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能抱着那团累契转头想跑,没料到云仰瞬间到了眼前。阴无阳厉斥一声,左手成钩,从莫名其妙的方位抓过来,往他的背心剜去。
云仰有心和他硬碰硬,试试他的功夫,内力运劲在背。
阴无阳的手爪抓到他的背心时,却是劲道全无。两人同时一怔,云仰心头倏然一亮。
他们第一次过招时,阴无阳也是毫无内力,后来突然源源不绝而至,他原以为自己中了对方故意示弱的暗算。如今看来,阴无阳当时只怕不是故意暗算他。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阴无阳的内力无法连续施展,中间会有所断绝。虽然断绝时间极短,然而高手过招,这短短的一瞬已足以转生为死,转胜为败。
电光石火间,他想通了这一点,长剑一招“清云里月”,毫不容情地刺向阴无阳胸口。
“大师兄,剑下留人!”云咏突然在此时厉叫一声。
云仰一听,大喜过望,手中的长剑立刻缓了一缓。
只这么一顿,云咏已经从背后紧紧扣住他。
阴无阳看他们两人抱在一起,突然怪叫一声,揉身杀了过来。云仰不敢大意,知道他一旦内力回转,便是扑天盖地之势,遂剑招一挽,转攻为守。
阴无阳双眼腥红地扑过来,云咏突然闪到他身前来,对着他大喊:“你也住手!”
“阿咏!”云仰担心她受到波及,岂料阴无阳的厉爪一到云咏的身前,突然抓住她的衣襟一——
然后就跑了。
云仰目瞪口呆。
陈铜、白常趁机围上来绊住他。
“大师兄,别担心,我再找你……”云咏只来得及喊出这几句,最后的话语已经远成一点余音。
好不容易见到二师妹,怎么可以让她在自己面前眼睁睁让人带走?云仰被古怪帮两大高手夹攻,一时分不开身,心中着急不堪。
“住手!”吴德能突然大叫。
柳沁被他抓在身前,下巴抵着一把刀,双眼惊惶地叮住他。
“放下柳姑娘!”云仰气急攻心。
白常嘿嘿冷笑:“来得正好,地狱无门你自己闯进来。若想要这小姑娘活命,立刻把血羽翎交出来。”
柳沁绐他一个大白眼。“血羽翎是我的,又不是他的,你讨价还价也要找对人。”
云仰头痛之至。这个当口她还有心思斗嘴?
师妹得而复失,不见踪影,如果再让柳沁被人带走,他最好买玦豆腐自己撞死了干净。
第7章(2)
陈铜突然走到中间来,对他一拱手。
“云少侠,古怪帮并非如江湖中人所言尽是逞四斗勇之辈。我家少主对阁下并无杀心,既然如此,您又何必急于结这仇怨?”
云仰怒极反笑:“你们带走了我的师妹,对柳姑娘下毒,现下反倒是我急于结怨了?”
陈铜长叹一声。“少主心意实所难测,我也无法自作主张,然而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陈铜在的一日,必然尽力回护云姑娘周全。”
“如你回护孟珀一般吗?”
陈铜一堵,无话可说,只能再长叹一声。
“我知道云少侠没有必要信我,我也只能说到如此。”
情势形如僵局,己方两人,对着古怪帮两名高手和帮众,柳沁又不擅武功,他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心下一横,云仰决定硬闯一—
“嗳,你们这些个年轻人,深更半夜躲在林子里做什么?”
这串嗓音听在云仰耳中有如天籁。
云仰大喜过望,抬头对着树顶大叫一声:“师父!”
柳泌对云仰敬若天人的师父,想象是这样的:一把长须,相貌清臞,仙风道骨,飘然有出世之丰辨。
一把长须是没错。
相貌清臞也没错。
猛一看确实有点出尘的味道。
不过……怎么说呢?
他圆乎乎的红鼻头,圆乎乎的笑眼,圆乎乎的双颊,非但一点都不像仙人,反而像极了路口卖糖葫芦的老公公。
他全身上下十之八九都是仙气,偏偏那张脸孔平凡入世得很。
若是他换掉身上那身道袍,说他是寻常人家的老爷爷,可一点都不会有人反对。
话说回来,云仰说过现在的清虚派都没有出家人了,为什么他师父却穿着一身道袍?
