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鹰,没有人能护着谁一辈子。」龙无双说着,语重心长。「你不该护在她身前,不该守在她身后,该是陪着她,站在她旁边。」
难得狗嘴里,会吐出了象牙来,他黑眸一黯,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挣扎半晌,才回头说道:「好好照顾她。」
这话,根本用不着他说。
她把罗梦当姊妹,他比谁都清楚。
看着沈飞鹰离去的背影,龙无双再瞧瞧屋里,想着那从小同她一起长大,脾气几乎和她一样倔强的罗梦。
「黑脸的。」她叫唤。
一名黑衣男人,沈默无声的,从暗影里走出来。
「去把宫清扬叫来,告诉他,我要知道,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宫清扬若不肯来呢?」那白发的家伙命好,早就脱离苦海,不像他合约年数未完,还得任这女人日夜荼毒。
「不肯来?」龙无双秀眉一挑,趾高气昂的说道:「他老婆唐十九也是罗梦的姊妹淘,看在她将要临盆了,我才瞒着没说,他要是不来,我就告诉十九,她绝对会捧着肚子,到这里来生!」
这一招,真狠。
男人苦着脸,虽然不甘愿,还是提着大刀,忍气吞声的转身去找人。
宫清扬还没来,龙无双就己经听到风声——不,是炮声。
沈飞鹰走后,不到半个时辰,突然炮声大响。
「怎么回事?打雷吗?」秋霜看着窗外,纳闷的问。
「是炮响啊!糟了,上官……」喜儿小脸刷白,没再多留,想也没想就冲出去,找自家夫君了。
龙无双认得出炮响,不过却都是在皇朝喜庆时,听过几声礼炮,但是礼炮没有这么响,更从未打过那么多发。
罗梦坐起身来,几乎在同时,两人都感觉到那微微的地动,每次炮响时,就有地动轰隆轰隆。
没过多久,星星跑进来。
「不好了!大小姐、公主……」她提着大刀,饶是见多识广,走镖跑遍江湖,此时也大惊失色。「有大队兵马来袭,包围了京城,正用重炮轰着城墙呢!」
「什么?」罗梦也大吃一惊。
这里可是京城啊!
「我哥说,无忧王从关里内地起兵造反,要咱们不许出门!」星星喘着气,睁着大眼。「几位大镖师,跟沈总管一起奉旨领军,到城墙上去抗敌守城了!」
话声方落,又一声天雷般的炮响轰隆而来,这一响好近好近,震得屋宇颤动,连灰尘都震了下来。
说过恨啊恨啊、此生再无关系,所有绝情的话,但此时此刻,她最先追问的,仍是他的消息。
「沈飞鹰为什么在领兵?城里没人了吗?那些个将军呢?」流了这么多泪、流了这么多血,险些连命都要断了,问的却还是他。
「前些日子,双桐城被围困,西方邻国也虎视眈眈,相爷将京里大半的兵马,跟那些将军们,都调去双桐城救援,或到边防关外防守去了。」星星苦着脸。「谁知道,无忧王竟乘机叛乱!」
又是一声炮击,震得罗梦心神散乱,想到沈飞鹰这个时候,就身在遭受炮击的城墙上,她瞬间慌得六神无主。
蓦地,门再度被推开。
「白脸的,你来得正好!」龙无双下了床榻,急急追问。「公孙人呢?出了那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相爷正亲临城墙督军。」白发的男人,恭敬的道:「相爷知道,公主忧心罗姑娘,不敢多扰,所以没有通报公主。」
「沈飞鹰还在城墙上吗?」罗梦也惶急的问着。
「他不在城墙上。」
得到回答,她捣着狂跳的心,刚要松口气,就又听到更惊人的事。「沈总管受命为骠骑大将军,亲率大军,出城迎敌去了。」
「什么?」她不敢相信,轻呼出声。「迎敌?他疯了吗?」
「当然没有。」宫清扬摇头,如实相告。「沈总管多年浸淫兵书,熟知兵书阵法,不输当朝将军,这一回,是相爷举荐,也是他向皇上亲讨的差事。」
他讨的?
罗梦退了一步,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昏过去。
什么差事不好讨?他偏要往死里去?他不是才刚娶妻不久吗?那个男人难道是发疯了吗?怎么事事都让她捉摸不透?
黑影窜入,再报消息。
「两军对阵,本来尚势均力敌,但是……」黑衣男人说着,看着脸色惨白的罗梦,稍稍停顿。
「告诉我!」她追问着,直觉知道,跟他有关。
「大运河上,有战船援军来到。」
「太好了,哪边的将军前来驰援?」星星心头一喜。
「不是将军。」铁索咬牙说道:「是海皇。」
所有人一听,全都傻了眼。
海皇横行东海,不但收了无忧王的银两,承诺相助,跟沈飞鹰还有夺美之仇。
眼下,这援军竟是敌方的啊!
