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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家金钗 page 11 作者:单炜晴

  水步摇伫立在日夜楼最高点的祭坛,衣冠端整,一身巫女的打扮,迎风而立,面色显得苍白毫无血色。

  祭坛上摆满了蔬果鲜食,祭祀准备已然完成。

  她目光往下看着,罗列两旁的大官重臣由日夜楼一路排出去,看不见尽头。

  巴图走了进来。

  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看见他,或是听见了他的步伐,只记得自己这么说——“我不会替你祭天。”

  直视祭坛,她的眼神冷清,连说话的语气都很淡,很轻,仿佛未曾开口。

  “这只是一个让所有人安心的惯例。”巴图来到她身旁,伸手勾起粉颚强迫她看着他,“你只须站在这里就够了。”

  水步摇面无血色。

  她怎么了?

  “你害怕?”巴图仔细瞅着她每个细微的神情变化。

  “害怕?”她的声音听起来虚无飘渺,没有焦距的眼里满是疑问,“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过他,落在他身后更远的所在,或者可以说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焦点。

  不对劲。

  她从不曾出现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眼神。

  “我最后一次问你。”水步摇缓缓的开口,眼神终于和他接触,“你真的非打不可?”

  孤傲的男人只回给她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不懂他在想什么,却能了解他不会放弃。

  “也是。”螓首一撇,她挣脱了巴图的手,向长廊走去。

  风吹拂着她的发和纤细的身躯,水步摇瞪着底下满满的官员们。

  “有这些誓死忠心的傻子,想必你的计划不用祭天也能达成。”她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讽刺意味十足。

  傻子?!

  “孙仪!”巴图沉声一喝,浑身散发出暴戾之气。

  水步摇一愣,继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她的唇在笑,眉却皱了起来。

  没错,他终于不再叫她玄翠,却仍是喊错名字,而她怀疑他会有知道自己真正名字的一天。

  “你不懂吧……”不懂她早已爱上了他,却也没机会告诉他了。

  雪白小手抚上左胸口,紧紧按压着,却寻不着心脏跳动的频率。

  她还活着吧……为何连心跳都感觉不到?

  巴图浓眉一拧。

  不懂?

  他知道她不对劲,却没有象平常那般追问,反而避开了她。

  “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胡言乱语。”说完,他背过身准备离开。

  胡言乱语……是这样吗?

  “巴图,”她突然开口唤。

  他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

  等了半晌,她一句话也没说。

  “好好完成你在南蛮唯一一件任务。”话声一落,他立刻迈开脚步,步伐坚定。

  巴图出了日夜楼时,回头望了祭坛一眼。

  高高的小楼,那抹纤细的粉白身影清楚地倒映在他眼底,没有错认,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看见了玄翠,而是货真价实的她。

  上了精致粉妆的绝色姿容仍无法掩饰苍白,她看起来象个呆呆伫立在那儿的人偶。

  真的非打不可……她的话清楚回荡在耳边,动摇他的决心。

  不行!此行是势在必行。

  突地,红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他没看清楚,更别说听见。

  大概又是些胡言乱语。巴图暗忖,终于不再回头地离去。

  再见……她的声音不够大,所以才传不到他的耳里。

  风厉很快就会来找她,把她带离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所以够了,这样的道别对她来说就够了。

  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痛楚。

  始终在人群之中看着的孟安蕊脸色并没有比水步摇好到哪里,她紧盯着祭坛上的水步摇,冷汗涓滴滑落脸庞,她也忘了去擦,一心一意专注的凝视着水步摇。

  除了水步摇外,只有孟安蕊知道前一晚发生的事。

  “巫女大人……”她眼里透着焦急,轻轻唤着。

  “巫女大人好美喔!”跪在孟安蕊身侧的婢女忍不住赞叹,一点也不晓得孟安蕊的担心。

  昨夜水步摇的尖叫惊醒了她,当她匆忙着衣冲进水步摇的房里时,只见巫女大人纤细手腕上可怕的虫斑。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养虫大夫,但巫女大人制止了她。

  不准说,无论对谁都别说,尤其是他……水步摇这么交代,眼里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光芒,最后孟安蕊妥协了,所幸夜晚的日夜楼只有她和巫女大人,才没有惊扰太多人。

  但在心里孟安蕊还是犹豫着,她知道自己该说,可是理智又挡在感情之前阻止了她——如果现在告知王上好吗?在这个军队正蓄势待发的时候。

  于是她决定照巫女大人的命令做,却又不断的感到矛盾,就这样看着王上越走越远,直至离开王宫,结果什么也没说。

  “但是巫女大人今日气色看来似乎不怎么好。”仆役悄悄抬起头来,低语着。

  “嘘!”孟安蕊朝他使了一记谴责的眼色,要他别多话,视线才重新回到水步摇身上。

  只见水步摇娇小的身影站在祭坛上,随着强劲的风势晃了晃,突地——“巫女大人掉下来了!”有人大喊。

  始终注意着水步摇的孟安蕊,在她摔落的瞬间立刻飞身出去,于半空中接住落下的她。

  水步摇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得大大的,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瞳孔不断紧缩,眼眶却向外扩张,她整个人象中邪了一般面目狰狞。

