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桩赔本生意,生意对象真是差劲透了,讲话又这么冲,嘴巴又坏……
可是不知为何,钟佩吟并不讨厌他。
“我们结婚,你可以得到什么,我们家的帮助吗?”她很理所当然的提出这个问题。
她是钟鑫顺的小女儿,知道父亲是谁而接近她的男人,哪一个不是想透过她得到父亲的帮助?
“钟家的帮助,我不希罕,我要的东西,只有一个……我必须让你点头答应嫁给我,我才能拿到我跟我母亲住过的房子。”时麟危险的眯起眼,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点头的。
她又愣住了,呆呆的看着他。他还真是让她大吃一惊啊!她第一次遇到为了一栋房子说要娶她的人。
她出生时,父亲已年过五十,因为老来得女,加上又是寄望已久的女儿,她这个么女自然受到百般疼爱,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尤其母亲在她八岁时因病过世,家人就对她更为疼惜。
念书时,她不需要名列前茅,不需要学商分担家族事业,也不需参加社交活动,反正只要她不喜欢的事,就都可以不要去面对,还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工作,父亲以及她强势的哥哥们,都会为她挡风遮雨。
比起同样家世背景的女孩,她真的幸运很多,但就只有一件事,她不能自己做主——婚姻。
没有自由恋爱这种东西,她的对象,必须先由父兄严格把关挑选后,她才能从中选一个看得顺眼的,这样很可怜吗?不,比起其他富家千金,起码她有说不的权利,而不是被逼着非得嫁给对自家事业有帮助的人。
所以她还是幸运的。
可哪一个经过她哥哥们的面试,送到她面前来的相亲对象,对她不是小心翼翼、客客气气的?只有这个人,坦白的说跟她结婚是“各取所需”,他们的婚姻没有爱情。
不像其他人,即使不喜欢,也会哄她,说感情这种东西可以慢慢培养。
钟佩吟不懂生意上的事,但是她看人,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你很坦白。”这一点在她心中有加分。“其实你没必说这么白,你可以哄我,让我点头答应你。”
“说谎?我不屑。”时麟冷哼一声。
她睁着大眼看着他,问道:“如果我把今天的对话告诉我哥,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没有闪烁其词,眼神没有避开不与她交流,更没有故作镇定,他只是懒懒的抬眸,对上她的眼,毫不在乎的回道:“你想讲,我拦不住你。”
哇,他不怕她哥耶!
这个自信满满、坦白,又不怕她哥恶势力的男人,讲话虽然很讨厌,但却让她很有好感。
或许……昨天晚上他出手帮忙,帮她救了那只猫,也有大大的加分效果。
“时先生,我会考虑这桩婚事。”
***
3:O4。
偌大的房间,色调是冷硬的黑与灰。
在黑色大床上沉睡的男人,被困在梦境里,不时皱着眉,翻动着身体。
梦中,一个只长个头不长肉的少年,穿着洗旧了的T恤、短裤,坐在家门口,就着黄昏的日光苦读,因为没钱缴电费,家中已经被断电了。
读着读着,黑幕取代了夕阳,微弱的路灯让书上的字变得模糊,但少年仍不死心,继续研读。
因为他必须读书,必须得第一名,才能拿到奖学金,这样,他才能继续升学,才有出路,才有未来可言。
思及未来,少年捏紧了拳头。
肚子不停地咕噜咕噜叫,于是他站起身,走进家徒四壁的家,连灌了好几杯水,才能稍微压下这股磨人的肌饿感。
他发誓他一定要成功,不再让母亲过这种贫困的生活,现在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念书,等一满十六岁,他就可以去打工,这样家里就能多一份收入,多少减轻母亲的负担。
说到母亲,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都快八点了……
才这么想,就听见外头传来由远而近的汽车引擎声,接着车子好像就直接停在他们家门口。
怪了,是谁会把车子停在他们家门口?
他好奇的走出去观望,看见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加长型的车身,一看就知道车主身价不凡。
暗暗立誓,总有一天,他也会拥有这样的车……不,不对,这辆车怎么会在他家门前停留?
“阿麟。”
正感到疑惑,就看见有个人从后座下来,喊着他的名字,那个人,他再熟悉也不过。
“妈?!”
母亲瘦弱、苍白、憔悴,眼袋浮肿,明显哭过,但却微笑的对他说:“你爸爸来接我们了……”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男人,站在母亲身后,握着她肩膀,却不敢迎上他愤恨的目光。
瞪着男人的五官,他觉得就像看见三十年后的自己,这个男人,他应该要叫一声父亲。
第一次与自己的亲生父亲见面,他除了恨,还有满满的不甘心。
十几年了,事到如今,他再出现有什么意义?
