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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page 9 作者:橡果

  王八蛋!流火不知哪儿来的气力,也顾不得烫,居然用单手就端起桌上的大汤盆,把满满一盆羹都朝那只瘦皮猴泼了过去。

  这下猴子可成了猪,当即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楼上顿时像炸了锅一样,吵嚷开来。

  老掌柜带着一帮伙计匆匆上来一看。哟,这可不得了啦!正在惨叫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江苏巡抚大人的第五个弟弟,也是最小的一个。

  烫到了巡抚大人家的五爷,这可怎么是好?

  大冬天的老掌柜却吓出了冷汗,总算急中生智,想起来派人去隔壁布庄请二少爷。

  按理说,沈家的几间大酒楼真正管事的是那位三爷,可他这阵子嫌天冷,跑到岭南享福去了,几个掌柜的碰上该决断的大事儿,还得找大少爷或二少爷来作主。

  只见才半盏茶的工夫,沈颐就赶了过来。

  流火知道自己又闯了祸,看到他也不敢走过去,但沈颐却朝她招招手,“流火,你先过来。”等她走到自己身边,他才冷冷地对众人发问,“怎么回事?”

  “沈二少爷,她可是你的丫头?”那群闹事的人都认得沈颐,气焰不禁先灭了半截,“这妞儿拿滚烫的云雾羹泼了五爷!”

  流火气愤地嚷道;“那是他活该!谁让他发昏,想占我便宜!”

  “不就是亲个小脸吗,有什么大不了?你身上的肉就这么矜贵?”有人还嘻皮笑脸地插话,可一收到沈颐冷冷的眼神就忙不迭地闭了嘴。

  这时,巡抚大人也已步上了楼,“宓敏,你这混账在这里做什么?”

  “大哥,你要为我做主!”宓敏一见大靠山来了,也顾不得脸上身上一团脏,立刻哭嚷起来,“这丫头下手太毒了,你一定要把她带回衙门——不!这事儿用不着堂堂二品巡抚,你让郑知府把她抓回去就成,要狠狠地打一顿,打她个半死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放肆!本抚岂要你来管教?”宓哗一甩袖,拉长了脸。

  真是家丑不可外扬!都怪老爹风流无度,想他自己都近花甲之年了,这个不成器的五弟居然才二十出头,说是兄弟,前后相差了三十余年,说出去真是荒唐至极。

  “大哥————”宓敏骨头一软,眼泪鼻涕齐飞地爬过去抱住他的腿,“你可是巡抚,是一省之主、堂堂的封疆大吏啊,难道还怕这么一个野丫头不成?”

  没料到宓谦一脚踢开他,不耐烦地朝身后两个衙役一勾指头,“把这小畜生带回去。”

  顿时,只剩下那四五个人吓得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出头了。

  宓谦转身却早已缓下一张老脸,抚着须对沈颐道:“贤侄,让你见笑了。唉,那不成器的小畜生总是四处给本抚添麻烦。”

  沈颐却在心里苦笑,如此一折腾,那幅“西园雅集图”他想不给都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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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除夕夜。

  沈颐喝得醉醺醺地才回到东院。

  流火原本缩在自己的房里抱着暖炉打瞌睡,一见到他回来就抱怨,“二少爷,你倒好,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喝玩乐,我要回家你又不让,还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别闹,我这会儿头痛得厉害,”他抚着额找了把椅子坐下,“你先给我倒杯醒酒茶来。”

  流火趁着他不清醒,又瞪了他一眼,才去倒茶。

  “喏,茶来了。”她双手捧着递给他。

  沈颐不去接,反而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有丝线悬着,拿在她面前轻轻晃荡,“你看,我醉归醉,可没忘了带礼物给你。”

  她顿时惊喜地睁大眼,“吉祥如意蛋?”

  见她高兴,他的脸上也绽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一手接过茶杯,一手把如意蛋交到她手中,“你仔细看看,这上头的一丛腊梅和两句诗都是我亲手描上去的,那几个字你现在应该全认得了。”

  流火拿着蛋凑至灯下,只见小小的蛋壳上,那一丛梅花画得极其漂亮,老枝横纠,花瓣嫣然,那两句诗也全认得,写的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不过究其意境,她可就一窍不通了。

  他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只认得字、不识得诗,便解释道:“这是林和靖‘山园小梅’中的名句,我既然画了梅花,就顺带添上这两句诗来应景。”说完,他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内室。

  “二少爷,你当心些!”流火急忙提醒他。

  可惜她仍是提醒得晚了,话音刚落,沈颐脚底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居然咚的一下跌倒在桌脚边,一扫平素温文尔雅的风范。流火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我早叫你当心的。”

  这丫头!他苦笑着朝她招招手,“快扶我起来。”

