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宝亲王说,此事刻不容缓……”侍卫战战兢兢道。
“侯,你去吧,我一个人在此就行。”乔溪澈连险从旁劝说,她可不希望自己成为独占君王的奸妃。
“那好,我马上就回来,”万俟侯明白她的体谅,温柔低语道:“泥娃娃等我回来再怞。”
她点头,看着他匆匆消失的背影,有种奇怪的感觉窜起心头。明明只是分离一刻,为何却像要水世诀别?
“娘娘,请净手。”住持端着浸饱了菩提叶的清水盆子,恭敬道。
“师太,听闻这庵里香火很旺,今天恰是十五,按说应该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才对,为何如如此清静?”乔溪澈不希望这一切是因为她。
若为了她禁止百姓入内,她会十分内疚。
“这……”住持脸上浮现难言之色,“或许是凑巧吧。”
“真的?”她直觉对方在撒谎。
“娘娘,请诚心祈祷,贫尼就不打扰您了。”住持被她追问得没了答案,神色顿时慌张起来,连忙退去。
乔溪澈叹一口气,怪自己太过直接,吓跑了知情人。
空旷的殿内,此刻只剩她一个,她闻见浓郁的佛香扑鼻而来,骤然产生一种渴睡的感觉,精神懒洋洋的,几乎要瘫倒在地。
“到底会生男孩还是女孩呢?”她甩甩头,努力维持清醒,伸手朝祈愿箱中摸去。
结实的泥娃娃握在手中,她终于看到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不由得释然地笑了。
呵,原来,结果是这样。不敢相信上苍如此护佑,一切正如她所愿。
这瞬间,瞌睡爬上她的眉梢,神志再也抵抗不住浓香的熏绕,她昏厥过去……与此同时,庵堂之外,艳阳之下,万俟侯站在宝亲王面前,难以置信地挑起眉道:“回宫?皇叔,你匆匆赶来,就是为了这个?”
“是,臣请圣上与溪澈迅速回宫,不要在此地久待!”宝亲王神色严肃,语意中有万分急切。
“皇叔,这可让朕摸不着头绪了,若非你说此庙灵验,我也不会特意带溪澈前来。此刻祈愿尚未结束,就催着我俩回宫,这是为何?”
“圣上,这一带有盗贼出没……”宝亲王似乎难以启齿。
“呵,大内高手均在此护卫,小小盗贼有何可怕?”万俟侯不以为然。
“圣上不知,那盗贼在中原一带赫赫有名,据说武功了得,即使千军万马中也可取上将头颅。如今他流窜至我东楚境内,不得不防啊!”
“到底是何盗贼,居然可以让皇叔你闻风色变?”
“是……采花大盗炯明安。”
第7章(2)
“炯明安?”万俟侯一怔,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此人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却尽做些滢邪之事。据说他曾发狂语,说要睡遍中原七国、边陲六邦的宫廷宠妃,如今他潜入我东楚,而溪澈姑娘又是圣上的最最宠爱之人,臣怕……”
“怕他染指溪澈?”万俟侯似乎听到天方夜谭,“总不至于这样巧,偏偏就寻到这庵里来了吧?”
“日前臣听到风声,曾派人打探,发现那炯明安与一女子曾经关系密切,那女子后来看破红颜,削发为尼一一她,就是此间住持。”宝亲王道出骇闻。
“什么?”此时此刻,万俟侯才感到危险如此之近,“你怎么不早说?”
“还有人曾亲眼看到炯明安在此庵附近出现过,所以臣怕溪澈姑娘会有危险啊一一”
正说着,万俟侯在抬眸之间,看到住持神色异常地从殿内疾步而出,绕了个弯,于游廓处失去踪影,心中顿时一颤。
“校尉!校尉何在?”他叫道。
“圣上,臣在此。”侍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你们不在殿中看护娘娘,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万俟侯不禁燃起怒火。
“这儿的住持师太说,娘娘要静心祈祷,让我们在外守候即可,不能打扰……”为首的侍卫支吾道。
“胡闹!”万俟侯一颗心似要蹦出喉咙,不祥的预感强烈涌动,他一把推开诸人,连忙往庵堂奔去。
大殿内,神像下,伊人早已芳踪不见,只剩一个破碎的泥娃娃摔在地上。
万俟侯激颤着,仿佛失去了心跳。他默默地俯身抬起那个泥娃娃,只见,那竟是一个男女合一的玩偶,此时此刻,已经裂成了两半,原本可爱的面孔变得惨不忍睹了。
整整两天了,万俟侯出动全城的兵马打探,然而,一点她的音讯也没有。
他觉得自己就要疯了,别说无心朝政,就连茶饭也没有半点食欲,再这样下去,人没找到,他恐怕会先不支倒下。
“圣上,这小米粥,好歹喝一点吧一一”宝亲王亲自端了汤碗,轻声劝道。
“人找到了吗?”两天来,他只有这一句话。
“己经派去了……”
“增加人手!”万俟侯暴躁道:“一百人找不着,就派一千,一千不够就派一万!哪怕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人找回来!”
