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庆祥手杖一敲,严厉斥喝远远传来。“没规矩!”
乃雏没理会,身一转,继续往前走。
应庆祥帮乃雏预约的发型师瑞奇,是享誉国际、深受名媛信赖的天王设计师。
下午三点瑞奇得搭机到法国参加发型秀,五天后才会返抵国门,所以应庆祥才会约在如此微妙的时刻。
坐在发廊的VIP室里,瑞奇对着镜子里的乃雏解释他即将做的发型。
“一定要那么久吗?”乃雏一听烫发得花四、五个小时,小脸顿时垮下。
“放心,现在的烫发技术跟药水都非常好,不会伤害发质……”
她担心的才不是这个。“跟伤不伤发质没关糸,我是不喜欢傻等的感觉……”
“我们这边有很多杂志,还是二小姐想看电视……”瑞奇的助理殷勤问道。
她才不爱看那些东西,乃雏正想说话,外头突然有人敲门。“打扰了,”柳明之边说边走进房间,“我帮二小姐带东西过来。”
乃雏回头见他手上捧着什么,眼神都亮了,是一大把用报纸扎着、尚未整理过的切花,他太神了,她刚还在想,要是有花啊盆栽什么的的让她拨拨弄弄就好,想不到,他马上抱一大把进来,真个愧是六哥哥!乃雏的喜好完全被摸透。
“还有其他吩咐吗?”
“我要一个装水的桶子。”
她话还没说完,助理已经捧了过来。“剪刀,还有花瓶,两个,不,拿三个过来。”
认真负责的管家,没二话通通准备好。
乃雏将装花的水桶拖到椅子旁边,朝镜里的瑞奇点头,一副任君宰割的表情。
“来吧,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她现在有花可玩,等再久都不怕。
从没看过这样的千金小姐,瑞奇和知助理互看,摇摇头,失笑地拿起发卷跟药水,开始动手改造。
四小时后,瑞奇关上吹风机,抓起定型喷雾“嘶!”地一喷,两手抓拢做最后的修整。
乃雏也将手上最后一枝玫瑰插进花瓶里。“好了。”
两人同时说。“太精彩了!”
全程陪侍在旁的柳明之轻轻鼓掌,他夸的不只是发型师的发艺,还包括乃雏的巧手。
大桌子上,摆着她细心装摆的三盆花,透明花器里盛着嫩粉色娴雅的金雀儿、风信子与白头翁,另一盆是妩媚的孤挺花配上陆莲跟翠菊最后体积最大也最狂野的一盆,是以火焰似的野生罂粟搭配姬唐菖蒲,强烈掳住所有人目光。
“颜色配得真好。”瑞奇在桌前驻足欣赏。
“那是当然的喽!”她自认对花草的热情,绝不输任何人。
乃雏站起一伸懒腰,就在这时,她看见镜里的自己,那个人是她吗?在镜里回望她的女生,有着一头蓬松浪漫的鬈发,将她本来就小的脸蛋衬得更加纤小细致。乃雏平常打扮不是披着头发就是扎马尾,从没想到自己也有雍容华贵的一面。
她视线与镜中的柳明之对上。好看吗?她以嘴型问话。
很漂亮!他点头,暗暗竖起大拇指。
乃雏望着镜子,露出满意的笑脸。好吧,就看在效果不错的分上,她就别再抱怨弄一颗头呆坐五个小时的事了。
离开时,她将花全留给瑞奇,不收他一毛钱,但有一个要求。房间里发生的事,不准透露给其他人知道。
“没问题。”瑞奇在嘴前做了个拉拉炼的动作。
步出vip室,趁随扈还没过来,乃雏压低声音说:“说真话,我比较习惯之前那个样子,顶着这颗头什么事也不能做,连戴安全帽也不行。”
柳明之想像那画面,她顶着一头浪漫鬈发却戴上安全帽骑摩托车,一声笑就冒了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朝他肚子一槌。
他正色道:“打扮成这样,本来就是要让人服侍。”
“但什么事都让你帮我做,我要干么?发呆?”
她不像其他千金小姐,已经过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更不觉得什么事都不做任人服侍的生活有什么好羡慕。她喜欢流汗,喜欢靠自己双手完成事情的成就感。
或许爷爷硬要帮她找个管家,就是要改变她这个“劣根性”。
“谢谢你。”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知道要帮我买花进来。要没你的神来一笔,我刚才一定无聊死了。”
柳明之绅士地欠身。“让主人快乐,是管家的职责。”
他很高兴他猜对了。“那你呢?你喜欢做什么?”
“我?”柳明之眨了下眼睛。
“对啊,找刚看你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傻等了四、五个小时,不无聊吗?”
“我在想程式。”他正想拿出他刚才绘下的图形,身后突然有动静。他手技巧一托。低声说:“有人来了。”
收到。乃雏点头,换用不耐烦的口气说:“我肚子饿了。”
“老太爷吩咐,请二小姐到俱乐部用餐。”两名随扈走过来说。乃雏还想抗议,她干么去那种老人家去的餐厅吃饭?
