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听他求她,自姊姊、姊夫离世,未婚的她主动接来柳明之照顾。但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父母双亡的打击过大,他一直非常安静、低调,好像他身上的孩子心性,也跟着他爸妈的死去,一块消失了一样。
一时间,她说不出“不要”两字。
“我一真不懂你对二小姐的执着,你也不过在她身边待了三年,怎么到现在还没忘记她?”
“我只是希望她开心快乐,希望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即时伸出援手。”
“你该不会喜欢上她吧?”
严女士一针见血。“你要知道,身为管家。你不应该对自己主人有任何非分的想望?”
他就怕阿姨说这种话,电梯门上映出他满是苦涩的表情。
管家不能爱上主人——翻开管家手册,第一条就写得清清楚楚。柳明之怎么不知道自己犯了戒,但不回乃雏身边,他根本没办法帮她忙。
为了乃雏,他愿意先把他个人的感情挪到一旁,现在最要紧的,是乃雏的需要。
“没这回事。我真的只是想帮忙。”他说出违心之论。
睁眼说瞎话。严女士在手机那头叹气。“好吧,你现在马上过来。还有,说好,冠达还不准辞,我还不确定应家愿不愿意用你。”
这点他倒不担心,只要进得了应家.他无论如何会想出办法让应庆样用他。
“没问题。我现在就过去。”柳明之自信一笑。
下午两点半,乃雏逮着机会,偷偷爬窗户离开房间。她现在是处在整天都有人看守的情况,本来没打算偷跑,不过一见换班看守的人是谁,她立刻改变主意。
谁叫这个倒霉的随扈昨天抓着熊娃娃不放,让姊姊伤心欲死,何况只是一点小小惩罚,她料准爷爷个性,随扈顶多被骂上一顿,爷爷应该不至于辞退或动手打他。
蹑手蹑脚,乃雏慢慢沿着凸出的阳台跟屋脊爬到侧屋二楼,这儿有个平台,一个人躺刚刚好。她所以知道这地方,是因为六哥哥先前住在上头房间。她顽皮,从小不守规矩爱爬树乱钻,有一回她像野猴似地钻上前头大树,正好瞄见有这么个好地方。
一发现乃雏没在房里,随扈立刻往上通报。应庆祥检查监视器发现前门后门无人出去,便知道她一定还在家里,只是不晓得躲到哪里。“快点给我找!前门后门都派人守住,没我允许,不准任何人出去。”
“是。”
平台下的骚动乃雏不是没听见,但就是不想回应,她一看手表,再十分钟就三点了。这时候下去,也只是准时出现在严女士面前。
她一点也不想再帮自己找个管家!她很清楚,爷爷给她一名管家目的不在伺候,而是监视。能拖一时是一时,她干么七早八早的自投罗网?就在她发呆看云的时候,两辆深灰色休旅车驶进应家车库。
她伸头,望见严女士领着十三名衣着整齐的年轻男女走进侧屋。
狱卒——见到几人背影,她脑袋直觉窜出这两个字。正想再躲回小平台,不巧,最末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她与他正好四目相对。
糟糕!她蓦地缩头……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不行不行,得另找个地方躲——念头还未转过,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再次探头。那人还站在门外,微笑地望着她。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她看着底下人问。
要被人看见,一定会觉得他们俩的动作很奇怪——一个拉长了脖子往上看,一个是像小偷一样伏在平台上。
她注视男子清秀的脸蛋,一双浓眉与瘦削的双颊带着一股英气,但最教她似曾相识的是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好像自盘古开天以来,宇宙洪荒种种的秘密,都藏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了。
她一定看过这双眼睛,还有那内敛却又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独树一帜的气质……她到底在哪儿见过?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六哥哥?
