子真以为他可以这样为所欲为。
正当她兀自生着闷气的同时,傅克行伸出大掌捧着她的脸庞,亲昵地将两人的额头贴靠在一起,满意地勾起嘴角。
“嗯,终于退烧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哪儿都不准去,放在我那边的织锦我会帮你妥善保管的,知道了吗?”
望着傅克行心满意足的笑容,荻原遥后退了数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别这样,我对你没有感觉,请你别浪费精神在我的身上了。”
渡边晴彦的骤逝,让她痛不欲生,她不想再承受一次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
而她也不想让傅克行误以为两人之间有任何可能发展的机会。
闻言,傅克行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为什么?”
昨晚她不是还紧抓着他的手,要他别走,他原本以为她愿意接受他了。
没想到今早退烧了,这女人就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