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答,握住他的手,微微怞泣。
这三天来,巨大的恐惧弥漫全身,这是连当年全家遭到抄斩,也没有的恐惧。她想过,假如真的失去他,这条性命,她也不要了。
“放心,我不会死的。”万俟侯柔声道:“真要死,也得先替你寻一个匹配的男儿,以免你孤独终老。”
呵,他还有心清开玩笑吗?看来,是真的死不了了。
他就是这样,哪怕临死,也还在替她的未来着想,岂能让她不动容?
“对了,我本来有礼物要送你,睡了这三天,都快忘了。”他忽然道。
礼物?什么礼物?她诧异地抬眸。
“左边第三只箱子,你去打开。”他轻轻地指了指。
这些行李,都是她亲手收拾的,他几时把什么礼物放在里面了?
乔溪澈怀着万般好奇,起身开启箱盖,“啪”的一声,果然在第三只箱子里藏有一个黄绫包裹,丝带扎了一层又一层,不知是何贵重之物。
她细心解开,脸上倏忽呈现惊讶之色,半晌难以言语。
“这……”她听见自己颤声道:“这玉盘……不是早做成棋子了吗?”
没错,就是它,太后的挚爱,千年古玉雕成的玉盘。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哪舍得做成棋子啊,你以为真凭陈文敏一句话,我就会舍弃咱们东楚的宝贝?”万俟侯笑道。
“如此太后该高兴了。”乔溪澈呆呆地答。
“母后?她高兴什么?”
“你保留了玉盘,是要还给她吧?”
“东西都拿来了,还跟她吵了一架,还回去岂不浪费了那场戏?”他却邪笑道。
他在说什么?什么戏?
第5章(2)
“这是我送给你的,傻瓜!”他终于揭开谜底,让她如遭电击。
“我?”乔溪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个小小宫人,不配这个……”
“从今以后,不许再以宫人自称。”他沉下脸色道:“你是我的妻子,怎么不配?”
“我也用不着这个啊”她怔怔地回道。
“这是千年古玉,遇炽则热,遇冷则冰。”他伸出手,轻轻按住她的小腹,“我听胡太医说了,那年落在水中,你落下病根,伤了肺,伤了这儿一一”
她双颊通红,垂眉道:“这其实没有什么……”
“还没什么呢,”他斥责道:“将来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什么孩子……”她故意装不懂。
“不想给我生孩子吗?”他温柔暖昧地笑,“我朝政繁忙的时候,他们可以陪你一一”
她忽然觉得硬咽,他的掌心传来一阵温度,温暖得让她一颗心几乎融化,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千年古玉,遇炽则热,你每晚将它放在被中,揣在怀中,能暖你的心,暖你的身。”万俟侯轻柔她的小腹,“久而久之,你的病就会好了。”
呵,原来如此。原来,他不惜与母亲争吵,是为了她?
当初,她还以为是为了陈文敏,羡慕难过了很久很久,结果,这巨大的惊喜是为她而准备,她自感命薄福浅,小小的身子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恩赐,难以久持地颤抖着。
“你知道当初我同意娶陈文敏,是为了什么?”他又道。
“什么?”她发现自己真的猜不透他的心思,一会儿风,一会儿云,万般变化,诡谲难测的。
“为了你。”他再度笑了,“刺激你。”
乔溪澈僵立,瞪大双眸,霎时没了知觉。
“你知道我当初让你画春宫图,又是为了什么?”他继续道:“仍是为了你。呵呵,没那春宫图的调教,哪会有咱们的初夜?”
天啊,他他他……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阴谋,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她傻傻地钻进圈套,成为他的囊中物。
亏她自作聪明,以为是自己给了他安慰。孰不知,是他张开双臂,等待她投怀送抱……捂住发热双颊,她听见自己一颗心跳得猛烈。
“嫁给我吧。”万俟侯撑起身子,郑重道,“做我正式的妻子一一溪澈,你愿意吗?”
她愿意吗?
此刻此刻,若拒绝,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可她真能答应吗?
别忘了当初拒绝的原因,一切阻碍仍在眼前,如隔重山,她怎能为了些许感动而放弃坚持?
但是,她不愿意摇头,真的真的,不再愿意……好想就此投入他的怀抱,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哪怕当一个小小的才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在宫中行走,做他的妻妾中的一人,她也愿意。
她忽然转过身,奔到窗边,面对海风吹拂的夜晚,她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
她深深喘息着,半晌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万俟侯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怕我得罪南涵,会招来灭国大祸;你怕自己身为罪臣之女,会为朝廷所不容。”
对,她怕。
她怕的,就是这些。他明明知道,为何还要为难她?
“溪澈,我有办法。”他万分肯定地道,“我有办法能保国泰民安,也有办法能让朝廷上下接纳你、尊敬你。
什么?她不敢置信地回眸看向他。
有办法?真的吗?他在骗人吧?
