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他终于开口:“你……是说,那个丫鬟是派来叮你梢的?”
虽然他对那个小姑娘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那丫发有可能心怀不诡。
她的眼神绐了他答案。
“既然如此,铁血门的人为何要杀她?或者,她是另一路派来的,跟铁血门无关?”
柳泌只是定定看着他。
她的眼神冷静到令人发麻。
“是你杀了她。”
她不语。
“是你杀了她。”他慢慢地重复。“你趁我和铁血门的人相斗之时下的手,是吗?”
难怪从头到尾她对这个婢女的死无动于衷。
那个婢女顶多十四、五岁,甚至比巧儿更小。无论她是好是坏,柳沁出手杀一个小姑娘眼都不眨一下,却不忍心杀一只兔子?
云仰看着她,心头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放心,她的年纪没有你以为的轻。”要说易容之术,那一点伪装功夫怎么骗得过她?
云仰转开头不语。
“你讨厌我了,是不是?”柳沁叹了口气。“云仰,你的性格太光明磊落,眼中容不下一颗沙子,迟早要吃亏的。你想想看,你这次会受伤是不是就是一时心软,中了那个阴无阳的计?”
这种内力过招之事,就算是有武艺的人从外表都看不出所以然来,她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了解你的个性。以你的武功,只是和他对上一掌,怎么可能伤得如此之重?当然是吃了闷亏。”柳沁微微一笑。
“就跟我被你骗了一般?”他冷冷地道。
“你怎么这么说?我骗了你什么?那丫鬟的事,从头到尾就是你自己以为是铁血门的人杀她;你护送我,也是你两个师妹促成之举,我从头到尾没有强迫你什么。”
想到他为了她,险些命都没了,她却从头到尾将他玩弄在指掌之间,他心头的闷气没一处地方可以出。
“柳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虽然不谙武艺,却有一身的心计,根本不需要我在眼前碍事。”他冷冷地道。
“我就是我,不是什么江湖大侠。”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同行,想到他一脸讨厌忍耐的样子,她就觉得很没有味道。
而且她……她不是很希望云仰讨厌她。
“铁血门与古怪帮的人,口口声声要你交出东西,你究竟偷了他们什么东西?”
虽然她身无武功,却绝不是寻常人家的闺女而已。云仰的眼神渐渐凌厉。
“你为什么总把我想得这么坏?他们开口向我讨,又没有说我是偷的,倘若东西本来就是我自己的呢?”
“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可不在我们的协议之中。我们只约定好,你要护送我到我想去的地方,我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她骄慠地扬起下巴。
“既然如此,就当在下任务失败便是。”云仰拍拍衣角站起来,迈步便走。
“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连忙跳起来跟在他身后。“你自己答应当我保镖的,你想言而无信吗?”
“我答应‘安然’送你回去,如今既然我们两人都不安然,就当我任务失败,你只管另请高明便是。”
“你不要五百两了?”
柳沁一出口,便知要糟。
云仰一股气往上冲,怒极反笑:“那五百两可以替姑娘办个挺风光的后事,您还是留着吧!后会有期。”
“喂!”她急忙追到庙外的空地:“好啦,他们要的东西是‘血羽翎’!”
云仰全身僵住。
血羽翎!
她的手中有“血羽翎”?
在青省极北之处,有一座平朝境内第一高峰:玉雪峰。
玉雪峰山势险崚,山顶终年和雪不化,环境困厄,人迹罕至,连鸟禽兽类都极为稀少。
在玉雪峰有三绝:秘境、血鸟、和仙族。
所谓“秘境”,乃指玉雪峰顶有一处被断崖围绕的幽谷,其势之险,至今仍少有人能涉足。
千年异卉“和仙花”便生长在这座幽谷之中。
和仙花每五十年开一次花;它的果实毫无用处,花朵却充满神效。它的花粉研制成丸,可打通奇经八脉,是练武之人的至宝。而花朵炼成的汁液,即使将死之人,只要还吊着一口气,服下花汁之后便是阎罗王亲来,也取不了他的命。
一整朵和仙花下来,无论受伤者是走火入魔、断筋绝脉,要恢复武功都不是难事,一般武人服下之后更是功力精进,五年修练如一甲子。
即使是等重的黄金,不,即使是重千百倍的黄金都买不到一朵和仙花。
所谓“血鸟”,是唯一能生活在玉雪峰顶的鸟禽;它通体赤红,体型仅有鸽子大小,每只可活百岁之龄。
玉雪峰顶的秘境,只有血鸟进得去。相传血鸟之所以能活百岁,就是因为它们终年以和仙花为食。
一般人进不了秘境、辨不到和仙花,退而求其次便是捕捉血鸟。一只血鸟等于蕴满和仙花的精华,即使不如花朵本身神效,便有一半的功用也让人受用良多。
有了这两样神奇至宝,玉雪峰再难攀登,也早让武林中人踏平了。
之所以玉雪峰依然是玉雪峰,秘境依然是秘境,原因就出在一一“和仙族”。
和仙族是唯一可以在玉雪峰险恶的砰境下生活的族裔。
这支神秘的部族据说起码有五百年的历史,世世代代居于玉雪峰一带,守护圣山。
他们是唯一知道秘境所有秘密的人。
和仙族几乎不和外界往来,除了山下的樵夫和猎户上山砍柴打猎,偶尔和他们打过照面之外,世人对这支神秘的族裔几乎一无所知。
由于血鸟和秘境的诱惑太大,总会有不怕死的人想要硬闯;多数的人命丧山中,少数的人成功了。这五百年来,无论成功的人再少,终究还是让血鸟的数量越来越少,近年来几乎绝迹。
和仙族人终于有了动作。
四十年前,江湖各大门派突然收到一封来自于和仙族人的密简,信上言明:
花鸟固神物,唯命更足惜。
擅入玉雪者,全族誓为敌。
和仙一族
当时没有多少人看重这封短简,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和仙族是什么东西,想去玉雪峰试运气的依然大有人在。
不久之后,玉雪峰的入山口坚了一排木桩子,所有入山者的尸首一个一个出现在这些木桩子上,每副尸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擅入者死。
此事在江湖引起轩然大波。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氏族竟然有这等武功?