“小姑娘,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清虚派又没有出家人,我为什么穿着一身道袍?”云清虚抚须微笑。“世人多对出家人有几分敬重,投店吃饭比较便宜,叫我剃光头是不愿意的,穿件道袍倒是方便许多。”
嗯,果然是穷疯了的清虚派掌门人,验明正身无误。柳沁点点头。
“云师父,你这徒儿是怎么教的?琨帐得很。”她开口抱怨道。
“啊?啊?他对你做了混帐事吗?徒儿啊,很多事是许了终身才能做的。”云清虚长叹。
云仰白俊的脸孔涨红。
“唆,柳姑娘,你别在我师父面前胡说。”
“云师父,你评评理好了。有个坏人扮成婢女要害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先下手为强,他不但不关心我,反倒怪我去杀了那个坏人。还有,古怪帮抓了我们,要抢我的东西,他非但没有救我,还把我丢在原地,自己去找他的师妹了。害我被回来寻仇的古怪帮门人下毒,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你说你这个徒儿是不是琨帐得很?”
“嗳,嗳,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到底是我没教好。”云清虚捻须长叹。
“我后来问他,你怎么自己就走了,没有先帮我换换地方?他说,他以为古怪帮的人走了就走了,应该不会再回头。你听听这话琨不琨帐呢?谁规定贼偷了一个地方就不能再回来偷一次?他每次说‘不会不会,坏人不会做’的事,他们马上就做了。‘不会不会,坏人不会回来’的地方,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他说的话没一句准的,好没信用。”
他也不愿意好吗?
“是,是,做人怎可言而无信?我回去定打折了他的腿绐你陪不是。”云清虚长叹。
云仰脸色如土,投绐她的眼光几乎能杀人。
“师父,巧儿呢?”他清了清喉咙。“她是不是也在左近?待徒儿去接了她过来会合。”
“巧儿?她现在应该是在金都附近,要不便是在泰阳城吧!嗯,我想应该是在泰阳城多一些。”云清虚继续捻着他的胡须想了一想。
云仰的脸青了一半。
“师父!您不是说已经找到巧儿了吗?”
“我说找到巧儿,又没说我带着她。我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柃着个小姑娘家多麻烦,食宿费也比较贵,你说是不是?”云清虚笑咪咪地道。
“有道理。”柳沁点头同意。
云仰另一半没青的脸也青了。“您没把巧儿带在身边,那她上哪儿去了?”
“唤,她跟一个我认识的人在一玦儿,那人功夫高强,神通广大得很,你放心吧!巧儿跟着他不会有事的。”云清虚拍拍他的手道。
“原来巧儿跟师父的朋友在一起,那就好。”他稍微放心一些,慢慢坐下来。
以师父的个性,巧儿跟师父的朋友在一玦儿说不定还比较安稳些……
“朋友吗?嗯……也说不上是朋友,就是个我知道的人。至于他知不知道我,我可不晓得。”云清虚沉思道。
“巧儿不是跟师父的朋友在一起?”他又霍然而起。
“我对他的盛名是耳闻多时,不过他既然跟巧儿同行这么久,估计这当口也该知道巧儿的师父是我云清虚了,哈哈哈。”
完全不负责任!云仰几乎吐血。
柳沁突然同情之至。
她终于明白云仰为什么对两个师妹顾得这般紧,有个如此散仙的师父,他要是不“兄代父职”一力承担,那两女娃娃说不定养不大……
“师父是怎样来到陀阳城的?”云仰憋着一口气问。
“我刚回到清虚派,便见到有人拿着你传的讯息上了山……话说回来,你那雀儿挺可爱的,它第一回不晓得我在哪儿,只能跟着传讯的人一起上山。我们见过一次面之后,它就会认我了,以后传讯自个儿会来找我,方便得很。这雀儿是你抓到的吗?还抓得到第二只吗?”
“那雪雀是我养的。”柳泌举手,很开心爱雀受到称赞。
“小姑娘,你那雀儿多少钱一只?难不难训练?我在想,如果多养几只雪雀来卖……”
“师父!今夜!陀阳城!云咏!”
“是是是,怎地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我一听说我的乖徒儿有难,当然是赶紧下山。后来终于在黄省附近追上了巧儿的行踪。这一路下来千辛万苦,花费之大呀……”云清虚掩面长叹,不忍卒睹。“总归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找到巧儿!我后来发现她日子过得比我更好,食宿费都有人照料,便传了讯绐你,再往下去找云咏。中间就这么巧!稀里哗啦让我听到古怪帮的人带了个女孩儿,依稀就像是云咏的模样,于是又这样稀里胡涂追过来了。”
基本上这一段情报的分享完全没有任何可用性,柳沁偷眼瞧去,云仰的脸色精彩万分!
说真的,他们仨小孩是怎么让这臭老道活活养到大的……?