时麟恨他,恨他的不负责任,恨他的懦弱,也恨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让母亲脱离目前困顿的生活。
顿时他明白了。
母亲是为了筹措他下个月高中新生注册的学费,才去求他的生父协助。
当年,母亲是时家的帮佣,与时家大少爷相恋,但这段恋情并不被时家人接受,不只是母亲的身份地位不为时家所容,更因为当时时家大公子已经结婚,并育有一子。
在丑闻爆发之前,母亲被强势的时家老爷赶出大门,而这个男人,不但没有挺身而出,反而选择懦弱的放手。
而他的母亲,在离开时家后,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思及这些年来,他们母子俩无依无靠,生活悲惨凄凉,他不禁眼眶泛红,因为不甘心,也因为悔恨。
饿了可以忍,断电也可以忍,但母亲说什么都要让他念书。
“妈……”他握紧了拳头,没有办法对母亲说重话,只能把满心的不甘、挫折,全数吞进肚子里。
他不想求那个没用、懦弱、不负责任的男人……
“现在才出现,有什么意义?”他咄咄逼人,语气很冲地质问“父亲”。
“起码你母亲不用挨饿,你也有书念!”
男人这么回答,让他无从反驳,也让他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于是他和母亲离开了原本住的铁皮屋,改住到一栋华美的小屋里。
不愁吃穿,不用再担心断水断电,不用克难的利用微弱的灯光苦读。
那个拥有小花园的房子,种满母亲最爱的百合,不用再为钱伤神的母亲,在那个花园里,笑得好开怀,生活起居还有人照料,母子俩过了一段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偶尔,那个人会来,母亲的笑容会更灿烂,可他,却笑不出来。
他并末认诅归宗,母亲也未与生父结婚。
住在那个房子里,他们母子就像被藏起来的一样,隐密遮掩,害怕被发现。
而那个人的到来,像是在提醒他,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母亲的容忍委屈得来的。他很努力的不去想,他是私生子,而他的母亲是……
直到有一天,母亲做了一桌子菜,帮正值发育期的他加饭,然后那个人来了,还带了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那老人目光扫到他身上,定住。
“听说你考上建中,而且都拿第一?”
“关你什么事?”他不驯地回嘴,一如那些叛逆的少年。
老人只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下了决定——“再晚就来不及,送出去吧。”
从母亲惊惧的表情看得出来,这个老人就是那位“大老爷”,他的爷爷。
强势、无法沟通,不顾他的意愿,不管他大吼大叫,挣扎着说不要,硬是让人将他架上车,打包送出国。
母亲只能流着泪,看着他被送走,纤弱的身躯如风中烛火般颤抖,而他的父亲,则懦弱的不发一语,眼睁睁看着他和母亲被拆散。
“不——”
他用力呐喊、死命挣扎,终于……他逃离了这个梦境。
但是过去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半睡半醒的茫然中,时序快转,来到他二十三岁那一年。
离开将近八年,好不容易能回来见母亲,迎接他的却是母亲的牌位……
他颓然丧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母亲病危的消息?为什么阻止他回国?为什么不让他送母亲最后一程?
母亲最爱的百合盛开依旧,但母亲却已经不会在百合花圃里,闻着花香,灿笑如花……
“该死!你们该死!”
他诅咒着,咒骂着血缘至亲,压抑不了的愤恨排山倒海而来,接着他狠狠骂了一句“该死”,便倏地转醒。
第2章(2)
时麟坐起身,发现自己一身汗,急促的喘息声在宁静的半夜听来格外清晰。
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房里只有他一人,那些陈年往事虽然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却依然如恶梦般纠缠着他。
用双手搓了搓脸,下床,穿着单薄睡衣的他,无视寒冷的天气,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
怎么又会梦见以前的事?一定是因为……他太不甘心了才会如此。
“不甘心又能怎样?”抬头,浴室中的镜面反射出他的脸孔,他讥讽地扬起嘴角,嘲弄自己。
以为他已经够大了,羽翼已丰,不需受人摆布,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受制于人……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他对着镜子愤恨地宣示,眼神彷佛要穿透镜子般,看着远方不知名的仇敌。
他不会输,他绝对、绝对不会输给那个人!
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时麟的思绪,他走出浴室回到房间,抄起桌上的手机,心里不悦的嘀咕,是谁这么不识相,在早上七点打来?!当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封简讯,而这个号码,他很陌生。
是谁?带着满腹狐疑,他点开简讯——
一肚子的不满,无处发泄的怨恨,在看完简讯内容后,顿时被抛诸脑后。他眉一挑,嘴角扬起深沉的笑。
***
钟佩吟不禁想,她是不是太冲动了一点?