  “啊——”她张口尖叫,叫声划破风,直通天际。

  虫毒在她的血液流窜,带起一波一波的疼痛,袖口,衣领中露出来的如玉般的雪白肌肤瞬间爬满了血斑,此刻,早已看不出她原本的美丽,只剩下恐怖与妖异的狰狞模样。

  “快叫大夫!”慌乱中有人这么叫道。

  “不!叫养虫大夫来!”孟安蕊的声音由人群中窜了出来。

  顷刻间,祭天典礼大乱,只是已经离开的巴图没看见。

  第9章

  日夜喽是由上等的红桧木搭建而成的,一踏进楼里,扑鼻而来的是桧木和睡莲融合而成的香味,加上这里终年四季甚少散去的白雾,让这栋小楼看起来有种飘渺的灵气。

  往常这里是静谧平和的,但今日气氛却显得很诡异。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急切的呼唤划破岑寂的空气,让房内气氛更显焦躁。

  偌大的房间正中央,擦拭得光洁发亮的木板地上,铺着干净且质地绵密细致的垫子,上头躺着一具荏弱无力的纤细身躯。

  是个女人。

  是个看起来不是生了重病,就是快死了的女人。

  “药呢?快把药端来!”

  “再把大夫给请来!”

  “药材不够……”

  浓稠的药味,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弥漫一室的紧张感。

  小炉上的药汤冒出噗噜噗噜的沸腾声,此刻无人有暇顾及,婢女小厮忙进忙出,一会儿端上各种稀奇珍贵药材,一会儿请来一个又一个的大夫,每个人脸上都有着焦急的神色,这一切只为了一个人。

  蓦地,一个急促慌乱的步伐踏进了房间。

  那是一个来不及整理仪容,头发散乱,穿着战袍,染着一身斑斑血迹的男人。

  “巫女大人醒了?”他急切的嗓音有效的引起众人注意。

  孟安蕊闻声抬头,看见来人的瞬间宽心了不少,却又露出一脸忧心,对这男人摇首。”未曾,天海大人。”

  经过了三日,孟安蕊还是忍不住写了封信,不过却是给天海,因为她不确定是否该告诉王上,尤其她已经答应水步摇了。

  天海眼色一黯,来到水步摇身畔跪坐下来,看着躺在柔软的垫子上,全身冒着冷汗不断发抖的女人。

  孟安蕊从被子里拉出女人的手,同时将衣袖往上拉,露出那覆满暗红色斑纹的细弱手臂。

  “这是……蛊毒!”

  孟安蕊无言的颔首。

  “找到下蛊的主使者了?”

  她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究竟是找到了还是没有?”天海焦急的问。

  “找到了,可是……”孟安蕊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已经足够让天海清楚她的意思。

  “是王后吗?”他的语气尽是懊悔。

  王后讨厌巫女大人早已不是秘密,他早提醒过要提防王后,却还是让她有机可乘。

  孟安蕊继续说:“下蛊的仆役已经承认是王后要他做的,王后却说那名仆役是故意陷害她,但是一件无关仆役本身利益的事,谁不栽赃为何偏偏要栽赃在王后头上?根本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可是王上不在,谁也无权惩治王后……”

  接着她又搬出一个上了字符封条的坛子。

  “这里头是另外发现的……”她盯着坛子,满面骇然,好不容易才艰难的说出坛子内东西,“是蛊蛇。”

  “蛊蛇?!”如此说来,巫女的是最难解的蛇蛊了。

  “如果王上在就好了……”孟安蕊忍不住说。

  天海不发一语。

  虽然王上不擅长使蛊,至少可以逼问出王后解蛊的方法,偏偏现在情势紧急,王上人在战场上也分身乏术。

  天海和孟安蕊交换了一记眼神。

  他们都不知道该不该将巫女中蛊的事告诉王上。

  王上究竟对她抱持着怎样的感情,他们不清楚,王上会有何反应,他们更无法想象,这都是他们不敢说的原因。

  床上躺着的人儿,嘴唇发紫,脸上布满汗珠,衣裳底下的白皙皮肤全被那诡异的红斑给附着,体温时高时低,情况极不稳定。

  “先下去吧。”

  天海挥手斥退一群奴仆,仅留下孟安蕊。

  当奴仆们退下后,水步摇的喘息声音更是清晰得刺耳,距离她中蛇蛊昏迷已经三日,再不清醒恐怕……

  有东西在追她!

  喝!啊!

