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非,一手支撑起长江水域海运生意的蓝家,最宝贵珍视的小少爷。父母老来得子,仅此一脉,对他千依百顺,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家人无不遵从。
幸好蓝小少爷本性不坏,只是骄纵任性了些,加上有张俊美可人的脸,每回使坏,只要装可怜卖乖,必定哄得众人身心酥软,任由他予取予求,不再计较他犯下的小过错。
这天,他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大声下令,“走,带我去妓院逛逛。”
小厮金宝刚满十四岁,青涩的脸庞立即扭曲,惊慌失措的望着才十二岁的蓝家小主子,结巴的说:“不行啊!少爷,你的年纪还小,不能去那种地方,那……那对身体不好。”
蓝非嗤之以鼻,“你懂什么?我表哥堂兄、叔伯舅舅,每次聚在一起,都说妓院怎么好、怎么美妙,我今天一定要去玩个痛快。”
“小的先去请示夫人……”
“站住!”他一把拉住企图逃跑的金宝,姿态英明神武。“让你去请示,我还出得了门吗?”
他蛮不讲理,像一匹桀骜不驯的小野马,拖着金宝跑到街上,直往前冲。
一路上,两个少年拉拉扯扯,朝着青楼林立的花街柳巷而去。
抵达目的地,蓝非尚未决定要去哪家店,就先发现四周一片静寂,门庭紧闭,这里不像是做生意的地方,倒像是无人居住的空街。
“人都到哪里去了?”他难以置信的大叫,心想,该不会他一来光顾,所有的店就提前倒闭了吧?
金宝东张西望了片刻,然后如释重负的说:“这里似乎入夜才开门,白天不做生意,人家都休息了。少爷,夫人不会让你天黑之后出门,我们还是回去吧!”
哪有人是日夜颠倒,白天关门,晚上才交易买卖的,这实在没道理!蓝非极度不满的走到一间店的门口,作势敲门。
金宝惶惶不安,赶紧阻止他。
两人再次拉扯,蓝非被小厮缠得没法子,扫兴的转身离去。
他刚走出花街柳巷,就看见一对神情憔悴、衣衫破旧的夫妇,正拉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迎面而来。
那个小女孩肤色如麦,穿着整齐,显然是被打扮过的,可惜满脸泪水,模糊了她清丽漂亮的脸蛋。
蓝非看着小女孩边走边哭,苦苦哀求那对夫妻别将她卖掉,嘴里呼喊他们爹娘,一双眼睛通红,忽然心情大坏。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卖女求荣啊?”蓝非故意大声询问身后的金宝,清脆的声调在街头巷尾回荡。
那对夫妻停住脚步,充满忧愁与无奈的脸转向一看就知道不懂人间疾苦的蓝非。
“小公子,看你的衣着打扮,必定家世非凡,哪会懂得贫穷人家的苦难?若是活得下去,谁会舍得卖掉亲生骨肉?”
蓝非才不听废话,晃了晃手中的钱袋。“这些钱够不够买她?”
金宝急忙拉住他,“少爷,不可以,这不合规矩。”
蓝非懒得搭理,他带钱出门就是要挥霍的,不花光,人就不爽。
眼看那个钱袋鼓鼓的,里头应该装了不少钱,那对夫妻惊讶得合不拢嘴,算了算,将女儿卖进妓院得到的钱未必有他给的多,况且他看起来不像歪门邪道,也许把女儿卖给他会更好。
“爹,娘,不要卖掉我,我会照顾弟弟,帮哥哥干活,求求你们,我不吃饭,不要新衣裳,求求你们,让我留在家里……”女孩的声音沙哑,边啜泣边说,可惜她即便流干了眼泪,也握不住双亲使劲挣脱开来的手。
这一天,她刚满十二岁,与蓝非同年,两人的命运却天差地别。
第1章(1)
女孩名叫苍绿,性子阴沈,漂亮的脸蛋总是饱含悲伤,彷佛被拖欠了几百两金子,永远不会舒展她紧蹙的眉头。
蓝非知道她很不想被他买,进了他家大门之后,她不是愁眉苦脸,就是躲在角落擦眼泪,好像他要逼良为娼。
他看着也不高兴了,索性撕了她卖身的字据,让她滚回去。
结果,苍绿果断的跑走了,蓝非感觉有点受伤,不过才半天的工夫,她又被她的双亲带回蓝家。
于是她哀愁的脸蛋更加阴暗,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挑战,总想逗她笑,哄她和自己玩,却屡战屡败……不过无论如何,他不想再把她赶回家了。
“少爷,你放心,全天下的父母都精明得可怕,她爹娘肯定舍不得让她离开蓝府,不管你把她赶回去多少次,她照样会被送回来。”根据丰富的经验,金宝说得斩钉截铁。
蓝府家大业大,比山还可靠,谁不想进来找一份稳固的差事?