秋霜腿儿一软,星星忙扶住她,龙无双更是坐回床榻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弱弱的说了两个宇。
「完了。」
第17章(2)
城墙上,公孙明德亲率众将士,杵立墙头。
他能看见城墙下,沈飞鹰身穿全白的恺甲,率众在敌阵中冲杀。
即便身陷敌阵,那男人依然冷静如常,就如他下棋一样,总能神准判断局势,在困境之中,杀出重围,直捣黄龙。
沈飞鹰果然是天生的将才!
「相爷,海皇战船到来,要是加入战局,沈将军跟士兵们,势必身陷危机。」
一个武官,看见眼前局势,忍不住出言提醒。「是否该举旗鸣金,让大将军率兵退回城里?」
公孙明德抬眼,瞧着面前的武官。
「你要我退兵?」
「是。」
公孙果真举旗,战鼓顿响。
武官却吓得胆寒,呐呐无言,险些跌下城墙。
这、这是全面进攻的号令啊!
几乎在同时,隔着大军对面的战船,同时也开炮轰击。
炮弹咻地射到了半空上,可是城下的沈飞鹰,看见旗号、听见战鼓,英气勃发举起大刀,丝毫不畏惧炮火,领兵率众,往前冲杀而去。
天啊,这不是要沈飞鹰去送死吗?
大风堂。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噩耗接二连三,陆续来报到。
「大小姐!大小姐!」
听到惊声叫唤,罗梦顾不得旁人,没等徐厚冲进来,就己经率先奔了出去。
刚一出门,就看见徐厚身穿铠甲、头戴盔帽,浑身沾满血,脸色苍白的大叫:「总管带兵冲锋陷阵,遭敌军砍伤!」
「人呢?」她惊得揪心,急问:「他人呢?」
「己经被回送城里,军医正在替他医治,可是他血流不止,大夫说他命己垂危,恐怕、恐怕过不了这一关……」
罗梦一听,再无法控制,转身飞奔而出。
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她又慌又急,奔出庭院,穿过大堂,跨出门槛,不顾还赤着脚,不顾只穿着单薄的衣,不管长发凌乱未梳。她顾不得自个儿的模样,顾不得腹中才刚安好的胎,顾不得人们看见她时的惊愕,只顾着慌急的在玄武大街上,朝前方还回荡隆隆炮响的城门飞奔。
她都还没原谅他、都还没气消,他怎能死?怎么能死?
不可以!不可以!
泪水,奔窜出眼眶,在空中飞洒。
炮声又响、再响……
胸中的心,疼得像要裂出血来。
她恨他,可是她不要他死,不想他死啊!
蓦地,身旁传来马儿嘶鸣。「别跑了,这儿离城门还远着呢,快点上来,我载你过去!」
罗梦含泪回头,握住龙无双的手,拚尽力气上车。才刚坐下,马车就奔驰向前。
她心急如焚,用双手压着心口,望着那看来好近,却又远在天边的城门,恨不得能插翅飞过去。
城墙被炮击震落许多砖块,城楼飞檐还被轰掉一角,但是此时炮声虽响,却己经不再落在墙上。
马车一停,她立即下车,看见上官清云在指挥官兵,急忙冲上前去。「上官,他人呢?他人在哪?」
「大小姐,你怎么跑来了?」上官清云错愕,却仍知道,她问的是谁。「总管在城门上。」
她提着裙,掉头往最近的城梯跑。
那些将士见到她,本来想阻挡,但是护国公主紧追而来,连刚刚立下战功的上官也来了,正挥手示意,众人只能决快让开。
罗梦一路奔上城门,因气虚体弱,几乎要昏厥,扶着城墙,只见下方两军交战,杀声震天,远方还有战船炮击不停。
她没心神去细看,不敢想象,他如何才能从男口场混乱之中,拖着命回来。然后,城楼里,走出一个男人——
公孙明德!
看见她的时候,他神色一沉,竟心虚的转开视线。
不!不要!不要!
罗梦提心吊胆,再次揪抓着衣裙,快步奔上前去,深怕稍微慢一些,就会看不到他最后一面。她飞奔进城楼,冲进将士之中,终于看见他。
沈飞鹰躺卧在地上,原本全白的铠甲,染满艳红的血迹。他的双眼己经合上了,英伟的脸上,更是一片鲜红。
「鹰!」
她吓得心神俱裂,惶惶扑跪在他身边。
「我不准你死,你听见了没有?不准你死!」热泪如泉,不停不停的涌出,她抱着他、紧握着他的手,哭泣着。「你生要是我罗梦的人,死要是我罗梦的鬼!我没让你死,你就不许给我死……」
他喘了一口气。
罗梦同时屏住呼吸。
「鹰!」她泪湿双颊,紧握着他的手,看见他睁开了眼,用深黑的眸子,虚弱的望着她。
「梦儿……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断续呜咽着。
「别哭……」他拾起手,抚着她的小脸,嘎声说:「别哭了……」
她泪流满面。「我不要你死,你还没有娶我啊……我都还没原谅你……我的气都还没消……」
「我也不想娶别人的,可是,我不能不娶……」
「为什么?」她含泪哭着问。
沈飞鹰喘着气,试图维持涣散的神智,努力解释。「无忧王在城里有暗桩,他知道我要捣他的巢,必会先伤我最心爱的人……」
他深黑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她,真心挚意的说。「我不能让他握住我的弱点,不能让他伤了你。」
她哭得更厉害,环抱着他。
「梦儿,我最爱的只有你,唯一想娶的女人,也只有你……」黑暗已经来袭,他看不见她的脸,依然奋力挤出肺腑之言。「那一夜,我不想……不想伤你……可是我不能不伤……不能不娶……」
她心痛如绞,哭着直喊。「别说了,你别说了……」
「梦儿,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爱你!」她惶惶的说着,哭着表白。
下一瞬间,抚在她脸上的大手,无力垂落,咚的一声,重重击地。
「鹰!鹰……你别死、不要死……」她哭喊着,猛烈的摇晃着,一动也不动的他,热泪一点一滴,落在他的脸上,只能润进鲜红,却无法冲淡,更无冲散。
天地,是覆灭了吗?