  她放下如意蛋,走过去搀住他的一只手臂,使了半天劲却发觉他根本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奇怪地问:“二少爷,你怎么啦,难道撞得不能动啦?”她转头一问才发现他一直瞧着自己,神情似笑非笑,古怪得很,脸上立时一阵发烫,怔怔地放开手,“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沈颐仍舍不得转开眼,“流火,你过来,”他朝她招手,有些失笑,“别退得那么远。”

  “我不,二少爷要是没事我就不过去了。”她执拗地站在原地。

  他只好道:“好,我不看你了,你还是过来扶我一把吧。”

  听了这话,她才又半信半疑地走近,蹲下重新去搀他的手臂,“这回你可要站起来,别又光是我——”她还没说完,突然“呀”的一声,被抱了个满怀。

  活像一股火苗窜起,流火一张俊俏灵气的小脸顿时烫得不象话,她不自觉地抬跟去看,却望进了两潭极深的水里,沈颐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眸乌亮,幽幽若海,能让人着迷得忘了一切。

  她只觉脑袋昏沉沉的,眼前的潭水似乎移近,然后她吓得闭住眼,恍恍惚惚间,唇瓣上似乎传来濡湿温热的感觉……

  也下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清醒过来,大力地伸手一推,只听又是咚的一声,比前回还响,沈颐被她推的第二次撞到桌角上,疼得有些清醒了。

  “你这丫头,出手还是这么没分寸。”他眯着眼,揉着后脑勺抱怨。

  她也没好气,“谁、谁让二少爷你轻薄我!”她边说着,胸脯还在不停地起伏,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微嘟起的小嘴红润若花,更让人觉得可爱可怜。

  沈颐的心里流过一阵柔情,目光变得更为深幽,缓缓地道;“我不是轻薄,人秉七情,若是发自内心的便是自然。”

  他讲这些大道理,她并不能全部听懂,只听见“发自内心”半句,吓得心头一慌,赶忙说:“我才不管什么人饼面饼,要是二少爷再敢占我便宜,我、我就拿骷髅来吓你!”

  他苦笑着摇头,然后自己支撑着站了起来,“好好,我以后再也不敢占你的便宜了,你那些骷髅老兄还是请它们安静地待在它们的地方吧。”

  见他站起来,流火又吓得逃开一大步,扔下一句“我要睡了”就一溜烟跑进自己的房里,砰的一声关上门。

  沈颐站在原地没有动,背负着双手,脸上的苦笑加深。

  对他来说,这丫头就像一只小兔子,胆大生气的时候连老鹰都敢蹬上一脚,胆怯起来却只会跑回自己的小窝里,躲着一动也不敢动。

  面对这样纯真懵懂的丫头,他怕是要再多加把劲了。

  第七章

  转眼,雪溶泽国,大地重新回春。

  这一日,沈颐要去苏州邻近的几个县查看春茶采收情况,顺道再了解一下各处桑树的长势和种植多少,虽然那些桑农和茶农都是跟沈家定了约的,但却不算佣农,只需在采收、出丝后将上成货色卖给沈家即成。

  沈颐此行也带着流火一道上路,并教她骑马,两个人各乘一骑,最先去的就是乌程县。

  一路上风轻草香,两个人的心情都颇好,因为昨日从都城传来消息,穆占春金榜题名,又得圣上青睐,竟破格招入了文渊阁。

  一入阁即相当于拜相,那是何等的荣耀呐!流火开心极了,当夜就跟沈颐请了假,跑回家告诉大姐明月。

  他们逛完几处县乡,打道回程时已是日薄西山。

  回到东院的大门口时,却看见一人穿着驼色夹褂,鬼鬼祟祟地在门外采看,远远看见沈颐和流火的马匹,竟一路奔了过来,咚地一声跪下,口中直嚷着,“二少爷,求你救救我吧!”

  沈颐感到十分诧异,急忙下了马,“汪先生,你这是?”他认得来人,是知府衙门里的一位师爷,姓汪名儒,除去那位资格最老的师爷周密,汪儒算是知府手下最得宠的了。

  汪儒几乎是带着哭腔道:“知府正派人追杀我,我逃无可逃了!”

  “什么?!”沈颐着实吃了一惊。过年时他去知府衙门拜会,犹见他们宾主相宜的。

  汪儒战战兢兢地朝四处又打量了一番,才压低声道:“可否入院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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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颐在厢房中静默地坐着,许久才道:“汪先生,既然出了这种事,郑大人又已容不下你,眼下你准备如何脱身呢?。”

  汪儒一听又再度跪倒在他面前,极惶恐的样子,“还求二少爷救我!”

  沈颐起身,一脸和气地把他扶起来,转身又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却已敛下了脸色,冷淡地问:“你要我怎么救你?你出了事,又为何头一个找上了我?”

