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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侠龙戏凤 page 2 作者:沈亚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要她。是傻了吧?她的身分尊贵,天下无二,呼延恪是有什么毛病居然敢不要她?

  横过大半个京城,远至城南,却不见屋舍,只有一整片翠竹林。

  “喏,就在那里。”

  茂密竹林间有一处小院落,只三宅一院,小得跟户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而且还藏在林间,仅一条小径可通往外边。

  外于三省六部,地位超然卓绝的御史大夫府居然这么小,还躲在那么偏远的城边。

  这样小,简直连躲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只见那天上谪仙的修长手指随意往边墙一指,冷道:“书房在那儿。半个时辰。这儿的门房松弛得很,殿下请自便,半个时辰后咱家来接殿下。”

  话声方落,人已飘远。

  兰欢等了半晌,什么声音都没有;还真是说走就走,决绝得很。

  师父发起脾气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冷冰冰地喊他“殿下”,貌似尊重,实则疏远鄙视,根本不当他一回事。

  莫可奈何地,他悄悄跃人内院。

  诚如师父所说,这里的门房当真松弛得很,没有护院巡房,也没有门丁看守,他就这样傻站在院子里半晌,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身为监管三省六部的御史大夫,连点门禁都没有真的可以吗?

  仗着轻功了得,加以门禁松弛,没多久他便把御史大夫府逛了个透彻,还顺手将书房里的奏章文书翻了几遍。

  虽然不致家徒四壁,但跟其他官员比起来,这里委实寒酸得很——墙上挂着的是御史大夫自己的亲笔字,还有几幅纤巧花卉,看来应是出自女子手笔,想来是他夫人所绘。

  没有华贵的布置,也没有珍奇骨董,小小的园子里所种全是寻常花草,当然更没有珍禽异兽,简而言之就是朴素简单,或者干脆说极之干净的一座小宅院。嗯……干净到令人起疑的地步。

  也许是藏在什么密室暗房里……呼延恪为人严肃谨慎——表面上;他可不是其他那些脑包,若真有什么奇怪的嗜好也会紧紧地捣着,绝不像其他笨蛋那样只差没在自宅挂块招牌那般招摇。

  但……会藏在哪里呢?

  这三座厅堂各有几间小房,除了正厅,两边的侧厅及屋舍多半已经转暗,几间还点着灯的也就些丫鬟小厮百无聊赖地守着,宅子小人口少,一整个枯燥乏味。不远处传来喁喁人声,两个打扮素净的丫鬟由远而近。

  “还在里头玩儿啊?都大半个时辰了。”

  “是啊,老爷也真是的,每次都这样,上回玩太久还招了风寒,怎么劝也没用。”

  “嘻……没办法,太可爱了嘛!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这样打动老爷了吧,你看老爷那张谁看了都怕的脸,只有这时候才会笑。”

  这御史府虽小,屋舍倒是都盖得挺高;他窜上大梁,静候那两名一无所觉的丫鬟无所顾忌地嚼舌根。

  她们所说的老爷当然是指御史大夫呼延恪,那另一个人呢?是侍妾?还是谁?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他对朝中所有大臣都已绝望,拥有几个侍妾是很寻常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年纪还小嘛!上回拖好久才好。”

  “也是。去了又怕招老爷骂,怎么办?又不能去请夫人——”

  “你瞎扯什么!”

  丫鬟吐吐舌头,握了两下脸。“瞧我这张嘴!”

  “去找总管吧,他不怕挨骂。”

  “好主意欸!快走吧……”

  这没头没尾、充满悬疑的对话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根据迷雀的探报,呼延恪只有一个妻子没有侍妾;他那妻子卧床已久,且未曾听说有过孩儿,那么现在跟他在一起、年纪还很小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脑袋铮地一响,很悲催地又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变童。不是吧?该不会又是个雏儿或者变童吧?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就不能……就不能正常点吗?