可柳明之却早一步打开玻瑙大门。“车子在外面等了。”
她轮流一瞪随扈还有柳明之,然后跺脚,出门。
第4章(1)
一进气派豪华的俱乐部餐厅,乃雏立刻认出坐在大圆桌后的爷爷。
这儿,是集应用来招待贵宾的地方。门禁森严。要进来吃顿饭,没有专属会员卡,就算钱再多也不得其门而入。
“老太爷。”曲真提醒。
应庆祥抬头朝乃雏一瞟,眉头由松转皱。
发型OK,她几乎可以读出爷爷脑中思绪,但衣服不合格。
她看着爷爷嘴巴动了动,曲真点头,大步朝她走来。
“二小姐,老太爷要您到包厢用餐。”
这什么意思,她怒视再度低头用餐的爷爷,他是嫌她打扮见不得人?“放开我。”乃雏正想过去理论,手却被柳明之扯住。
“不行。”
你也不听听他刚才说了什么!乃雏用眼神控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摇头。“可恶。”
她重重跺脚走入包厢。门一关上,她立刻受不了地大喊:“他以为他什么东西?这么瞧不起人!”
一直站在门边的柳明之提醒。“服务生来了。”
乃雏面对墙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才要他放人进来。
当千金小姐就这一点讨厌,无时无刻都得注意他人限光,不得失态,不能没规矩,不能让家里人蒙羞丢脸。
乃雏从小就讨厌进来这儿,连吃个饭也不得轻松。与其绑手绑脚吃大餐,她宁可到外头买一个六、七十块的便当,大刺刺坐公园野餐。
“我要一份香煎珠鸡,一份烤洋葱,还有……亚洋甘菊茶。”接过乃雏递回来的菜单,服务生无声退下。
门一关上。她立刻捧头呻 吟。
柳明之走过来关心。“你还好吗?”
“头很痛。”
是她定力不够吧,每次跟爷爷见面,她就控制不住脾气。但发完脾气倒楣的又是她,头颈肩膀总觉得不舒服。
他弯身摸摸她额头,没发烧。“应该是神经太紧绷,帮你按摩?”
“让我靠一下。”乃雏将脸埋进他胸口,反手抱住他腰。
他居高俯视她纤小的肩膀,心里柔情万千。“你一定不习惯这样的生活。”
“是啊!”她低声叹。以往这个时间,她会坐在“My Favorite Garden”办公室跟同事一块吃便当。公司有一个柜子,摆子十几种不同口味的花草茶。便当一吃完,她会和小禾一块到茶水间,帮同事们冲杯茶。
大夥儿同坐在一块吃饭的温暖感受,是这儿或宽敞豪华却冷冰冰的应家没办法给她的。
“对了,你刚才要给我看什么?”她强打起精神露出微笑。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么勉强自己。”他手轻轻滑过她柔腻的脸庞。“如果跟我撒娇能让你舒服点,我非常乐意。”
望着他担忧的眼眸,她心湖微起荡漾。她总觉得他有魔力,总是能看穿她掩饰极好的脆弱。或许在他面前,她就像一本翻开的书,什么喜怒哀乐、痛苦跟别扭,他一瞧就懂。
“对我这么好,你早晚会宠坏我的。”她忍不住抱怨。
“能把你宠坏倒好。”他点点她鼻头,又问了一次。“帮你捏捏肩膀?”
“我比较想跟你说话。”她伸出手,想看是什么东西,能让他空等了四、五个小时不觉沉闷。“让我看你说的程式。”
他伸手进口袋,掏了几张纸片出来。“只是一些发想图形,我们都叫它‘曼陀罗’,没接触过的人,看起来可能有点奇怪。”
乃雏还真是有看没有懂,纸片上头画着一朵线条构成的八瓣花,花瓣中心,还有各自相对应的尖点跟圆圈,附写在旁边的英文字她倒认识,什么id=Oinsert、white,只是不知道做什么用。
“这些……可以变成电脑里边的程式?”
原来这就是他平常接触的东西,她啧啧称奇。
他喜欢她现在的表情,迷惑里夹杂着佩服,下意识地想挲揉她头,但想到她才刚刚整理好头发,忙又把手放下。
“来嘛!”她拉他手罩住额头,忽左忽右乱揉一气。
“会把你头发弄乱……”
“管他的,感觉对了最重要。”
她甜甜地笑着。“我最喜欢你这个动作了,让我很有小女孩的感觉。”
你的确是我的小女孩。他心里想着挲着她头发的动作,越发温柔。“对了,你画那个曼陀罗干么?”
他告诉她协议的事。
她吓了一跳。“天呐,我不知道……你这样会不会太累了?”