听着小厮似抱怨似感慨的话语,蓝非没来由的庆幸自己不必体验遭亲人贩卖的经历。
此后,他让苍绿当贴身丫鬟,尽量对她好,带她四处玩乐,有什么新鲜玩具都分她一半,甚至给她出门看望爹娘的自由。
只是当她爹娘又一次叮嘱她认真为蓝府效力,若分到赏钱,记得带回家之后,苍绿就不再积极的往家里跑了。
她开始认命,习惯有蓝非在身边,从一只抗拒陌生人的寂寞野猫,在适应了新的窝之后,变成会主动接近主人,袒露心情,忍不住撒娇的家猫。
在她难过时,会向蓝非吐露真心话。
“我爹娘……不是真的养不起我,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才不要我,别人都说,女孩子是赔钱货。”
蓝非不太了解她话中的含意,买了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就像得到一个新的玩具,看她敞开心扉,会在他的面前流泪,他很有成就感。
“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他抱着她,很温柔的说。
两个年少的孩子,或许还不识情滋味,却已感受得到牵系在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尤其是被自己亲人抛弃的苍绿,这时候更加珍惜别人给予的好,铭记于心。
从此,蓝非在她的心里,慢慢的取代了家人的地位,当她不再死气沉沉的抗拒她的主人,两人之间的亲昵关系也飞速进展。
蓝非有时候会带她出门,逗她开心,哄她说话,使她阴郁的性情渐渐开朗。
一天一天过去,她学会了无忧无虑的欢笑,毫无顾忌的对他诉说心里话,像信赖神明一样的信赖着他。
可是身分地位的差异,还是令她赶不上他的脚步,无法真正的与他平等。
蓝非十四岁那年,认识了一群从京城前来游玩的世家子弟,一整个夏季与他们一起嬉闹,原本任性骄纵的个性变得放荡不羁。
苍绿始终跟在他身边伺候着,但是两人的关系并没有越来越亲密,相反的,他对她越来越不客气。
没有共同的喜好,没有相同的友人,当蓝非有了新的玩物,玩新的游戏,不再缺人陪伴,苍绿感觉自己与他越来越疏远。
于是,她不再值得关注,不再值得怜惜。
他带她参与富家子弟的游戏,把她和许多下人都当成卑贱的玩具,肆意欺辱,践踏着下人们的尊严,高高在上的主子们也能得到乐趣。
“少爷和以前不一样了。”服侍蓝非多年的金宝,境遇并没有比别人好,时常没有犯错,仍会被小主子责怪刁难。
他偷偷向苍绿诉苦,为什么自己成了蓝非心情不佳时,随意打骂出气的对象?蓝非从前并不是残酷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与他遭受同样待遇的苍绿,却不知道应该去向谁诉苦。
她只能安慰他,忍耐下去,将来会变好的,以前的蓝非会回来。
“我刚进蓝家,是他耐心的陪我,哄我开心,让我忘记被爹娘卖掉的伤心事……曾经那么友善的少爷,绝对不坏。”她相信,忍一忍,很快的,和蓝非的关系会像从前那样友好。
因为这个信念,不管蓝非变得多么野蛮无礼,她都能说服自己继续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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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绿被卖入蓝家的第五年,在雪花纷飞的寒冬之日,正逢蓝家老爷的六十大寿。
城里的权贵人士纷纷前来祝贺,蓝家大宅内喜气洋洋。男人们齐聚一堂,寒暄没几句,便谈起有利于彼此的正经事。女人们围在角落,说着私房话。
蓝非则带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少爷小姐,到后院的园林,看他养的老虎。
苍绿负责伺候年纪比她小的孩子们,忙得不可开交,却依旧勤劳。
蓝非坐在三岁大的健壮老虎的背上,向人炫耀他最新鲜的玩物多么威猛,又多么温驯。
老虎趴在苍翠的草地上,懒洋洋的咀嚼着杂草间的小黄花。
众人围在草地外,隔得很远,好奇的观望,有的羡慕,有的怀疑,有的想上前去摸老虎又怕惹出事。
第1章(2)
“老虎会吃人,养在家里不安全。”一位地方官员的公子说话,不欣赏蓝非的做法。
“牠乖得像猫。”蓝非摆出教养有方的态度。
“我才不信!”
“我不就没事吗?”蓝非把手伸进老虎的嘴里,惬意的抚着尖利的虎牙,然后露出炫耀的笑容。
“蓝非有本事,和寻常人不一样,谁能像他一样驯服得了一头老虎?”旁边的富家小姐娇声说道。
蓝非听了大为受用,但仍为宠物辩护,“牠不会咬人,你们放心的过来。若是不信我的话,就亲自喂牠吃东西,看牠乖不乖,如何?”
几个孩子听了,眼睛发亮,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想了想,不放心,出声阻止,“大家别莽撞,喂养畜生是下人的事,我们是名门子弟,何必做这种不入流的事?再说,野兽就是野兽,谁能保证牠们不会兽性大发?”
眼看周围的孩子们又面露畏惧,不敢前来与他同乐,蓝非立即叫小厮喂老虎给他们看,证明他的宠物并不危险。
金宝心生恐惧,站在草地外,不敢移动。
平时都是武师负责喂养老虎,牠也只与蓝非亲近,一般人哪有胆子去碰触?