稳重些的门派认为练功讲究稳扎稳打,循序渐进,本就不应存着求灵丹妙药的心理,于是禁止门人再上山寻宝;但有些不那么正派的门派就不这么认为了。
和仙族人的武力越强,只代表一件事:秘境奇花的效力远起过众人预期。
和仙族终生住在山上,自然有进入秘境的方法,这显然是他们长年服用和仙花的结果。
于是二十年前,一堆小门小派集结起来,想一举攻山。
那一役,攻上去的门派几乎全军覆没,有一半是死在险崚的山里,有一半是料理在和仙族手中。
活下来的人,甚至连和仙族人到底有多少人、什么门路武功都说不上来。
此后,再敢上玉雪峰找死的人越来越少,跟秘境有关的传闻也越来越千奇百怪。
五年前,神秘的和仙族再度引起江湖中人的瞩目。
原来,和仙族的先人将进入秘境的路线图,和仙花药方,以及一套绝顶内功心法写在薄纸上,封在一柄匕首之中。这柄匕首依照血鸟长长的尾羽形状打造,名之为“血羽有一名武林人士苦心孤诣,在玉雪峰下的村庄里隐姓埋名多时,化身为寻常的樵夫,终于取得族人的信任,成功的琨进了和仙族。他偷走了“血羽翎”之后,至此消失无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武林顿时佛腾。
得到血羽翎者,等于得到秘境之钥,不死之方,与一身的绝世武功,教人怎能不心动?
第4章(2)
云仰万万想不到,在路边随手救下的一名姑娘,竟然握有武林至宝。
莫怪乎铁血门、古怪帮的人对她苦苦相逼。若是这个消息传扬出去,岂只这两大帮派?整个江湖中人都不会放过她。
和她缠上,就等于揽了整个江湖的麻烦上身,此生再无宁日!
“血羽翎只是传说而已,没有人真正见过那柄匕首……”他的脑中一片纷乱。
“哼。”柳沁抿了抿唇轻哼。
“血羽翎现下在何处?”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为什么血羽翎会在你的手中?”云仰的语音渐渐严厉。
“这也跟你无关。”她小巧的下颚微扬。
“我们武林中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我自认对姑娘有诚有信,姑娘却从头到尾不曾坦诚相待,以至于我们两人都置于大险之中,你现在还不说实话吗?”他神色森寒地怒斥。
柳泌怫然不悦:“即使我一开始就说我手中有血羽翎,那又如何?你想将我绑起来先下手为强,还是转头不理以免惹上麻烦?云少侠真是好英雄好气慨!”
云仰为她几次出生入死,竟然换来这等猜疑,他心头更怒。
“我并不希罕什么血羽翎!只是姑娘若一开始据实相告,就不会将这么多人置之于险境!”
因为心性光明磊落,他从没想过要隐藏自己的身分,之前和人交手时一律报出真名。如今那些人知道了他是清虚派云仰,如果找不到他和柳沁,转而找上清虚派怎么办?
以师父的功夫自然不需要担心,可是两个师妹呢?
想到云咏和云巧儿两人正独自往北山帮而去,她们江湖经验不足,铁血门、古怪帮两路人马都往那个方向,若是被他们发现她们是清虚派门人,是他云仰的师妹,想擒了她们来要挟他,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云仰越想越急,真恨自己为什么就把两个师妹抛下了?他更恨的是柳泌不只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拖上一个清虚派!
