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有数万狼骑吗?想像着草原上万“狼”奔腾的景象,真是让人心生向往!
好久没收到从狼帐来的信,派去的信使迟迟不归,明明都已经开春了,路途真有那么艰难吗?
就这么闲聊着,月沉星稀。
呼延真揉着眼睛,张开嘴傻呼呼地打着呵欠。
他们打算趁天亮,城门一开就走。
永京城门寅时过半就开,那时候天才蒙蒙亮,人们都还睡着呢。刚刚打更的已经打过寅更,再过不久城门就要开了。
“累了啊?”
“才没有。”
兰欢笑着揉他的头。“明明就累了。”
“一点点啦……等会儿骑上马就不累了。”
“怕是骑上马就摔下来了吧?”
“摔下来不就再爬上去就好了咩。”
呼延真打着呵欠,圆滚滚的脸在夜风中被冻得有些发红,腮帮子红扑扑的,其实已十二岁了,却是怎么看都还是一副小孩子的长相。
“摔断腿就爬不上去了。”
“你怎么老咒我?!”呼延真没好气地捶他,“我摔断腿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背也得把我背回去!”
“谁说的?我就不背,把你扔在半路上,肥滋滋的小子,夜里草原上的狼群最爱吃了,咬起来绷滋绷兹,超香!”
“兰欢!”呼延真气得很,扑过去掐他,兰欢笑着闪躲,却在抬头的时候愣住。
远远的,黑色蝠翼乘风而来,衬着她身影的,是皇城冲天而起的烈焰。
皇城,失火了。
兰欢倏地起身,变了脸色。
兰十三沉稳地落在他们面前,眼神近乎悲悯,或许她也希望自己能晚来一步,希望城门已开,而这两个小鬼已经远走。
可惜的是他们还在这里。
三年多前她暗地里促成兰欢成为呼延恪的弟子,希望呼延恪的刚毅正直能影响他的心性,然而没想到她所获得的更多。这些日子以来兰欢冷鸷阴暗的那一面未曾再出现,他已拥有了她这个师父所希望他能有的各种帝王特质。瞥向一旁的
男装少女,兰十三微微叹息,只可惜,时间太短了……
“陛下,禁卫军哗变,宫中有难。”
“禁卫军?怎么会?是皇叔……”
轰地几声巨响传来,皇城内的高塔竟就这样被轰掉了!明明前一刻还安静得彷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突然之间天地竟为之变色!
“兰欢……”呼延真吓傻了,愣愣地揪着他的衣袖不知所措。
“你带着大黄先回去,我会去找你的。”兰欢勉为其难地镇定自己,轻轻握
住他小小的手,两人的手都好冰,微微颤抖。
不能慌,母后跟妹妹们一定没事的,摄政王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他再狠也不至于弑嫂杀侄,他不会让自己遗臭万年……吧?
她从来没见过兰欢的脸色那么苍白,只得用力一点头。“你快走!我回家去,京兆尹跟神武营里都有我爹的学生,我让他们去帮你!”
兰欢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勉强挤出笑容。“等我。我一定去找你。”
“一言为定!”
兰欢,我们一言为定了啊,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忘记。
兰十三领着兰欢飞跃而去,此时城里已经处处杀声震天,皇城的火光更盛,艳红光芒映照着大半个永京。
望着他们在暗夜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呼延真拚命叫自己不能哭不要怕,没事的,只要能见到爹就好了,爹一定可以帮兰欢的忙。
大黄马在暗夜中飞驰,离城门愈来愈远,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另外一边,与皇城遥遥相对的御史大夫府也已经陷人火光之中。
不知道哪里来的兵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黑衣人,她错愕地停在洞开的大门前惊骇得几乎动弹不得。
为什么连这里也……
“爹!娘!”
仗着大黄马豪勇,呼延真冲进了府内,映着火光,她看到府内七横八竖的屍体,是管家、是小厮、是日夜在府里穿梭的婢女们,她惊吓得喊不出声来。
突然,亮晃晃的刀劈来,大黄马扬腿长嘶,猝不及防的呼延真被抛了出去;她来不及喊痛,堪堪闪过另外一把劈过来的长刀,耳边削过破风之声,她骜惧颤抖着,只能不断不断往后退,不断不断慌张地四下张望!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里有人能救自己?爹呢?娘呢?其他人呢?全都死了吗?她的家……毁了吗?为什么?
“在这里!”
“呼延家的人头,悬赏百金!”
“杀!”
突然间,四面八方都是刀光剑影,银链飞梭疾卷而来,几名黑衣人同时抢攻,而她除了无助地抱住头,居然没有一招半式可以抵挡!早知道真该好好练功夫的,眼下是绝对躲不过了——
银链卷住了她的颈项,她没办法呼吸,只能用手死命扯着链子,链子上细细的倒钩狠狠戳进肉里,鲜血跟剧痛迷蒙了她的双眼。
突然,颈项一松,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刀砍断银錬挡在她身前的是背着妻子的呼延恪。“真儿,快起来!”