蓝非觉得很没有面子,正想发脾气,又看见立在一旁等候差遣的苍绿。
“你,过来喂牠。”
苍绿浑身一颤,想拒绝,却又不敢开口,深怕此刻拒绝,私底下会遭到严厉的责罚。
她安慰自己,没事的,不用害怕,再怎么恐惧,该由她承受的事情也不会消失,逃避只会延长内心的折磨罢了。
她硬着头皮,在虎目瞪视下,走上草地,提起装了肉块的篮子,凑了过去。
只是,该怎么喂呢?
苍绿正为难着不知如何下手,冷不防,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从身后袭来,不偏不倚的砸中炯炯有神的虎目。
老虎吃痛,当即发出如雷的怒吼,震得附近的孩子们胆战心惊。
偷袭成功的官家公子调皮的笑了,见形势不妙,也不害怕,拔腿跑得远远的,眼里闪着得意的光芒。
可怜的苍绿,还未回过神来,便看见老虎怒气冲天,要找人泄愤似的,扫视着周遭,忽然直勾勾的望着她,磨了磨牙,倏地扑了过来。
她几乎吓破胆,忙不迭的转身逃跑。
一颗心怦怦狂跳,胸口异常疼痛,她狂奔至园林尽头,无暇思索,直接跳上因为天冷而结冰的湖面。
当她继续往前奔跑时,追赶而至的猛虎一跃而下,湖面的薄冰根本承载不了重物的冲击,破碎声从脚下传出,扩散开来,湖面迅速裂开,一人一虎掉进冰冷至极的湖水里。
苍绿慌得魂不附体,身子如同遭到狠毒的鞭笞,痛苦不堪,拚命伸出手求救,在寒冷的湖水中吃力挣扎。
此时,她听到蓝非紧张、焦急的叫喊声逼近。
“快救我的老虎上来!快啊!”
当下,她整个人冻僵。
我呢?怎么不救我?
她想不明白,伸出湖面的手忽然失去了力量,逐渐下垂,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向谁求救,更不懂活着有什么意义。
老虎奋勇游到湖边,赶来救援的人赶紧将牠拉上来。
蓝非失而复得,高兴的抱住湿淋淋的老虎,发出欢呼。
“苍绿还在湖里……”金宝尖叫出声。
蓝非一惊,望着恢复平静的湖面,在碎冰之间,有一抹淡绿色的身影微微起伏。
恍惚中,他似乎见到苍绿抬头看他一眼,随即无力的闭上双眼,湖水迅速将她吞没。
这时,旁边有人跳进湖里救她。
蓝非怔怔的望着湖面,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苍绿最后注视他的目光,冰冷得令他彻骨发寒,那里面有着他以往从未感受过的憎恨与绝望。
第2章(1)
数年后,无忧无虑的少年长大了。
年幼时的任性妄为,骄纵放荡,在岁月的磨砺之下,消残殆尽,身上尖锐的棱角都被削平了,蓝非学会了内敛、克制、稳重和沉着。
在经历过悲伤与离别,遭受过排斥与背叛,懂得什么是痛苦,尝到了失败与挫折,二十六岁的他,已经是个冷静自持,明白进退分寸,担当得起责任的男人。
自从他执掌家业以来,持续扩展蓝家在长江两岸的生意,与三教九流建立交情,又为接连去世的双亲守孝……忙碌的生活让他至今仍未娶妻。
“主子,龙家小公子邀请你今夜去揽月楼吃花酒。”当年的小厮金宝熬成了蓝家的总管,学会帮着蓝非处理事务。
“回个消息,说我准时到场。”蓝非放下手中的卷轴,打量自己提拔的心腹。
一年一年的过去,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唯一亲近又熟识的,竟只剩下这个自幼陪伴、照顾他的下人。
“你的孩子满月了吗?”蓝非随口发问。
蓄了胡子的金宝笑了笑,“再过两天。”
难以言喻的寂寞,在蓝非的心头漫开。
双亲逝世之后,他为了继承庞大的家业,与想分家的亲戚斡旋,忙碌得连终身大事也无暇顾及,眼看从小伺候他的金宝都成了三个娃娃的爹,他却连个红粉知己也没有,真的有点寂寞。
“主子,”金宝了解蓝非甚深,察言观色之余,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该筹备你的喜事了?”
蓝非淡淡一笑,摇头。这些年,上门提亲说媒的人多不胜数,但是他再怎么孤单,也不曾想过定下心,与一个女人携手今生。
“再过几年吧!”反正家里他最大,没人敢逼婚,况且有家业的男人,何患无妻?
金宝叹口气。主子不肯成家,却时常跟一群富家子弟去青楼寻欢作乐,长此以往,还有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肯下嫁呢?
“金宝,你可还记得苍绿?”蓝非心血来潮。
“当然记得。”金宝的心思跟着转,“不知道她去了何处?过得好不好?将来能不能再见到她?”
蓝非垂下目光,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尖。“不知道她嫁人了没有?”
当初,掉进寒冬湖水里的小姑娘幸运的被人救起,那人是一位颇有仙名、信徒众多的道姑,也是蓝家不能得罪的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