  出现了!黑色的巨蟒由下方窜起,巨大的身躯缠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而她就像无力挣脱的小动物被狠狠地往下拖,失速下坠。

  “六当家……”昏迷中,不断有人唤她;用她熟悉的称呼。

  “六当家,请您醒醒!”那人的语调不变,只是每唤一次就多了些心急。

  救我……

  她不断呼喊,偏偏那个声声呼唤她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好疼……好痛苦……

  她好像掉入了水中,无法呼吸,也无法摆动四肢游出水面。

  “六当家……”那个声音仍呼唤着她。

  好热……

  水的温度一下升高,变成沸腾的热水,令她更为难过。

  拜托……救我!

  “六当家!”

  终于,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从沸腾的热水中用尽全身的力量游出水面。

  水步摇醒了,醒来的第一个知觉主宰了她的全身。

  “唔……”好痛!

  痛楚令她牙关咬紧,一时片刻说不出话来。

  六当家,您醒了吗?

  天……海?

  巫女大人!您终于醒了!

  孟安蕊……是你吗?

  耳边传来两个在这里最关心她的人的声音,但是——她真的醒了吗?

  为何她什么也看不见?

  好暗。

  夜了吗?怎么不点灯?

  耳边继续传来天海和孟安蕊的声音,但是他们说了什么,她又回答了什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的脑子似乎以异常缓慢的速度在思考,却设法理清现在的情况,但只要专心在某件事情上,注意力又会立刻散开。

  天色暗了……为何不点灯?

  城里的油都调给军营使用,现在只能省着点用。

  军营。

  所以战火真的点燃了?

  那个自视甚高的男人肯定不会听她的话,那么情势如何了?两军交锋了吗?

  脑中闪着片段的对话,水步摇不确定是不是真实。

  窗外的骤雨打在养着睡莲的水缸上,叮叮咚咚作响。

  又下雨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

  在她昏迷前的最后记忆是祭坛、孟安蕊的声音,和许许多多杂沓的步伐,那时候还没下雨。

  空气中,雨水混合着药味,飘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有人生病了?是她?

  不,她不是生病了,是有一种恶心的生物钻进她身躯里,她必须快点告诉他们才行!

  ……他人呢?

  王上……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还有焦土味。

  她听到自己这么说,而天海无言了。

  虽然想到自己怎么了,但是疑问一出口还是与巴图有关。

  究竟是她太傻,即使知道他爱的不是自己,自始至终看见的都不是她,她还是不能放下他的安危;或是她压根就没死心过?

  我怎么了?

  是……蛇蛊。

  蛇蛊是什么?蛊毒的一种?

  她按住左手腕,那里是那鬼东西钻进她皮肤的地方,也是最疼痛的一处,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都令她喘息不已。

  难道说……

  我瞎了?

  不知怎么着,她突然有这种感觉。

  轰隆隆!

  远雷,无预警的落下。

  看不见闪光,让她的反应也变慢许多,雷声停在她耳里,好像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

  水步摇没等到天海的回答,心下却越来越肯定。

  她瞎了,看不见了。

  赢了?

  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乱跳,她也不懂自己问了什么。

  不……还要打。

  天海却懂她的问题。

  原来……他仍不放弃。

  接着,她只记得天海好像说了什么,但她的心思已经无法专注在天海的话里,rou体的疼痛再度夺去她的心神,仿佛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好难过……她全身上下都好疼……

  她想抱住自己的头,不想去听天海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话,现在她只想好好休息。

  天海大人,巫女大人看起来状况不是很好……

  她听见孟安蕊这么说。

  蛊毒的症状开始在她身上发作,原本热烫的提问陡降,她身上的汗水渐渐结成一层冰,时值多雨燥热的六月,但她吐出的每一口气息都是白的。

  前一刻的燥热好像假的,下一瞬间,她又到了天寒地冻的雪地里。

  接着许许多多的厚棉被盖上她的身躯,六月天里房间紧闭,甚至放上在南蛮不常见的取暖  火炉。

  但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如果可以昏过去的话还比较好,就用不着感受这些痛苦了。她在心中忖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经过多久时间,她终于又熬过另一次的蛊毒发作。

  我必须离开了,六当家有任何话想告诉王上的,我可以代为转达。

  天海要走了,要回战场去为那个男人效命。

  而她还能说什么?

  她只是个被拒绝的女人,是个如果替身般的存在。

  无论她怎么做都赢不得他的心,也讨好不了他,只是被深深怨恨着的替身,偏偏自己却爱着他。

  莫名其妙却又深深地爱着他。

  您真的错了……

  天海说了什么?

  水步摇没听清楚,也无力去听个仔细。

  在跌入另一片黑暗前,她什么也听不见,只忆起了一双眼。

  一双深邃得能容纳一切的星眸。

  现在回想起来,她从第一眼就已经对他动心。

  “你是谁?!”

  天海的惊喝,引起日夜楼里另一波骚动。

  身穿染血战甲,正要离开的天海怒瞪着眼前一身气息肃冷的黑衣男子。

  “不是宫里的人就快点离开!”他下了驱逐令。

  男子踏上长廊,信步走上前,眼看就要经过天海面前。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王居!”见男子不答腔也不听劝,天海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在男子经过的瞬间当头一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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