呵,他总是这样,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刻意欺骗。这一次,她还能再信他吗?
“溪澈,答应我,做我的国后。”他对她伸出一只手,语意中满是恳求。
或许因为受不了这般恳求;或许她又将会再次上当受骗,总之她在灯花闪耀之际,终于点了点头。
前路就算万般凶险,她也认了,与他携手,就算下地狱,又有何惧?
人生苦短,珍惜眼前时光,才最重要。
假如回宫,他的伤势一定会连累养珠死士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万俟侯决定在海边养伤替这些人隐瞒,毕竟,他们所有的举动皆出于忠心之故。
乔溪澈觉得,这段日于是她五年来最平静舒心的时光,每天她会在沙滩上等待捕鱼人收网,看着太阳从海水的那边升起来又沉下去,看着万俟侯的伤势渐渐好起来,可以跟他一起在浪花中散步,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蔚蓝与银白的颜色,格外清爽。
唯一让她有些难过的,是养珠死士的态度,虽然他们没有再向她发难,可她知道,那只是为了不让病中的万俟侯伤心,他们对她仍有根深蒂固的敌意。
她寻思着,该找个什么法子,向不明真相的百姓澄清白己的为人。她不希望被当成祸水红颜,让万俟侯蒙羞。
这天傍晚,她像平常一样,到海滩上看人收网传鱼,她总是赶在第一时间挑最新鲜的鱼儿给万俟侯熬汤补身。
这时,她遇到了裘伯。
裘伯正乘着小船,海钓归来。今天,是他休息之日,不必到岛上劳作。
她难得遇到裘伯,平时他都像躲着她似的,就算老远瞧见也转身疾走。
乔溪澈觉得,这是一次沟通的好机会。
“裘伯一一”她上前,礼貌地打招呼。
裘伯垂着眉,听而不闻,仿佛当她是空气一般,只顾系着小船,将鱼儿从舱里搬入篓中。
“裘伯,今儿收获不少啊!”她笑着主动找话题道。
“别套交情!”裘伯终于开口,不出所料,态度毫不客气,“这些天大伙没刁难你,只是碍于圣上的伤势,不代表咱们认你当娘娘了。”
“我不知道大伙为何这样恨我,因为废后之事?”她叹了一口气。
“也不全是,说真的,那文敏公主是何品性,咱们大伙也不知道,咱们讨厌你,只因你是恶臣之后。”裘伯坦言道。
“因为我父亲?”她一怔。
“没错惜,你满门被斩,难道就没有半点怨恨报复之心?你处心积虑地接近圣上,实在让人不放心!想当年你父亲谋反,闹得举国上下不得安宁,你是他的女儿,难免心术不正。”
原来,他们担心的是这个?呵,果然是忠心死士,处处为万俟侯着想……乔溪澈涩笑,只觉得百口莫辩。
谁让她身上流着乔家的血呢?世人以为她会怨恨报复,也是情理预料之中。谁又能料到,她是真的深爱万俟侯,为了他,能完全抛去深仇大恨,只当一个安静守矩的女子。
她该如何证明?难道,要掏出心来给天下人看吗?
“裘伯……”她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不知该怎样开口,这时,一阵喧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救人啊!快救人啊!”
海岸边忽然传来吵嚷声,倏忽人头攒动,似乎发生生死攸关的大事。
“出什么事了?”裘伯一把抓住一个奔跑过来的小伙子,厉声问道。
“小三潜到海底观察海贝长势,不幸被暗礁夹了脚,浮不上来,好几个弟兄已经下海救人了!”
裘伯顾不得与乔溪澈多言,连忙朝出事地点奔去。乔溪澈也赶紧跟随其后,满脸关切之情。
“怎么样,人救上来了吗?”只听出事的海岸边不停有人焦急地问。
“那暗礁夹得太紧,小三的脚都红肿了。怎么也拔不出来。”几个青壮男子浮出海面,仓皇喘息地回答。
“那怎么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迟些,小三会被溺毙的!”人们闻讯更为慌乱,一时间就连对大海最熟悉的长者也束手无策。
乔溪澈脑中忽然闪过童年片段,灵光在千钧一发之际乍现。
“快点他的足间袕啊!”她叫道:“那袕位可以刺激人的肌肉收敛,或许这样小三的脚能拔出来。”
“足间袕在哪儿?”
“哪儿是是间袕?”
这瞬间,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望向她,就连裘伯也难得地对她投来注目。
“在……”她刚想解释,却感到时间紧迫,若是仔细说明,一则不知人们是否能听懂她的描述,二则小三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她当机立断,做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可思议的决定一一将鞋迅速一脱,“扑通”一声。鱼一般跃入水中。
多少年未曾游泳了?她不知道,只记得自从当年在冰冷的湖中浸泡半日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涉水。
今天,她这是怎么了?哪儿来的勇气?居然想也不想,就以身犯险……她还会游泳吗?还会潜水吗?她不是看见水就害怕吗?