  “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我也不讲客套话,夸赞二少爷是活菩萨。经商的没有一个是菩萨,菩萨舍不得做买卖。”汪儒此时已定下了神,索性开诚布公。

  “我之所以来求二少爷,原因有三个,其一,我如今拼着性命逃出来,除了二少爷,别人未必有这个能力救我:其二,别人就算有能力,他们跟二少爷的立场却又不同,未必肯救;其三,二少爷这里我不白求,若肯相救,自然有回报。”

  他说得笃定,沈颐皱眉想了想,“汪先生,你倒说说,我的立场跟你所谓那些别人又有何不同?”

  汪儒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直勾勾看着他,“说到底,二少爷是经商做买卖的,虽则跟我上头的知府大人、藩臬二台、巡抚、制台都有交情,但两股麻终究拧不到一块儿去。风向顺的时候,你们往一块儿使力,各得各的好处,可逆风吹散麻花卷儿,他朝一旦出了事,二少爷多少也得担点关系。

  “年前我上头的知府大人往赈灾米里掺沙的事儿你是知道的,他连着三年虚报政绩的事你也知道,邑州贺中堂大寿,他送的那尊金佛像也是二少爷从自家鸿运楼里搬的……这是一面。”

  “另一面,我上头的知府大人、巡抚、制台们帮二少爷、帮沈家做顺买卖的事也多不可数,所以我说,有一日倘若他们出了事、倒了台,恐怕连带着二少爷也……”

  “别的不敢说,就我上头的知府大人,他的脾性我是知道的,被逼急了就像条疯狗,逮着谁都会拖进来垫背。”说到这里,他缓了一口气,又道:“而我的回报恰可使二少爷他日免于受累。”

  “什么回报”。沈颐的心湖一下子被他拨乱,翻来覆去的思虑着,表面上却镇静自若地端过了旁边的茶杯,拿杯盖细细剔着浮茶,不痛不痒地问。

  汪儒一拱手,“我现在不愿说破,二少爷若相信我,还请救我一命。”

  沈颐放下茶杯,幽深的眸子紧盯住面前这位还算得上风流潇洒的师爷,“这样的回报无非就是他们的把柄,你若有,直接用来救自己岂不是更好?”

  “二少爷果然是聪明人!”当场便被点破,汪儒不禁赞叹,但旋即又道:“同样一把火钳,在一个七岁小儿手里,和在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手里相比,二少爷以为前者有威力吗?”

  “汪先生的意思是,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这些把柄非但救不了你的命,相反,它们才是郑大人真正想置你于死地的原因,是不是?”他站了起来,负手而立。

  此时,汪儒已是佩服得无话可说,惟有坦诚相告,“是,正是如此。但那事是导火线,没有那件事,我辛苦多年收集的把柄也不会叫我上头的知府大人知晓。”说罢,他垂头丧气地长叹。

  沈颐默然良久,忽然抬眼,“我只答应助你逃出江苏。”

  汪儒闻言大喜,“此便足矣!”

  他略一沉吟,“今夜锦绣布庄里恰有几车绢帛要运出城去,先生可躲入车中,我会事先派人跟守城的官差打好招呼,到时免去盘查,出了城,我会再派人掩护你,直到出省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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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后。

  用过午饭,沈颐正在书房里教流火习字,此时外面阳光明媚,满院姹紫嫣红,一派春暖花开的光景。而屋内亦是清风微度,他扶着流火的手,一笔一笔教得认真。

  忽然间门房来报,有人送来一盒果品。

  流火端过盒子,好奇地嘟囔,“少爷,这送东西的人真是吃饱了撑着,我们府上要什么希罕东西没有,还缺几颗果子?”

  “你不懂的。”他的目光一转到她身上就放柔了,含笑道:“说是送来的果品,这盒子里未必就全是果子,你打开看看,兴许裹头暗藏乾坤也说不定。”

  她把盒子放到书案上,打开一看,里面果然另有东西。

  一本薄薄的账册!

  流火跟在他身边大半年,对账册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又见是这玩意儿,失望地拿起来递给少东家,“不就是一本破账册嘛,我还真当有什么宝贝。”

  沈颐的脸色却已有些不对,翻开账册,急速看了几页,又倏然阖上,仿佛碰上一个烫手的难题,原本俊逸的眉宇深深皱了起来,过了半晌,才苦笑一记,“流火,你说得没错,这不是什么宝贝……相反,却是不祥之物,恐怕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吓了一大跳,“那、那二少爷,我们烧了它吧。”

  沈颐摇摇头,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既像对她、又像对自己说:“烧了也没用,保存着尚有希望,你要烧了,所有的气数也就尽了。”

  嗄?她傻眼了。那就是说烧不得,还要把这本破账册保存起来?可她又不知道二少爷为什么会害怕这么一本又破又薄的账册,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沈颐把账册放回了木盒中,然后当着她的面把盒子锁进书房内的一处暗格之中。这账册内的秘密十分重大,原不该暴露在他人目光底下,但从她留在他身边当丫头的第一天起,时至今日,他还没有什么事在她面前刻意隐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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