  丫鬟们走远后,他跃上屋顶放眼四望,想知道她们所说的地方到底在哪。这宅院小得连躲都没地方躲,哪里还有人在玩而他却没看到?

  正犹疑着,忽见不远处密竹林上方袅袅飘散着薄雾,细看才发现原来密林是天然屏障,里头别有洞天。

  穿过蜿蜒幽暗的小径,就见一幢竹庐隐在密林中,在四周高耸的潇湘竹掩蔽下,这竹庐真可说得上是藏得天衣无缝,若不是竹庐中央那口飘散着薄雾的温泉露了馅,恐怕连他也会错过这个地方了。

  果然啊这朝廷里就没有一个干净人!

  他心里不知是喟叹还是冷笑;不知是嘲讽还是悲哀。短短几天,他只觉得看尽了这世间最最肮脏龌龊的人心。

  竹庐搭建得小巧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墨迹,竹桌上摆着石壶、几只石杯,还有个石制棋盘摆在一旁,上头错落着一局散棋。

  此处地面皆以小片黑玉石砌成,踩踏其上感觉微透暖意,微风吹拂,竹香泉香交错,说不出的静谧清幽。

  突然,一只暖暖小手撝住他的嘴,他大惊失色!正待出手,那人却轻轻地在他耳边开口:“嘘……跟我来,阿爹睡着了,要是吵醒他,你可就完啦!”

  阿爹?

  一个小孩儿,身上随意套件宽大白袍,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肩上,握着他的手软软暖暖的,好香!

  小孩儿拖着他穿过竹庐,小心翼翼地躲在庐后;他探出头,见池畔藤椅上果然躺着个修长的男人,正沉沉睡着。

  “你……”从未曾听说呼延恪有孩子,这孩子是?

  “嘘……”小孩儿紧张地望着池畔沉睡的男人,红通通的脸蛋上写满了紧张。

  “要什么呢?银两还是吃的?”

  “咦?”

  “快说啊,阿爹睡着呢,他醒来你就完蛋啦!君子先生。”

  君子?喔……梁上君子。这小子当他是贼来着。

  他有趣地笑了起来。“要银两作啥呢?说不定我是来要命的。”

  那小孩儿突然转过身来,他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圆滚滚的一张白玉雕就的小脸,两道英气剑眉下镶嵌着一对同样圆滚滚的眼睛,而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清澈澄净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软软暖暖的小手还紧紧地牵着他。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他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手的温度、鼻尖所闻到的淡淡馨香;他的心跳不知怎地突然一滞,然后失速狂跳。

  哇!好……好可爱!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太过震撼,他不由得微微往后退了些,手紧紧捣住胸口,感觉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的心哪里曾这样剧烈地颤动过?

  小孩儿脸上没有恐惧,专注又执拗地用那双清澈的圆眼睛盯住他,彷佛自己是蛇,而他是猎物。

  “你真的是来杀我阿爹的吗?娘说过,爹得罪了很多人,他们都想要他的命,你也是吗?”他的声音软软糯糯,彷佛闻得到甜味。

  “当、当然不是……我只不过、只不过……”

  “你别杀我阿爹,他是个好人。”小孩儿将脸凑到他眼前,认真无比地盯住他,楼色唇办小而丰润。

  “听见没?不准杀他。”

  “……啊……嗯……”他红了脸,尴尬地别开目光,小孩儿还有些胖呼呼的脸跟他只有咫尺之距,他的脸红得更厉害,连耳根都几乎要烧起来了!

  然后那张端庄严肃的小脸漾开甜笑,弯弯的眉、弯弯的眼,纯真无邪,那笑像是明媚的日光暖暖地驱散了他心底浓浓的阴翳,露出了灿烂辉煌的天光。

  他眼睛发直,心底也随着那笑荡漾着。

  “君子先生,你明不明白什么是侠之大者?又何谓侠之重者?”小孩儿在他跟前坐下,正经八百地说着。

  “……”这小鬼才几岁!竟然在训他?