听见熟悉的叫唤,柳明之灿烂一笑,瞬间把她眸里的忧郁撵跑了。
他不是在作梦,他的乃雏,真的还记得他。都过了那么久了,她竟然还能认出他来……
“好久不见。”他压抑着颤抖说道。
“真的是你!”乃雏忘情尖叫,不过马上把嘴巴捂上,差点忘了底下还有一堆人在找她。“你等我一下。”她缩回头,接下来,柳明之看见她瘦削身影像小猴子似地跳上侧屋前大树,手脚并用抱着大树滑了下来,他赶忙在她落地前接住她。
就跟以前一样,每次她顽皮偷爬树,拗她不过的他总会在树下,一边把风,一边注意她会不会失足摔下。
乃雏好开心,这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这真的是她的六哥哥,他一点也没变!“严女士太厉害了,我一提,她就帮我找到你了。”
边说,她边拍着他结实的肩膀手臂,还有些担心这只是一场梦,所以她只能靠触觉证明他的存在。“你长高了!噢,身体也很结实,也变帅了——”她还记得他们俩第一次在管家学校遇见,他只是个瘦骨嶙峋、满脸冰霜的大男孩。而六哥哥的冷正是他吸引她注意的地方。小孩子总有一种直觉,能感知对方内心的情况。在当时小乃雏的眼里,冷淡不理人的六哥哥,就像暴风雨夜瑟缩在暗处的小动物,那么寒冷惶恐。
他倔强的背影仿佛是在呼唤她!“给我一个拥抱,我渴望温暖。”
而她,也真跑去抱了。
她当时像猴子似地挂在他背上,坚持要他当她的管家。
她觉得他帅?柳明之脸上有着傻呼呼的笑。
第2章(2)
“她人呢?还没有找到人?”一阵气恼的吼声自侧屋传来,乃雏一缩脖子,直觉把他拉往花园,将他塞进一排矮种杜鹃后边。
“躲这儿应该很安全……”
这片树篱除了方伯之外,平常不会有人靠近。
“你先告诉我你跑哪里去了?为什么不主动跟我联络?我以前还寄过圣诞卡片到你高中学校,想说他们应该会转交给你,但没想到被邮局退回来,说查无此人。”
他想到一个可能。“卡片上的收件人,你该不会写六哥哥吧?”
如果是,想当然会查无此人。
他猜对了。她搔头傻笑,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严女士就是他的阿姨,要早一点晓得,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一直以为二小姐忘记我了,毕竟已经那么久了——”
“我从没忘过好不好?”
她严正抗议。“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陪在我身边的那三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从你走后,这地方闷得像牢笼一样,一点温暖也没有。暧,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工作吗?”
乃雏话题转得快,恨不得十分钟就把自己的近况全部报告完毕。
他答:“My Favorite Garden……”
“你知道?”她吓了一跳。
他给她名片。
“冠达科技开发部经理——”
她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天呐!她哇哇叫。“柳明之原来你就是‘长腿哥哥’?!”
“什么?”
“唉呦……”
她摇摇手,这事说来话长,所以先跳过。“原来你一直知道我在哪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常常在那里出出入入,却一直没跟我说话?”
她有种不知该抱住他还是掐死他的微妙情绪。他露出一个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我懂了。”
她记起他的习惯性动作,每次他心里想着什么不好的事,他就会别开头不敢看她眼睛。“你怕我忘记你了,对不对?”
她说对了,他表情尴尬。“唉呦……”
她冲着他大嚷……“你也烦恼一些别的好不好?就算我真的忘了你,你也可以提醒我啊!”他没办法。毕竟她是他认定这辈子最重要的宝贝,他最喜欢、重视的人。他太敏感,敏感到承受不了发现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从前。
“别扭、想太多、被动、不信任我!”她连骂了一串。
他没办法回嘴,她骂得都对,但最底下原因,是他害怕期待。
有了期待就会产生失落,就像他爸妈的死。他们俩是为了帮他准备生日礼物,才会把他寄在阿姨家,没想到才分开两个小时,他就再没看见过他们了。
“我现在知道我的考虑很多余,但我就是改不了想太多的习惯……”
他生命中已充满太多失落造成的空虚,所以只能拿消极被动来保护自己。
“好了好了,旧帐先推到旁边。”
她就这点豁达教他心折。她双手一拍他的肩。“现在有更要紧的事,你这一趟来我们家,是为了当我管家吗?”
“对。”
“万岁!”
她展臂抱住他,冲着这句话,他先前几年的无消无息都可以被原谅了。“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对我那么残忍,我一听到我得再找一位管家,我就头痛。我已经太久太久没被人伺候,而且我确定我爷爷是为了监视我,才找管家给我。”
被她突然抱住,柳明之耳根一阵烫热。他向来喜欢她坦率不保留的热情反应,但同时,她的动作也让他心脏不太安宁……心窝咚咚咚狂跃,仿佛要从胸口突穿了般。
但他不在意,能这样近距离看着她,听她说话,闻她身上的香气,感觉她身上的暖度,一切都让他幸福到快晕过去。
“等一下。”她突然想到。“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化明为暗。”
他喘口气。“我已经跟冠达的董事讨论过,他同意让我利用电子邮件处理公事,薪水照领。”
“哇,你老板对你这么好?”
他没告诉她,享受如此福利并非毫无代价,董事要他在一年内交出两套可运作的设计程式,来弥补公司因他没法出席会议所造成的损失。但只要能待在乃雏身边,不管要他答应什么都没问题,何况区区两套程式,他当然一口应允。
“现在呢?就这样冲进去说我要选你当管家?”