“圣上,您别急,”宝亲王叹道:“那炯明安不会伤害溪澈姑娘的……”
“你怎么知道?”万俟侯瞪着他。
“他素来如此,对女子……只奸不杀。”
奸?这个词听来如此刺耳,比“杀”字更可怕。
万俟侯陷入沉默,长久窒息的沉默。
“圣上,果真找到溪澈姑娘,你会如何?”宝亲王忽然问。
“什么?”他眉一凝,故作不解。
“万一……她失去清白,圣上你会如何?”
如何?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两天,他一心只求她的平安,除此以外,不做多想。
或者,是不愿意面对吧?其实在意识的深处,他何曾没料过会发生可怕状况,但终究选择了逃避。
“圣上真能容忍她被别的男人玷污,这辈子,还能像从前那般爱她吗?”宝亲王追问道。
不,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过身去,抿唇不语。
果真如此,就算他忠贞不变,她也会因为羞愧疏远他吧?他太了解她了,从小到大,她是宁可牺牲自己也不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现在,他只求尽快找到她,假装一切从没发生,恢复平静的生活。
为什么上苍如此残忍?两人好不容易厮守在一起,却发生这样的变故?
他们到底做错什么,造了什么孽,就连普通人都能拥有的幸福也是奢望?长这么大,他从没像此刻这样困惑……伤心似迷雾一般弥漫,他像坠人丝草缠绕的湖底,拼命也无法浮出水面,恢复畅快的呼吸。
“圣上!圣上!”忽然,有侍卫惊喜地奔进来,大声禀报,“找到娘娘了!”
“什么?”万俟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到了?人在哪儿?”
“在一座荒废的古庙里,我们搜遍了京郊,才寻到的……”
“那贼人呢?”万俟侯一把抓住侍卫的衣领。
“没见着……”侍卫结巴道:“大概早跑了吧……”
“娘娘可安好?”
“一直昏迷着,太医正在为她诊治呢。”
顾不得想太多,万俟侯大步往寝阁奔去,掀开层层帘慢,他终于见到如隔三秋的身影。
乔溪澈静静躺在卧榻上,脸色因为长久的昏迷而苍白五色,本来纤细的身体此刻更显娇小柔弱,让他看了一阵心疼。
“溪澈……”他止住心中焦急,放轻步子,踱到她的枕边,低唤道。
“圣上,娘娘似乎被弥香所迷,昏厥多时。”胡御医道。
万俟侯凝眸,扶起她,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间,双手环抱着这失而复得的人儿,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在忐忑跳跃,似乎比等待音讯时更为强烈。
半晌沉静之后,他听见她忽然吁出一口气,悠悠睁开双眼。
“侯……”她在视线蒙咙中看见他眸中似有泪花,懵懂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你醒了,”万俟侯又惊又喜,“觉得哪儿不舒服?”
“我病了吗?”她环顾四周,“刚才在神像前,我忽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刚才?”他眉一蹙,“那是两天之前的事了。”
“我已经昏迷两天了?”她闻言诧异。
“这两天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他凝视她,似有一丝怀疑。
她微微摇头,依旧陷在迷惑中,“怎么了,侯?”
他的神色让她极为不安,仿佛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却故意瞒着她,天底下只瞒她一个人。
“不记得好,算了。”他拥住她安慰道。
“到底怎么了?”她意识到不对劲,执拗地拉着他衣袖,“侯,告诉我,这样会让我不安。”
他抿唇,仿佛犹豫了百年之久,终于遂了她的心愿,开口道:“之前……你被歹人掳去了。”
“我?”她瞪大双眸,“那歹徒是什么人?”
他脸上似有隐痛,完全不愿提起,避重就轻地道:“回来就好,反正是与东楚为敌的歹人……”
他不说,她也不打算勉强,可是,这空中流动的气氛为何这样奇隆?前所未见的诡异。
从没见他眼中有这样的神情,复杂难言,从小到大,第一次,不曾读懂。
他们的默契呢?心有灵犀呢?这会哪里去了?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猜不透他了。
“睡吧。”万俟侯扶她躺下,为她盖好暖被,“好好休息。”
她点点头,渴望他能一块躺下,陪她入眠。
从前不都是这样吗?他哪怕再忙,也会等她人眠后再悄悄离开,强健体魄温暖她的身子,让她不再孤单寒冷。
可是,今天他却没有这样做。
只见他决绝地站起来,转身掀帘而去,没有流连、没有不舍,仿佛关心全是假装,剩下的只是冷漠淡然。
他到底怎么了?难道国中有变,他无法再沉沦于儿女之情?
乔溪澈不敢多想,也想不出更多……她不知道,当万俟侯步出寝阁,宝亲王便远远地迎了上来。
“圣上,乔姑娘情形如何?”故作关切的话语扬起。
“还好。”他淡淡答道,深锁的眉心始终没有展开。
“圣上打算请稳婆前来一看吗?”宝亲王忽然道。
“稳婆?”万俟侯身子一僵,“为何?”
