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扭动身体想摆脱陈炀,可是连武功都被废了半点内力也使不出来,那家伙一掌如山将我固个死紧。
“你给我老实点。”他砸下句狠话,手掌忽然向下一滑,毫无预期的,竟然猛力刺进我的后庭。
好痛,撕心裂肺的痛,也不知道下面插的是几根手指还是整只手。我能听见像刀子捅进肉里的声音,能感到后面的血在源源不断往外流出,那个混蛋的手在里面不断翻搅。我拼命的仰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视线模糊一片,迷茫茫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东方,你过来。你还要我喊几遍!”
……是……宇文在叫我么?我浑身打了一个激凌,慢慢调整好同身体一起虚脱了的思维。后庭里插的那只手已经僵持不下,也许真是听见了宇文发话。
“东方,还要我过来请你么?”确实是宇文,声色俱厉。
我瞬然间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向外一挣,竟抽离了陈炀。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我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全身痉脔卷曲,胃里更是翻江倒海……我以为我的肠子都被牵扯出来了。
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不知道现在这个样子有多狼狈,等缓过劲来才发觉已经有很多人走到我身边,好像是看怪物那般用很奇异的眼光看着我。
……这里边没有宇文。
我死死咬紧牙关,努力了半天终於翻转过身体,在触碰到众人耀热的目光那一刻,蔚然一笑:“东方莫不是喝醉了,哪里是路都不见。”
“是,东方还真是醉得不轻……”很多人无趣的应着,带着他们恶心的笑回了自己的席位。
我卖力撑起身体,想尽量自然的向宇文走去,两条腿却怎么也撑不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还不能倒下,无论如何都熬到现在了,这样的宴会已经持续了很久,再坚持一阵子就可以过去了。我踩着虚浮的步子咬着牙齿对大家笑,依旧笑得百媚纵生,依旧笑得弱水三千,将场中人一一蛊惑。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来到宇文面前时,已经是虚汗泠泠。
他显得极不耐烦,抬头道:“方才见你和陈炀兄弟聊得那么开心,不知是什么有趣的事?”
我俯身,巧笑嫣然:“原来宇文这么关心,宇文一直在注意东方么?”
他脸色忽而转青,一把揽过我的腰将我摁在他膝上。“嗯……”好痛。我以为我怎么都可以忍住不出声的,可他动作太过突然,我根本反应不及。
“你这是怎么回事?陈炀到底把你怎么了!”
我心中一凛。这样急迫的语气,这种关怀的神情,好像梦一样的不真实,可就在我的面前。难道他真是看出什么端倪才叫我过来的么?——宇文你是在关心东方么?东方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我苦涩一笑,侨声道:“宇文动作太快,把我吓了一跳呢。”
“不对。”他迅不及防一手摸至我坐下。我一惊:“宇文你要做什么?”
他将手掌抽出,摊开看到,掌心一片殷红。
连我自己都被吓住了,不由的暗自庆幸,要不是身上穿着这件红衣掩盖了血色,只怕刚才……就已沦为多少人的笑柄。
宇文的手掌狠狠地攥成拳头,我伸手去掰,他僵持了半天都不肯松开,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他竟敢对你……”
我扬起头对着他痴痴的笑:“宇文,你可满意?”
没有回答,尽管我很想知道这个人接下来会怎样嘲讽我。然而我只感觉到他一支手臂将我紧紧的搂住,像是要嵌入身体那般用力。我全身酸酸楚楚的,连呼吸都困难。池中的歌舞继续,耳边笙乐朦胧,远远近进,高高低低,让人听着眩晕,哪里又来了三分醉意。我把脸埋进他胸口,也不知怎么了就开始淌眼泪。我从来都没有哭过
过了好久,在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头顶上忽然传来“嘿、嘿”两声闷笑。我暗觉得不对,但是迟了……
宇文一把揪起我的头发,在我还全然不知所错的时候将我的脸转向众人,接着附在我的耳边小声说:“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死要面子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差点儿被你骗过去。”
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拎起我的头发站了起来,把我推向舞池中间。放声道:“大家刚才哪里对不住东方了?东方怎么哭了?”
众人遥相一望,互相转几番眼色,紧接着一起哄堂大笑,连池中的舞姬都停下舞步笑得直不起腰来。
宇文在我身后笑得猖獗无比……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头脑嗡嗡的,究竟是哪里不对了?明明前一刻还是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衣袖体肤皆是他的余温,眼前却一霎间风云变色。本来整个晚上都能伶俐周旋,此时所有的神经却都像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而停止了它们的运作,我张了张口,发不出声来。隐约间,似乎是自己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啊……”他有意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嘴角勾起一抹邪妄的温存,“如果不来这一手,怎么能欣赏到这么美丽的风景?你看,大家笑得有多开心,这可都是东方的功劳啊!”