这样就太浪费了。“我有个点子。”
他招手要她附耳过来。
他打算在乃雏她爷爷面前合演一出戏,戏名叫:引君入瓮。他要乃雏假装讨厌他,抵死不同意让他当管家……而他呢,也会适时传递一些讯息让老太爷知道.他忠心的对象只有老太爷一人。
只是他这个法子有两个潜在变因,一是方伯,一是他阿姨,这两个人很清楚他多希望陪在乃雏身边。不过短期应该还可以瞒混过去。方伯是园丁,不会主动靠近主屋;他阿姨则是谨守管家戒律,纵使感觉不对,也会忍到私下再问。
乃雏眼睛一亮。“对对对,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跟我爷爷条件交换——太好了,我一直想不出点子让洪恰再回姊姊身边,都快烦死了……”
他点头。“要交换什么条件都行,总之要做得自然,万一露出马脚,就没第二次机会。”
她一拍胸脯。“安啦,这点演技我还有。”
三分钟后,柳明之像拎小鸡似的,将乃雏带进主屋大厅。见两人进来,严女士眼神惊讶,这是怎么回事?“放开我……”
乃雏挣扎不休。
“不行。”
柳明之回应,然后欠身打招呼。“老太爷。”
“你是谁?”
应庆祥皱眉问道。
“我先自我介绍,我叫柳明之。”
严女士接话。“他就是我刚才说的第十三个应徵者,明之,还不快点放开二小姐。”
应庆祥完全不给乃雏面子地说:“不,继续抓着她,以防她又逃跑——你在哪遇到她?”“不能算是遇。”
柳明之将两人在车库对上眼的事说出来,还加油添醋,掺进猫抓老鼠的情节。“二小姐脚程快,我费了番功夫才抓到她。”
柳明之说得生动,旁边人几乎可以想像两人对峙的场面,好几个应徵者低头暗笑。
应庆祥手杖重重一敲。“刚才笑的人通通出去。”
不一会儿,就淘汰去了七名竞争者。
应庆祥望向乃雏,命令道:“选一个。”
“我说过我不需要管家。”
“你说什么?”
应庆祥手杖又敲。
“老太爷先别生气,我想二小姐大概是隔太久认不出来。”
严女士转向乃雏。二小姐,您身后就是您早上问我的……六哥哥啊!”
“我知道,他说了,但我不要他。”
乃雏装得很像,嫌恶地甩开柳明之箝制。
“放开啦!我本来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挺我宠我,想不到,他变了。”
怎么会这样?严女士一脸错愕。
乃雏的反应倒是挑起应庆祥的兴趣。“你说他之前曾到我们家工作?”
严女士答:“是,二小姐七岁到十岁,就是他服侍的。”
“把他的档案拿来。”
曲真呈上,应庆祥看了之后,突然一瞟柳明之。“你之前在冠达工作?”
“是。”
柳明之躬身回答。
“月薪多少?”
“十八到二十万不等。”
应庆祥挑眉。“你放着这么优渥的薪水不拿,来待我们家?”
“不瞒老太爷,进集应工作,一直是我的希望。四年前我曾向集应投过履历,可惜失之交臂,复试的时候被刷了不来。”
柳明之没说谎。当时他趁潮流正夯卖掉他与学长合开的电脑公司,打算进入集应,心怀可能会在公司巧遇乃雏的渺小冀望。
但没想到,当时的主试官竟然没选择他。
“你把我当跳板?”
乃雏瞠直双眼。
柳明之垂头。“我只是想略尽棉薄之力。”
“休想,杀了我也不可能让你跟着我。”
应庆祥反覆看着履历,又跟曲真咬耳朵问了些话。
曲真证实,冠达的开发部业界知名,这人绝对是人才。
“我倒觉得不错。”
应庆祥心头算盘拨得滴答响。依理乃雏的管家应该选择同性才对,但考量她桀骛的个性,男管家比较治得了她。
看来刚才柳明之拎乃雏进家门一幕,应庆祥印象十分深刻。
应庆祥并不讨厌有野心的人,这样才好逮住把柄、加以控制。他望向柳明之。
“如果我用你,你可以担保在她婚礼举行之前把她看得好好,不出任何纰漏?”
“我尽力。”
“我不要。”
乃雏抗拒。
“没你说话的分。”
应庆祥手杖一敲。“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做到我刚才说的那两点,我会帮你在集应保留一个同等级的位子。”
“谢谢老太爷。”
“我不接受。”
乃雏继续反对。“我干么要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在我身边?”
应庆祥耐性已到临界点。“没你拒绝的余地,这个家我说了算。”
“好啊,你找他来,但我不会使唤他,不会理他,更不会让他靠近我一步。”
“你!”
盛怒中,应庆祥抬手,眼看手杖又要挥下,在场人全屏住了气。
“老太爷……”
曲真低唤。
应庆祥回过神来,家丑不能外传,他得帮应家人留点面子。
“条件开出来,要怎样你才肯乖乖听话?”
他咬牙切齿瞪着傲然不屈的乃雏。“我要继续到庭园公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