  第1章(2)

  “真儿……”

  突然,叫唤声传来。

  圆呼呼的胖娃儿立刻拖着他的手快速往竹林子里窜。“快跟我来,别出声。”

  “真儿!别玩啦,快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奔驰在幽暗的竹林间,幽径两旁的火炬摇曳着,忽明忽灭,那穿着长袍的小小身影给他一种虚幻的感觉,那又香又软的头发在他鼻间飘拂,恍惚间周围的其它一切彷佛不复存在,只停留在这片刻。

  “呼延真。我叫呼延真。”那娃娃甜笑着回头,领着他到一处密林前,然后将个暖呼呼的物体塞进他手里。“这可以卖点钱。”

  兰欢低头一看,握在手上的是一把半月形暖玉梳子,飘散着馥郁香气,光泽温润。

  “君子啊,以后别再闯进来了,我爹爹功夫很高的,为人又严峻,万一被他抓住,你一定会被关进牢里去的;比关进牢里更糟的,是被他没日没夜的教训,惨……得不得了呢!”

  密实的竹林所构成的竹墙完全看不出有路可走,就见那娃娃在一处细竹上用力一躺,再往旁边一挤,居然让他挤出一方小小出口;他想,这小娃儿平时大约就是从这里偷溜出去玩的吧?

  “快走!快走!”

  “我……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真儿!”男人的呼唤急切了起来,隐隐夹带着风雷之势。

  “别再来啦!”小小的呼延真用力将他推进那出口。“我爹真的很凶啊!他会宰了你的。”

  “呼延真!”

  “来了!”晶亮眸子闪动着笑意,肥肥的小爪子朝他挥了挥,长袍底下赤着的小脚又白又胖,转头跑去,脚步轻快如小兔。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啊!

  可爱得教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

  原本布满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突然感觉夜色淡了,天上的星星亮了,连周遭的凉风也清冽芬芳了起来。

  呼延真,他记住了。

  翌日,御史大夫府迎来一纸皇后懿旨。

  “……御史大夫呼延恪之子呼延真秉性纯良,温恭俭让,今敕封为太子侍读并中书侍郎,即日起进宫……”

  御史呼延恪额上青筋隐隐在跳动!

  尚未即位的太子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这未来君臣关系开始得可不大好。

  呼延恪是当今皇帝的爱将,他二十岁高中状元,被骠皇拔擢为中书侍郎;不到两年,骠皇退位,燎皇继任,他则从中书侍郎破格升任御史大夫,是金璧皇朝有史以来年龄最轻的御史。

  他跟燎皇交情匪浅,但跟眼前这个即将登基的太子却不怎么熟。燎皇临走前的确委托过他,请他照应皇太子;可是一没圣旨二无证人,那该死的家伙拍拍屁股走人,他为啥得替人当保母看顾孩子?

  他很淡定,虽然额上青筋隐隐跳动,但俊逸脸上依然淡定无波。

  太子所求之事的答案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办不到。

  结案。

  “御史大人,何以低头不语?太子年纪虽小,但素来秉性纯良宽厚,为他侍读必定不会亏待了令公子。何以御史大人只来谢恩,却没让公子随行进宫?”

  “禀皇后,呼延真顽劣驽钝,虽已九岁但尚未启蒙,臣不敢让他进宫,免得惊扰殿下。臣恳谢皇后、太子恩泽,但呼延真实无法适任太子侍读,望皇后、太子慎思,另觅他人。”

  “驽钝顽劣?尚未启蒙?”那跟他昨夜所见可完全不同,那纯真如精灵的孩子怎可能是什么驽钝顽劣之徒?