他一人要兼两份工作,她不知情就算了,还拚命撒娇!“一点都不累。”
他加重语气。“对我来说,设计程式并不困难,重点是能陪在你身边。”
“不是困不困难的问题,是我觉得不公平。”她叹气。“一直都是你在帮我,在替我担心,为我着想,但我却只是坐享其成,从来没回报你什么。”
不,她为他做得才多。他想,至少,她帮他找回了笑容。
他性格本来就不热络,爸妈一死,他更是竖起带刺的高墙,强逼自己待在里边,不让人亲近,他也找不到缝隙出去。
以为如些来,他再不必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但他却也忘了,一个人孤独惯了之后,会逐渐失去笑的能力。
是眼前这只欢快的鸟儿破坏了一切。她不理高墙,不理夹杂其中的利刺,如此轻巧穿过了重重阻隔,逼着他不得不低头正视,安全但闭锁的生活,不足以真补他心头的空洞。
但这种话,就好像把心掏出来公诸于世似的,他怎好意思说出口。
所以他这么回应,“我说过你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我也想替你做点什么,不然这样好了,私底下没人看见的时候,换我服侍你?”
他吓一跳。“不用了。”
“要要要。”
她推他坐不,开始槌他肩膀,殷勤问,“力道可以吗?还是把外套脱下……”
“好了,可以了……”他讨饶地把她拉回座位。
六哥哥在笑耶!她手指轻碰他瘦削的脸庞。他脸上难得的笑容,让她心里有股微妙的酸涩感。
“你应该常常笑的,你的笑容很好看,你知道吗?”
他惯常有的表情,就是无表情,深邃的眼睛仿佛就像黑洞一样,所有情绪都掩埋住了,只有很偶然的时候,她正巧说了什么笑语让他忍俊不禁,才会扫除浓厚阴影,透出他阳光般的笑容。
“这一点,我恐怕没办法承诺能无时无刻做到。”他有些羞涩。
“我才不需要这种承诺。”她高傲一哼。“要让你笑,我会自己来。”
看见她这表情,他又笑了。“是啊,全天下只有你办得到。”
受过伤的人一定懂,要排斥和不相信他人的关爱,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他当初也不例外,始终以冷淡回应她的热情。很多人都放弃了,同学、师长,包括向来关心他的阿姨。唯独就她,一直坚持传递她的温暖,自始至终,关怀的心意未曾变她朝他眨眼,正想说话,敲门声突然响起。
“餐点准备好了。”服务生在外头喊。
柳明之拍拍她手,走去开门。烤洋葱、香煎珠鸡跟洋甘菊茶。三名服务生依序送上。摆好后三人躬身退不,轻轻带上包厢门。
“来吧!”乃雏拍拍身旁椅子。
他一愣。
“我说过啦,我要服侍你。”
她将盛着珠鸡的瓷盘移到旁边桌位,这时才发现,只有一份餐具。“糟糕,要他们再送套餐具进来好了。”
“不行。”
他按住她欲按钤的手。“你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
对喔,不能让人发现他们感情好,尤其是爷爷。“那怎么办?总不能共用一套餐具……”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下。为什么不行?她没感冒,他也没生病,共用一套餐具有什么关系。“来来来,我想到一个点子,不会浪费食物,也不会让人发现你跟我一道用餐。”
她切下一块鸡肉塞到他嘴边,说:“啊……”
第4章(2)
“别闹了。”
他挪开她手。怎么可能让她喂。“你吃你的,我的午餐我晚点会处理。”
她才不听话咧!她丢下叉子蒙住脸,假哭说道。“呜……呜……六哥哥讨厌我了,他不接受我的服务……喔,我好难过,我心碎掉了……”
“乃雏。”他好气又好笑。
“人家不管,你不吃我就继续哭。”她继续蒙着脸。
“好好好——!”他哪舍得她哭,连假装他都受不了,他抓起叉子一口吃掉。
“可以了吧?”
“不可以。”
她抬头呵地笑,抢走叉子叉切了一口。“要这样才行,啊——!”
她执意喂他就对了。
淘气!他闭眼轻叹,让她转而服侍他实在无益身心,瞧他现在心跳得多快。
他又一次叹,勉强收掉脸上的傻笑,之后才窘着脸,配合吃掉她叉子上的食物。
乃雏满意地收回叉子,开始帮自己切肉吃。
看着刚碰过自己嘴巴的叉子进入她嘴,柳明之耳根不自觉红起。
他知道自己无聊,才会注意这等小事,不过是用了同一根叉子吃东西,又不是什么邪恶的事。但老天爷,这是“间接接吻”啊!他表情复杂地看她又叉了块肉过来。
“再吃一口。”
熬不过心头窃喜,他再一次张开嘴巴,心里一个声音笑他,就老实承认吧,能跟她如此近距离接触,你明明开心得不得了。
“有人陪着一块吃,感觉真的不一样对吧?”
乃雏一派天真。
他点头。尤其被自己喜欢的女人喂食,没喝酒,也会觉得头晕。多亏他有着高超的自制力,不然这会儿,他早站起来高喊万岁了。
“我们分开之后,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想念你?”
她细心切着烤软的洋葱,一半自己吃,一半送进他嘴。
他摇头。“吃晚餐的时候。”
她的家人都忙,一个礼拜之内,一家人同桌吃饭次数却不超过三次。“以往有你在,我一个人坐在十人心的桌子前还不觉得孤单,你一走,我往左边看也是空的,往右边看也是空的,虽然厨师的手艺很好,但吃起来就是少一点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