她颤颤喘气,又要再喊,身后却有人大声咳着,硬是盖掉她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
「咳嗯。」他快把肺咳出来了。「罗姑娘,罗姑娘。」
她心痛欲裂,茫然回首,看见公孙明德,低头认真的告诉她。「放心,沈飞鹰没事,他没死。」
罗梦怀抱着心爱的男人,哭喊在唇边凝住,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公孙又说道——
「他只是有些皮肉伤,但是过去数日,他率众围剿无忧王城里的党羽,已经几夜没睡,方才参战受伤,却又不肯好好休息,硬要上城楼指挥参战,不得己只好对他下药,他只是睡着了。」
她小嘴开开,泪悬眼睫,呆楞了好一会儿,才能把哭喊转为小声的疑问。
「你说什么?」
「他没死。」公孙微微一笑,还亲切的蹲下,将她的小手,搁到沈飞鹰的鼻端前。「瞧,还有气呢。」
感受到那规律的呼吸,罗梦傻傻低头,这才发现怀中的男人,真的还在呼吸。
她颤抖的伸手,去摸他颈上的脉搏,果真感觉到强而有力的跃动。
「可是,徐厚说……」
「我骗他的。」公孙微微承认,笑得像春阳那么和煦。「我不这么说,你怎么会肯来?沈飞鹰这一生,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罗岳,一个就是你。他在乎你又比你爹更多,我与他相识多年,也只看他为了一个人乱过心,那人就是你。」
她含着泪,楞看着公孙明德,听他含笑负手继续说:「再见不到你,我怕他会把自己活活累死,只好出此下策,还望罗姑娘多多海涵。」
海涵?
海涵?
海涵?!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贼相的计。
天啊、地啊,该死的,她要宰了这个王八蛋,她要掐死他、拿箭射穿他,拿刀砍个他七零人落、千块万块……
可是、可是,沈飞鹰还活着,而且就在她怀里。失而复得的喜悦,掩盖了凌怒,让她觉得,所有酷刑都可以缓一缓。
他没有死,而且他说了。
我爱你。
罗梦低下头来,将心爱的男人紧拥,哭着哭着哭着哭着哭着,最后才笑了。
第18章(1)
龙无双站在城墙上,俯视着城下的战场。
战局在海皇到时,就己经底定了。
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率众兵临城下,局势在此人出现时,总会为他而翻转,随着他心想而事成。
瞧见她站在城头,海皇在城下挑起眉,头上顶着乱发,肩上扛着大刀,脚下打着赤脚,露出一嘴白牙,嘲讽的扬声喊道:「护国公主,我来啦!」
所以说,她就说了,这男人一到,就玩完了嘛。
公孙明德来到一旁,长风袭来,扬起她乌黑的发丝,风中还有火药的味道。她转过头去,看着丈夫。
「你真卑鄙。」
「多谢娘子称赞。」海皇,就是他袖子里,最后那枚暗棋。
「死贼相。」她不气恼,反而笑出声,勾着丈夫的手,娇慎的骂着。「你全算好了,是吧?」
「下臣不敢居功,此次,多是沈总管,不,是骠骑大将军所策划,下臣只是从旁协助而己。」
哼,臣啊臣的,没了他这个臣,皇宫里的君怕是坐不安稳啊!
她又低下头,看着城下,莲华率众开城门,不是投降,而是迎接海皇,跟那些装成百姓的兵将。
至于无忧王的兵将,早就被沈飞鹰与海皇前后夹攻,不战而降。
当初一听海皇来了,她就知这其中有诈,可怜那个无忧王,怕是到了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
公孙明德一定是看海皇到了,知道大局己定,才趁着沈飞鹰受伤,骗了罗梦过来。
「真是的,我怎么会嫁了你啊?」
公孙明德闻言,只恭敬回答:「护国公主,我俩彼此彼此啊。」
「哪有,我顶多是为了吃的。」
「我是为国为民。」他说。
她当然知道了,好心代表皇家赏赐,给他一点点的心疼,抬起嫩嫩的小手,抚去他脸上的灰尘。「辛苦你了。」
「你不会生气,我没有事先将你送出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