乔溪澈终于明白,人在奋不顾身的时候无所畏惧,也能爆发所有潜能,眼中只有目标。
她憋气潜入海底,很快就找到小三,准确无误地点中他的足间袕,奇迹般拔出他肿胀的脚,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奄奄一息的他浮出海面。
她觉得,这一刻,似乎上天在相助。假如,她有所犹豫,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勇气与精准节奏,完成不可思议的壮举。
耳边再度传来喧嚣,她看见小三被人扛到沙滩上,按压着胸口,不一会吐出海水,醒转过来。
她无力地坐在原地,仿佛失去动弹的能力,任凭全身水珠不断滴落,没有知觉地颤抖着。
她看见万俟侯朝她奔过来,摊开一件黑色大氅,一把包覆住她,带来温暖。
“是谁让娘娘下水的?是谁?”他又气又急,大吼道。
鼎沸的人声静止了,大伙面对盛怒的君王,一时间不敢言语。
“你们知道她怕水吗?你们知道她身子不好吗?”他吼叫道:“自从十四岁那年,她为了救朕,在冰冷的湖里浸了半日,她就落下迎风咳嗽的毛病。太医说她伤了肺、伤了身,这辈子都恐怕不能生育了,你们知道吗?”
他说到情急处,好不容易养愈的伤处像被撕裂,俊颜绷紧,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们总说她是狐魅,一直想伤她、除掉她。世间的狐魅会像她这样为了救人不顾性命吗?假如会,朕宁可娶一个狐魅,一个所谓祸国殃民的狐魅!”
他的大氅紧紧裹着她,双臂紧紧拥抱着她,即便隔着厚厚衣衫,乔溪澈仍能感受到他因为害怕失去她而全身战栗不止。
“侯……”她艰难地开口,“我没事。你不要责怪他人”
“为什么要下水?吩咐别人去就好了,你已经多少年没潜水了,你还记得吗?”他投以责怪又怜惜的目光。
“情况危急,一时间说不清楚,”乔溪澈微微笑道,“能救人就好,别计较那么多。”
“你真的没事?”他怀疑地瞧着她,不安地上下打量。
“我也以为自己再也不敢碰水了,可是刚才潜入海中,我好像又回到童年,那时候,我能在水里待上一整天,像鱼儿一样敏捷。”她舒心地莞尔,不仅因为救了人,更因为克服了恐惧,仿佛重获新生。
“嘘,不许再说话了,好好休息。”万俟侯以为她在硬撑,一把将她抱起,快步离开这片起风的海岸。
四周诸人望着他俩背影,似被方才万俟侯那番嘶吼震住,日光中流露反思与愧疚……
第6章(1)
“圣上受了伤,为何不立即通报京里,真让为臣后怕!”宝亲王望着半靠在长榻上的万俟侯,焦急道。
“皇叔不必如此担心,朕已经经痊愈,不过受了些小伤,连太医都说无妨的。”万俟侯饮着茶,微微笑道。
“圣上日后出宫,还是多找些重臣相陪吧,否则实在让臣下担心啊。”宝亲王劝道。
万俟侯依旧笑着,没有回答。养珠岛的秘密,除了他之外,父皇没有再告诉朝中任何人,包括眼前的摄政王。
“皇叔,别再谈朕微服私访之事了,此次请你来,是为了别的事。”他忽然正色道。
“哦?”宝亲王一怔,“看圣上的神色,似乎不是小事。”
“没错。此事关系重大,果真要办,一定惊天动地,朕得先征得皇叔同意,因为需要有皇叔相助,此事方能成功。”他郑重点头。
“圣上但说无妨,若臣能尽绵薄之力,一定赴汤蹈火。”宝亲王爽快地答道。
“皇叔知道,我东楚虽在沛公时代曾有雄霏天下的盛世,但几世战乱,延续至今,已是地处偏僻的弱小之多邦。
自朕登基之后,日思夜想,虽不敢说要恢复沛公霸业,但也求国富民强,不再受外邦欺凌。”万俟侯缓缓开口。
“圣上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大志,为臣听来十分欣慰。”他点头笑道。
“皇叔以为东楚如今弊端何在,要富国强民,该如何决策?”
“这个……”宝亲王谨慎琢磨,“臣下不敢妄言,圣上以为如何?”
“东楚虽然京城还算富庶,国库也还算充裕,但朕几次微服出巡,发现民间过于疾苦,苛捐杂税数不胜数,百姓多以捕获海产维生,哪堪如此负荷?”
“话虽如此,可是国库充实还得依靠多收税捐,否则一旦发生战事,如何应对?”宝亲王反驳道。
“皇叔说到关键所在一一到底是藏富于国,还是藏富于民?”
“这个为臣倒是没考虑过……民与国,难道不是一体的吗?国富自然民强。近年战事连连,藏富于国,有利抵抗外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