不行!他得回头去找师妹才行!
“我们走!”他霍然起立。
“去哪里?”
“回去找我师妹!铁血门的人只需要在那个镇子盘问一下,就会得知我还带着两个同伴,古怪帮的人又追在他们身后,我的两个师妹会有危险。”
“不行,那是我要去的反方向,我不回头!”抢在他发话之前,她又加了一句:“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荒山野岭也由得你。现下你已经知道有人在追杀我了,若是你良心过得去,只管自己走吧!”
云仰心一横。
“好,既然姑娘自己说由得我,那我先回头找师妹。等我找到了她们,再一起回来和姑娘碰头。你自己会猎野兔,这两天生活不成问题。我短则一日、长则两日便回,姑娘自己在这儿等着吧!”
他转头飞身而去。
柳沁跳了起来:“云仰!云仰!你……你……你竟然丢下我,你这个温蛋!”
云仰心急如焚。
他跑出数里,便发现此处离他们落下陷阱的地方其实不远,只是山路的落差很大。
他施展轻功,堪堪在入夜前回到他和两个师妹投宿的那个镇子。连饭都来不及吃,敲开一间已经关门的马店,买了一匹马继续赶路。
翌日未过午时,他已赶到下一个预定歇脚的镇子。
他在镇上的一间旅店墙角看见云咏留下来的清虚派记号,心中稍稍一宽。走进去打听了一下,确定云咏和巧儿确实前一夜是在这里留宿,只是今天天刚亮她们就起程了。
终于有了师妹的下落,他稍微安心了一些,在那间店里吃了碗面。
他内伤未愈,内息有些接续不上。可是师妹离他只有半天的脚程,他再追一下就能赶上,云仰不敢拖延,吃完面,骑着马继续上路。
傍晚时分,他进了一个比较小的村子,里头只有不足百户的人家和一条长街,两个师妹理应在这里休息。
可是他在村子里绕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云咏应该留下来的记号。
他问了仅有的两家饭馆,没有人见过他描述的这两位姑娘。
云仰抑下心头焦躁,向在地的居民打听一下,也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年轻姑娘。
他骑出村子往前走,一路上都不见师妹留下来的记号。再往回驰了一段,也找不到。
这两人彷佛一出了前一个镇子就消失无踪了。
怎么会呢?
照理说,她们走的路一定会经过这个村子,这种小村子对陌生人最是警醒,怎么会没人见过她们?
他来来回回奔驰寻找数遍,再没有见到任何蛛丝马迹。他的两个师妹彷佛就这样隐没人间。
他勒停了马,站在莽莽天地间,脑中一片空白。
师妹们究竟在哪里?就算她们没有在小村子里歇脚,也一定会在左近留下记号,为什么到处都看不到清虚派的印记?
第一次带师妹出门,就把两人弄丢了,他该怎么向师父交代?
他呆了半晌,策马再回那个小村子去。
“老丈,打扰一下。”他找上稍早曾询问过的一位老翁。“请问今天村子里可有什么陌生人经过或勾留?”
老翁看他眉清目朗,口气有礼,心中已先生出好感,却见他脸色青白中透着疲惫,连忙从屋里倒了碗水出来绐他。
“今儿是真没见到你说的那两个小姑娘。我的屋子就在街口,如果有生人进村子里,我第一个就会看见!”
云仰感激地将水一饮而尽。
“我明白,老丈。请问除了那两个小姑娘,你今日有没有见过其它生人?”
“这个有,这个有。”老翁连连点头。“过午之前有两个……不,三个人,骑着马进来晃了一圈就走了,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他们长得什么样子?”他连忙问。
“有一个是年轻公子,看着比你还小几岁,面目也算英俊,就是一张脸白惨惨的,好吓人!他旁边跟着一个好肥的大胖子,还有个跟白无常一样阴森的男人。”
云仰一听就知道是阴无阳、陈铜和白常,孟珀却不知到了何处。
没想到他们竟一路追来了,可是他们显然也没找到他们要找的人。难道,师妹是先被铁血门的人挟持了吗?
他谢过了老翁,翻身上马,往回骑去。
唯今之计,只有先去接了柳泌再做打算。倘若两个师妹真的落在铁血门手中,他终究还是得将柳泌带在身边,到时再与铁血门的人计较。
他赶了半日回到镇子上,再买了另一匹马,然后一人二马往三十里山驰去。
待他回到破庙附近时,已经又接近黎明时分。
至此他已急奔了两天两夜未曾合眼,内伤未愈,兼之不能好好休息,他的内息紊乱不堪,心脉血流乱窜,整个人难受之至。
他勉强调匀内息,翻身下马,将两匹马系在树上。
“柳姑娘?柳姑娘?”
内内外外巡了一圈,不见她的踪影。地上的木头依然在原处,没有生过火的样子,野兔已不知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