好明显的侮辱。他是怎么了?刚才……刚才还不是……刚才那是梦么?……
我又是怎么了?仅仅为了一个拥抱,就能任人欺凌成这样。我不明白,我怎么都不能明白……
我陷入前所未有的麻木不仁中。但是很快的,在看到他眼里反射着大殿奢靡的流光,映在我眼里是一阵比一阵的绝望,我猛然间找回了自己正常的思考,然而这一时刻,所有的一切竟是那么明目而昭然的划过心头,我霎时浑身冰冷:
“你都知道……你根本就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所以不惜利用这种方式羞辱我,你是故意的。宇文你……你知道你有多残忍么?”
“残忍?”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角眉梢尽是里满满的冷嘲:“东方,我记得你曾经指着这些人对我说‘瞧,这就是狗,你要他们生不如死他们便只能生不如死’……现在他们全都在这里,我突然想看看东方如何叫他们生不如死。”
我惊愕的看着他无比刚毅无比冷绝的脸,他的目光在这个时候说不出的坦白,坦白的近乎讽刺。“看不出宇文如此声明大义,倒是东方的报应了。”可即使是这样,我仍忍不住闷声道,“我只问你一句,你除了看不惯我胡作非为,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了么?东方在你眼里果真一无是处么?”
他听完就笑了,那俯仰间狂妄的笑意,简直像一匹把玩着猎物的豺狼,紧接着衣袖一挥,我立时感到左脸火辣辣的生疼。我咬紧唇,强迫自己听着那不可错辨的特有的磁性语音……
“东方,你的感情就跟你的棋艺一样破败。还记得么?以前你跟我下棋的时候总是输……
“其实,我本可以在三十子之内就把你杀得片甲不留,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都会拖了那么久?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棋,却又要强撑。所以每局下来,棋盘上总是摆满了兵法战阵,我每换一个步调围你的子,你就会送我一套兵阵。
“后来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能赢了么?那自然是因为我摆出了你的兵阵,你又送了我破阵的方法,所以就在前些日子,我能领着钥城的残众破了你的城。”
原来……事实就是这样,这么简单。我却连想都没想过,一旦把对方的为事为人给认定了,余下的便只是自己的愚蠢了。我从来都不认为宇文会是这么阴鸷而伪诈的一个人……不,是我刻意不愿想往坏处去想,我可曾仔细去斟酌过他?……两年,太短。的确不足以看清楚一个人的本质。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在这样的绝境居然还能傻到抱有一丝希望……
“你究竟算计了我多久?”这句话本没有必要再问,可我必须听他亲口说出来,如果绝望可以更深一层,那就让它深到骨子里好了。毕竟这两年来,他把自己掩藏的是多么精绝,我就是死,也要死的明目。
“这就对了嘛,能问出这样的话,你也算是开悟了。我告诉你呵……还有‘圆衣舞’,你以为我真喜欢看你跳舞么?知道我为什么死都要你用那把刀吗?第一,我料准了你不会让我死,你只会妥协。其二,你先前也试过了,没有内力是根本提不动那么重的刀的。那把刀会逼得你蕴气丹田跳舞时还要借以武力,动作却仍旧比舞一般兵器来的缓慢。我的内力和武功根基都不差,只是路数不对,不得精确要领。而你跳舞时每一个动作里内藏的精要,甚至包括所到之处运力长短,都会在那一时成为我的计算。——东方,其实你仔细想想什么都能明白,只可惜你比我想像得要天真,枉费我还曾提心吊胆过。”
一字一句,掷耳有声,如同昔日那‘凤飞’的音节,那里面究竟伏击了多少恨意,掩藏了多少嘲弄?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怎么会听不明白?……是我,是我一直故意忽略故意充耳不闻故意要欺骗自己,以为总有一天……
“宇文,你无耻。你欺骗我的感情。”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而我说完就后悔,人到冲动的时候,居然真会口不择言。
“欺骗?东方,今天晚上的笑话已经够多了,我不介意你再多闹一个。我可什么时候也没说过喜欢你,且不论你是个男人,你和那个叫方何渝的睡过吧?一个被人玩过的败货又怎么提得起我的兴趣……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知道,无妨告诉你,是你自己做事太不小心了,以往被翠儿瞧见了,前几天她又说漏了嘴,跑到我面前说什么你为了我什么什么的,真是单纯的姑娘家,不过我很喜欢。是你看不出我对你无意,更看不出我一只把你当猴耍么?真是可怜……况且,你这人做事为什么总是那么可笑,你知道我每次忍笑忍得多辛苦么?”