“爹!”她甚至哭不出来,应该喜极而泣的,但看到满身是血的爹娘,她用力将眼泪逼回去。
“背着你娘,行吗?”呼延恪将妻子温柔地放下。
“行。”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翻身将娘亲背起,然后拾起地上染血的刀。
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这是这整座府邸最值钱的三颗人头了,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背叛的夜枭是什么下场你们知道吗?”呼延恪冷笑。
黑衣人一凛,原属于皇帝暗卫的夜枭从来都有着最严酷的训练与刑罚,见不得光的身分同时拥有最优渥的待遇跟最残酷的规则。
他们绝对不会是孤儿。
他斤必然会有家累,而且都住在永京,一旦背叛就是株连九族,从不曾有过例外。
“所以如果夜枭背叛,一定会反得非常彻底,绝不留下活口。”其中一名黑衣人咬牙回答。
“杀!”
那一夜,呼延真才知道,爹的武功原来真的很高,看起来完全是个文弱书生的他竟然有着如此过人的身手,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正因为错估了呼延恪,所以他们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夜,呼延真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十二岁小孩变成大人;因为这一夜,她失去了娘亲,失去了家园。
天运四年三月。
这一夜,永京变了天。
从遥远北方狼帐传来消息,退位的燎皇急症大薨,原属于皇帝亲兵的禁卫军竟在同时哗变血洗皇城,天运皇帝兰欢就在这场哗变中丧命。
主谋:秀公主伏诛。
主谋:禁卫军头子林晔伏诛。
主谋:御史大夫呼延恪伏诛。
然而一切已无可挽回。
摄政王兰俊在悲痛中继位,是为俊帝,改国号为昌顺。
整整一天一夜的动荡,整座永京布满暴戾血腥,禁卫军与神武营鏖战,隶属于兵部的神武营几乎全灭,禁卫军也完全被整肃;同属于护卫京城的两大势力玉石倶焚,竟没留下多少活口。
没人算过那一夜到底死了多少人。有人说数百,有人说数千,只知道翌日清晨永京的街道上血流成河,屍首遍布。
原以为毁坏严重的皇城居然意外地只受到很轻微的损伤,只被炸掉一座塔跟小规模的火灾;但皇城以外却有多处园邸遭毁,例如御史大夫府以及数座大臣的官邸。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意外,那是血腥的镇压屠戮!
对摄政王有意见的官员都在这次的哗变中消失,被杀个一干二净,于是朝堂上再也没有人反对兰俊继位,留下来的尽是歌功颂德的人。
从此再也没人敢问: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3章(1)
“聂大头!”
“不准叫我聂大头!”
“你就是聂大头!”
她出了拳,聂大头也出了拳,两个拳头同样迅捷有力。
她个子小,出拳直接命中聂大头的大鼻子;聂大头个子大,但手脚不大俐落,出拳的时候顿了那么一顿,击中了她的眼睛。
两人霍地往后倒,全都泪眼汪汪。
“胖大福!”兰欢鬼叫。
她当然不承认自己哭了,那绝对是因为拳头打中了眼睛,眼泪自然会喷出来。聂大头倒在地上捣住鼻子,比她还惨,眼泪鼻涕鼻血全都出来了。
她还来不及哭,原本跟另外两个纨袴滚成一堆的兰欢已经怒吼着扑过来。
啧啧,说什么兰十三功夫有多好真是很难教人信服,教出来的徒弟打架的时候还不是跟他们没两样,扑过来扑过去,打得满地生尘,也不见什么了不起的轻功内功,照样是很流氓地抡着拳头揍人。
“呼延真!我回去一定要禀告我爹!”
聂大头满头满脸的眼泪鼻涕鼻血,惨不忍睹,偏偏那张嘴仍是不服输,不干不净地骂着,最后还来上这么一句。
“有没有搞错!”她从地上翻起身来,气势惊人地卷着袖子,趁着兰欢压制着聂大头的时候很没品地往他胯下狠狠踹下去。
“你要禀告你爹?!你要禀告你爹?!你爹还是我爹的下属呢!你脑子进水了!竟敢说什么要禀告你爹?!”
聂大头惨叫,兰欢连忙跳起来拦住他,唇角不住抽搐,忍笑忍得超辛苦。“够了!别揣了!天啊!你要害他生不出孩子了”
她还是不依不饶、呲牙咧嘴地扑上去。“谁让他满嘴垃圾!他就是个屁!”
兰欢大笑着将她整个拦腰抱住,她只能火大地朝那聂大头狂踢腿,原本躺在地上的那两个混蛋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眼角只来得及瞥见他们手上抡着根棍子就往兰欢的头上敲下去,那一敲,红色血花登时飞溅——
“胡侍郎?”
她惊喘一声猛然抬头!
御书房内灯花静静,黄门内侍喜公公递上一杯茶,不动声色地垂眉。“胡侍郎日夜操劳,辛苦了。”
她闭眼,额上不觉泌出冷汗。这几日都待在宫内不曾得闲,恍惚间竟失了神。
“胡侍郎魇着了,奴才唤太医来号脉可好?”