  但……就算驽钝顽劣,那又怎么样?那孩子可爱讨喜得很,他根本不介意他到底启蒙没。

  “是。呼延真极为驽钝,臣教子无方,请太子——”

  “不打紧。”还没即位,但实际上谁都知晓他将登基为皇的太子兰欢笑道。呼延恪一闷。

  “伴读嘛!又不用考较学问,也不是擢选状元探花,启蒙与否本太子并不介意。”太子欢微笑道:“倒是呼延大人既然觉得自己教子无方,何不让太子太傅试试?胡先生为天下大儒,和蔼可亲又学问渊博,没有他教不好的学生。”

  “禀太子,胡先生自是个极好的先生,然教导太子跟教导一般的牛孩子完全不同;太子天资聪颖过人,呼延真难以及万分之一,更何况臣不日之内就要将呼延真遣回狼帐,不会让他留在中土。”

  太子欢蹙眉。“遣回狼帐?这又是为何?”

  因为那孩子就是该在草原上跑着,让日头好好地晒着,闻着自由自在的草香长大,而不是关在这笼子似、尔虞我诈的鬼地方。

  呼延恪垂首。“臣方才说了,呼延真资质驽钝,作文章等事怕是学不来的,不如回狼帐去学习骑射兵法,方合了他的性子。”

  “要学骑射在宫内不能学吗?宫内也有极好的骑射先生,若呼延大人还觉得不够,让皇姑收呼延真为徒也——”

  “太子,”皇后摇头,“呼延大人既是不愿让呼延真进宫,太子又何须强求?”

  太子欢抿了唇。他自幼在这宫内从没有要不到的东西,即便如此他也是进退有据,未曾骄蛮傲慢,只这一次,他想。

  呼延恪垂首不语,对皇后的话不置可否,那是默认了。

  他不想让呼延真进宫,宁可送回遥远的北方狼帐也不让他进宫?!

  这家伙对天家究竟有什么意见?!不肯娶皇姑,也不肯让呼延真进宫,他自己却领着朝廷的俸禄,安坐御史大夫的位置?!

  太子欢朝身旁的内侍使个眼色,小太监上前,两人嘀嘀咕咕了几句。

  小太监行个礼便将周围其他的宫女内侍全都带走,连门窗都牢牢关上。

  这是?

  “皇儿,此举何意?故弄甚么玄虚?”连皇后都蹙眉。

  太子欢故作纯真状,十二岁的小鬼,睁着双清朗的眸子道:“母后,若是皇儿说,只想要呼延真伴读呢?”

  呼延恪垂着的头硬了一下,慢慢抬起脸。这小鬼,尚未继位就打算跟他这个御史大夫闹翻吗?

  一直以来,他就是个孤臣,也愿意做个孤臣;御史大夫一职外于三省六部,直属皇帝,负责监察百工群臣,所以也只能是个孤臣。

  他不与朝中任何同僚往来,清白孤高地忍受着朝中岁月。正因为他是个孤臣,燎皇向来对他颇为信任,任得他在朝中独来独往,这是他们君臣间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愿意当个孤臣,不去结党营私,而燎皇也愿意任他自由,不拘束干涉他在政务之外的琐事;但这小皇帝跟他没有这种默契,他爱问就问,高兴就要他把孩子送进宫,不高兴的时候说不定就要他滚回老家,或者更糟。

  “胡闹!”皇后蹙眉,“天下之大,只不过寻个伴读而已,哪个不能?更何况过去那些年没有伴读,皇儿不也好好地?今日何致于此?”

  太子欢想了下,笑道:“伴读是日夜要陪在儿臣身边的人,哪能随便找一个?过去那些年儿臣始终没找到喜欢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怎能轻易放过?”

  找到?

  放眼朝中,他未曽向任何人提起真儿的事,这么多年来的孤臣身分,怕是完全没人知道他有个孩子吧!太子是如何“找到”呼延真的?

  呼延恪黑着脸低语:“太子几时亲临呼延府?下官竟未曾远迎,实是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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