“给乔姑娘看看……”
“看她是否与人有染?”他眼一瞪,吼道:“别忘了,她早已是朕的女人,这哪看得出来?”
“有经验的稳婆的确可以推测出这两日她是否行过房”
“闭嘴!”万俟侯怒喝,哪怕面前站着他一向敬重的皇叔,“谁也不许碰她!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否则杀无赦!”
说着,他拂袖而去,完全不顾及叔侄之礼。
宝亲王暗自笑了。自幼看着万俟侯长大,从没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这也证明,他心中应受到极大的冲击,阴影无法磨灭。
第8章(1)
乔溪澈觉得四周的气氛前所未有地奇怪,似乎所有人都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在隐瞒着她,就连一向与她关系最好的宫人,也对她处处回避。好几次在御花园中散步,她看见太监宫女们在窃窃私语,可一见到她,便马上闭了嘴,各自散去。
万俟侯不常回东阳殿,总在御书房歇息,借口说国事繁忙……可是,再忙也不至于一个多月不回寝宫吧?难道他也在存心躲着她?
到底她做错什么?为何自从上次遭劫昏迷后,一切都变了?
这一天,东阳殿来了一个人,一个她完全意料不到的人一一陈文敏。
她居然会主动到东阳殿来?而且,那脸上还挂着颇为得意的笑容,实在古怪得让人担心。
“乔昭仪,”陈文敏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她道:“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呵,昭仪?这是哪儿的称呼?一无正式下诏,二无万俟侯亲口册封,她什么时候成昭仪了?
“国后金安,”乔溪澈礼貌地行礼,“您大概误会了,奴婢只是平凡宫人,不敢与昭仪两字匹配。”
“哈,怎么,嫌这个封号小了?”陈文敏眉一桃,“要当皇后才称心?称你一声昭仪是客气了,还不知道圣上会给你什么名号呢,说不定是最卑微的美人?”说着一阵讽刺大笑。
“娘娘今日来此,不知有何事?”她保持心平气和,不与对方斗嘴,“圣上此刻人在御书房呢。”
“我不是来找圣上的,我是专程找你。”
“我?”这倒让乔溪澈吃了一惊。
“对啊,听闻最近圣上已经搬到御书房居住,把这东阳殿留给你一个人了,可知这是为何?”陈文敏斜睨着她,嘴角浅笑。
“圣上国事繁忙,偶尔不回东阳殿也是常清。”她不卑不亢地答道。
“哎哟哟,听说你被劫后就昏迷了,完全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事,看来果真如此。”陈文敏轻啧道。
“娘娘知道?”乔溪澈心中一紧。她早就感到,周围的变故似乎与她被劫之事有关,也早想打听清楚,可惜无人敢在她面前多嘴。今日,正好借陈文敏之口揭晓答案。
“本宫也是略微听闻,实情还是让圣上亲口对你言明的好,杏则别人还以为本宫在挑拨是非呢。”陈文敏撇嘴道。
“娘娘但说无妨,溪澈洗耳恭听。”
“真的?”陈文敏其实心里迫不及待,“那好,你若不怪罪,本宫便实话对你说了,只希望你听了以后还能承受得了。”
“溪澈无所畏惧。”大风大浪她都经历过了,自问这世间再无任何祸事可以让她动容。双手微微相握,形成坚强的心理防势,等待下文。
“你可知道,劫走你的,是什么人?”
“谁?”
“采花大盗炯明安。”
采花?她不由得指尖一颤。
明明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这个词仍让她震惊不已,隐隐预感到一切将朝着最不可挽回的方向滑落……“炯明安把你掳走整整两日,御林军搜遍全城,终于在一所荒庙里找到你。当时你依旧昏迷,躺在草席之上一一一丝不挂。”
什么?乔溪澈双眸怔瞪,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一丝不挂……采花大盗……这些词加在一起,就算再笨的人也能猜得出其中含意,那层足以把任何贞洁女子摧毁的含意……整件事情最糟糕的地方在于,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当时发生过什么,因为她一直昏迷着。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所谓的辩无可辩是什么意思,那是世上最让人难受的感觉,仿佛有千言万语耍倾诉却被棉花堵嘴,在窒息中煎熬。
“现在你明白为何圣上不到这宫里来了吧?”陈文敏讽笑地看着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窘态。
“他不会这样对我的……”青梅竹马的感情,五年的如影随形,缠绵中的海誓山盟,竟然会为这个原因完全葬送?
不,她不信……死也不信!
她真的失去了贞躁吗?贞躁是什么?难道不是指心之所向,而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她的痴情从没变过,这场浩劫中是地道的被害者,难道,他就不能原谅?在真正的爱情里,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你也太高估圣上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男子,这样的事,对天底下任何男子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陈文敏凉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