他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仿佛真的是忍了很久,大殿里所有的人跟着他一起笑,一浪高过一浪汹涌的笑声,像无数尖利的刀刃在我身上一片一片挖剐,心里像被掏空了一般感到前胸贴着后背的单薄无依,我颓然倒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再也看不到了前前后后一张张鬼魅般的面孔,偌大一个天地间只有我,无所顾忌的在众人面前泪流得肆无忌惮。
众人的欢娱彰显着他们正是这出连台好戏的主导,而我是丑角,像断翅的鸟儿一样,根本飞不出早已布好的剧本。
……总有一天,就是今天这样……宇文,生不如死……东方已经尝到了。
第三章
我随着胡承和走进客房,在他关上门的时候我开始脱衣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因为宇文那一句“太令远道而来,东方今夜好好侍候吧”。我一个阶下囚实在没有立场反驳,既然毫无保护自己的能力,何必再做无畏的抗争。
忍辱求全,或许也是一种自保。
老头子根本没有出言制止,就那样干等着我脱掉单薄的舞衣,一丝不挂的呈现在他面前。他一直看着我,毫无表情,连脸上的肌肉都不曾抽动一下。
我实在被盯得不自然,干脆闭上眼睛。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屋外夏风吹得树叶沙沙的响,屋里头两个活人却仍没有一点动静。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道“你……确实不该穿成那样。”
说完便转身从床上取来一个包袱,拿到台几上小心翼翼的打开,将里面折叠的方方正正的锦衣取出来递向我。
我被他这套动作搅得莫名其妙,只得木然的的伸过手去接……一个不稳,衣服掉在地上。
刹那间,我血管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脑中一片空白。我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抵挡住随之而来的眩晕,而嘈杂的鸣声……仍旧在耳边久久徘徊。再睁开眼时,眼前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清明。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我不自觉一步步后退,颤抖着手臂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胸口难以想像的那种几近窒息的压抑。
那衣服摊开在地上,招摇而刺目,像一把锐利的剑矢,直直刺入心坎,翻搅起连篇泛滥的苦血。尽管我还赤裸着身体,可却万万不敢弯身去捡地上的那件。
碧扣红璎,云袖蜃披,白虎纹襟……一品…将军……这是我在吴中的朝服啊。
“东方,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浅阳元年。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么?”他看着我问。
吴王浅阳元年。那是五年前……新主初继位,施颁新典,大局未定。楚王乘机宣书开战,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只因吴司马先薨,将位久空悬……而应战强敌又不可大意疏忽。新主立时为东方一门翻出当年冤案,司马后裔从此正名,挥三万精冢南会楚师,时不我待。
吴王浅阳元年四月,我初战告捷,东关捷报频传,凯歌四起。天子金殿题匾‘国之栋梁’……
“可还记得浅阳二年九月?那时候你多风光。”
浅阳二年九月……第五次出征——
……我仿佛看到了姑苏台上的青紫色烽烟,高高升腾,在王都金殿的上空扶摇,与云霄一色,壮丽无边。耳边传来了震天的擂鼓,以及那……无比悠扬的号角。鼓声中战士们高喊着“吴镇中关,助我国威”,高亢而豪迈。行军的弦歌里昂扬的志气直冲天宇,还有即将插入中关要塞的吴国旌旗在风中冽冽声响……吴天子亲领着朝中百官,姑苏周边十六郡太守个个远道而来,送将北门。
日中天,金觞落地。
我拔剑一麾,十万军发。
“名将的风采,牵系着多少家国良臣的心神,领动着多少豪情志士的热血……那时候,东方在哪里?”他问。
我眼神依稀,声音虚无而不真实:“……在众山之岭,在……云霄……之端。”
台几上搁置着摇曳微风的残烛,烛火里,茫然一片,如同我一样的毫无底气。
胡承和全不在意我的态度,却因我的话而激动不已,他不再问话,掳了掳须,径自直述来:“还有浅阳三年五月……那一年你们钝兵挫锐,屈力殚货,深陷瓮城形同困兽。下官本随尉迟将军率援军救战。可那尉迟却在外无故抗旨,按兵不发。一时间下官心急如焚,只得私带一小纵队只身前去……”
——浅阳三年五月,平肇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