有好感是真的,有一点点喜欢也是真的,但疑虑还是很多,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提醒她要想清楚,等多了解对方一点再做决定。
可是很莫名其妙的,她却答应了。
时麟,这个男人跟她以往的相亲对象很不一样,他很坦白,直接摧毁她对婚姻和爱情的幻想,很残忍,但她却觉得他很不赖。
哥哥们说,时麟不在时家工作,对接班没兴趣,平常靠炒股票赚钱,不太跟人应酬,也不需要加班,是一个在家工作的人。
所以她有一点点的心动。
在点头之前,她只问了一个问题,而且还是在电话里问的——
“我很喜欢吃火锅,我也只会煮火锅,你喜欢吗?介不介意一周吃三次火锅当晚餐?”
时麟的回答则是,“火锅?晚餐?我没意见。”
所以她答应了。
即使心中有很多声音告诉她,不行!但她眼前出现了未来的蓝图,她想要的家庭远景,她觉得……若对象是时麟的话,只要努力一点,应该可以的。
他很坦白,不会唬弄她。
反正她的结婚对象,早就注定了不会是恋爱认识的,从开始相亲的这两年多来,总算遇到一个她觉得“还可以的”,就这样吧……赌赌看,这个她还满欣赏的男人,能不能让她幸福。
只是答应了,还是很困扰啊……
“Ouch!很痛耶!”
就算困扰,还是得工作,她的例行工作,就是为住院多日,已经恢复活力的小黑猫换药,但她今天一边换药一边想自己的事,果然遭到天谴了。
这只她用两只手背上的伤疤为代价救回来的小黑猫,看到她依旧会紧张,没有因为每天见面,对她熟悉一点,每次换药都会把她抓伤。
“最后一次帮你换药了,你就不能乖一点吗?小东西,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钟佩吟把困扰她的婚事抛在脑后,看着可爱的小动物,可以让她暂时忘记烦忧。
“佩佩,小东西的主人来了,你好了没?”
“好了,马上下去。”加快动作,她帮小黑猫包紮好,无视它的挣扎,将它抱起来,离开三楼的住院区,来到一楼。
“我在一楼就听见小东西的惨叫声,你这个小坏蛋,你又咬姐姐!坏坏!”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全身上下散发着迷人风韵的女人,一头黑色长鬈发,披在肩上,打扮波西米亚风,左眼角下有颗痣,更增添一股神秘风采。
“燕姐,你来了。”钟佩吟笑着对燕姐打招呼,把在手中扭来扭去的小东西交到她手上。
奇迹!猫咪会认人!
被她一摸就躁动不停的小东西,一到主人怀里,就乖乖不动了,连叫声都变得很娇媚,头也很撒娇的蹭着主人讨摸摸,直往主人腋下钻。
“真是辛苦你了。”燕姐风情万种的一笑,摸摸小猫的头,在柜台结清小猫的医疗费用。“佩佩,谢谢你,救了这小东西。”
“又来了,燕姐,别再说客套话了。”钟佩吟不好意思地干笑。
联络到燕姐后,她每天都会来看小东西,就像那些把宠物当成家人的饲主一样,关切不已。
钟佩吟的个性本来就很容易跟人打交道,不出几天,两人也变得熟稔起来,每天她会告诉燕姐小东西的复原情况。
通常在兽医院工作的人,只会记得动物的名字,不会记得饲主的名字,但她却知道燕姐,那是因为像她这样谜一般的女人,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佩佩,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燕姐突然这么说道。
“欸?”很明显吗?
不问燕姐为什么会知道她有心事,因为习惯了。
燕姐是一间古董店的老板娘,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做这一行的,多多少少有点怪异的直觉。
“如果不确定,就抬头看看月亮,月光会指引你走向明确的道路。”
太玄了,听不懂!
“好,我知道了。”反正就是看月亮,让心情沉淀就对了。
“对了,这个东西给你。”把小东西放进带来的宠物笼里,燕姐从她宽大的衣物中掏出一个方盒给她。
钟佩吟见状,连忙摇头,连手也跟着摇,拒收。“不用,不要这样燕姐。”
“这不是答谢你的礼物,是贺礼。我满喜欢你的,我们很有缘,佩佩,这是一份结缘的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收下吧。你好事近了,就当作是纪念,往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到古董店来找我。”
燕姐都这么说了,她哪好意思再拒绝,道了谢,收下礼物,本想回家再看礼物是什么,但看到燕姐期待的眼神,她马上拆开来看。
躺在盒中的,是一支古董表,表面十分素雅,缀饰二十八颗钻石,表面的中间,有一颗盈白色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