“不、不用,只不过打了个盹。”她揉着眼睛,悄悄地凝视喜公公;方才她可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喜公公敛眉垂眼,恭谨道:“方才书房里没人,小喜见大人一人在此无人侍候,特意进来听候吩咐,没想到惊扰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喜公公太客气了……”
她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深深吸口气,不禁哑然失笑。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怎么搞的,总是被这梦吓醒。
事实上那次兰欢没受多重的伤,虽然血喷得挺惊悚,伤口看上去也颇吓人,但真的没啥大事,只不过昏了一天——她也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天,在吃了十棍仗打之后。
连兰十三都说爹真是好狠,竟然真的狠狠揍了她十棍,屁股上的皮肉都打掀了,趴了好几天还起不了身,为这事兰欢醒来之后没跟爹少呕过气。
可也是那件事之后他们才真正地亲厚了,往后的日子兰欢从来都挡在她跟前。
或许是因为她跟兰欢都没有兄弟姊妹吧,虽然兰欢有两个双生妹妹,但年纪相差甚多,而她根本就是独生女,于是就这样成了又像手足又是朋友又是同窗的关系。
可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到底是多少年前?那一夜之后,漫漫长途竟似再也没有尽头。
走了好久好久也才走过了七年……
“胡大人?”
“我没事。”胡真揉着脸苦笑,“只不过有些乏了……”
“聂统领已在宫外候着。”
“欸,是,我都忘了这码子事。”胡真甩甩头。“我得快些更衣。”
“让小的——”
“不!不用。”胡真连忙挥手,“下官自己来就行了。”
“胡大人若是嫌小喜手脚粗笨,找个宫娥来也——”
胡真客气地笑。“喜公公这是折煞下官了。喜公公向来都是侍候皇上的,哪里会是手脚粗笨之人?是胡真自幼家训严格,自己打理自己惯了,不喜旁人插手罢了。”闪进了御书房旁的小阁,她快手快脚地更衣。
小阁外的喜公公依然恭谨。“是。胡太傅在朝中素以勤朴严谨着称。”
“是小气吧!谁不知道我爹是只铁公鸡。”
换上一身舒缓宽大的藏蓝书生袍转身出来。明明是灰扑扑的颜色,但穿在她身上就是典雅,温润细致,儒雅风流。
喜公公敛眉垂眼。“小胡公子好风采。”
“公公过奖了,有劳公公领路。”
“大人可要先去与陛下辞别?”
“应该……不用吧。”胡真摇头。“此行多则三日,说不得半日也就归来了,不必再去惊扰陛下。”
外头天色渐暗,喜公公细心地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长亭内禁卫军军容肃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皇城内无论是谁遇到他们都会恭谨地行礼让路。
宫女们只要远远望见了,便不住地掩唇轻笑,眼露秋波。
瞧啊,小喜公公真是俊俏非常,宫内绝对无人能出其右。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比女人还艳丽无双,难怪有人私底下称他为“妖孽”。
虽然还不是黄门总管,却比太监总管还要更靠近俊帝,是皇帝最宠爱的内侍。若能与他“对食”,即便不能真干些什么,就这么单看着也很赏心悦目不是?
胡真胡侍郎,又被称作“小胡公子”,是朝堂上锋头最健的臣子;他的父亲老胡先生曾为先帝太子太傅暨龙图阁大学士,学问渊博冠绝古今,是为当代大儒。
胡真也不负众望,首次参加科举便高中探花,殿试后便被皇帝拔擢为中书侍郎,成为朝堂内最亲近皇帝、也最年少有为的重臣。
天下人尽知俊帝尚美,小胡公子这样清秀俊俏的浊世佳公子当然前途无量,不可小觑了。
一个艳丽无双,一个俊雅无俦,这两人走在一起根本是绝世风景,哪能不令人心动!
对那些艳羡钦慕的目光视若无睹,胡真目不斜视,专心跟在喜公公身后,不经意地闲聊:“这几日不见兰心兰形,两位小公主可好?”
“好。只不过前几日嘉荇太后微恙,皇上命两位小公主好生照顾,所以少出来添乱了。”
“太后病了?”
喜公公微微侧目,淡然道:“太医随伺,说是风寒未癒,心火略虚微,需要多添些滋补而已,并无大碍。”
胡真不语。他是没资格多说什么的,只不过一介外臣,就这么闲嗑牙的两句已经是最多了。
穿过长长的御街来到潜门,外头就是外宫闱了,内监不得涉足。
喜公公将灯笼交给胡真,微微一揖,低声道:“小胡公子慢走,奴才回头了。”
“谢公公。”
“小胡公子宽心,不用担心太后,奴才必会好好照顾太后与两位小公主。”
“欸……”
喜公公说完,不等他发话便迳自转身离开,彷佛所说只是简单家常,再无其它。
望着喜公公的背影,胡真却觉得背脊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