云仰想来是自小到大受惯了师父荼毒,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脸色青黄赤白黑跑过一轮,终于压了下来。
“师父,在林中的那几人,您要徒儿去解开他们的穴道吗?”他问。
云清虚虽然心思怪诞,到底是一派掌门,功夫真是不差,柳沁不得不佩服。
适才他一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将在林中的古怪帮众全点了穴道制住。现下陈铜、白常那几人直挺挺立在林子里,若有人路过八成会以为遇到挺尸了。
“不妨不妨,他们的穴道六个时辰自解,解开之后有几天大便不灵、小便不顺的,在所难免。他们吓着我的徒儿和小姑娘,不绐他们吃点苦头,为师的对不住你们。”云清虚笑咪咪的道。
老道士,你“对不住人”的标准很奇怪……
云仰叹了口气,替自己倒了杯茶,看看师父身前那杯空了,替师父斟满,恭恭敬敬地说了声“师父喝茶”,自己才喝。
柳泌看他气归气,还是一副安分守己的乖乖牌,忍不住好笑。
云清虚发现小姑娘看着自家长徒的眼光格外的不一样,心下登时了然。
“小姑娘,你们孤男寡女这一路下来,同行同宿,我徒儿有没有对你做出苟且之事?”他和蔼可亲地问。
“老道士,你别说话不干不净。”柳沁双颊飞红。
虽然他不是真的道士,他那身道袍看了就和他很搭,于是她也改不了口。
“柳姑娘,对我师父说话不可无礼。”
“嗯,那就是有了。”云清虚点点头,继续和蔼可亲地说:“我虽然不是真的道士,但我们清虚派祖传是以道起家,我有没有真出家倒是不要紧,祖上讲的那些修身养性、道家心法是一直切实履行的,也因此我这人对于世俗名利最不挂心。你不用担心你身无武功,我就嫌你门不当户不对。你要是真心喜欢我这徒儿,聘礼下得多些,我也就接受了。”
柳沁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云仰的脸色再度精彩万分。
笑到一半,她的身子突然晃了一晃。云仰顾不得师父在前,立刻接住她。
“毒又发作了吗?”他低声问道。
她觉得全身筋骨彷佛被丢入陈年老醋中浸泡过一年,酸视难当,突然间连想抬起一根小指头都很困难。
“还好,就是有点酸。”她偎在他的胸□,强笑道。
云仰立时抱起她放回床上。
“来,我瞧瞧。”云清虚坐在床沿,伸指探向她的腕脉。
半晌,他收回手,习惯性地捻着胡须道:“她气血不连,脉络相冲,体内的毒性奇特得紧,是中了什么毒?”
“孟珀对她下了蚀骨销魂散。”云仰阴沉地道。
云清虚吃了一惊。“蚀骨销魂散歹毒得很,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下此重手,未免太过。她此刻人在何处?”
“他们的少主阴无阳将她杀了,她四肢被断,头砍下来立在长矛之上,死状极惨。”即使不喜孟珀,想到她的惨状,他心中犹然生寒。
“他们为什么要追着你跑,小姑娘?”云清虚问她。
柳沁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力气全无,云仰于是主动将血羽翎的事告诉师父。
“嗯,这个武林至宝在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手中,确实危险。小姑娘,你要不要交绐老道士帮你看管?”云清虚笑道,眼神却极严肃。
云仰看向她。
为了避嫌,同行这么多时,他从不问她究竟将血羽翎藏在哪里,其实他自己也很好奇。
柳泌对云清虚的话露出挣扎之色。
“柳姑娘……”云仰开口。
“要你叫我一声‘泌儿’真这么难吗?”她叹了口气。
云仰瞧了师父一眼,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泌儿,你若是担心清虚派对血羽翎有不轨之心,大可不必,我派意不在此。如今师父愿意承揽下保管之责,实是出于善意。”
她又叹了口气。“并非我信不过两位,只是……我有难言之处,还希望你们不要见怪。总之,血羽翎此刻不在我身旁,我一时三刻间也取不到它。”
“藏着总比随身带着安全。”云清虚点点头。“你的这身毒,老道士是没法子帮你解的,但我清虚派有一味‘清灵补虚丹’,对通行血脉甚有益处,在你毒发之时服下——
颗,多少可缓解你的痛楚。”
“师父,徒儿怎么不知道我们有这味丹药?”云仰奇问。
“你出来行走之后有没有觉得外面的互浆比较甜,比较好喝?”
“有。”
“鸡蛋吃起来没那么苦?”
“对。”他点点头。
“炒青菜不是黄色的?”
“是。”
“你以为我每天辛辛苦苦在你们互浆、炒蛋、青菜里加的料是什么?”云清虚翻了个白眼。
他以为是山上厨娘功夫不好,原来他们是从小被加料到大的?
云仰突然有点了解为什么他的内力真的很厉害了,看来是那堆丹药强灌了十多年的结果……
“云师父,原来你真的挺疼徒儿的。”柳泌轻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满□‘老道士、老道士’的叫,一听我对他好,就改口叫‘云师父’了?”他笑嘻嘻地道。
“说什么呢!”柳沁娇颜一红,啐他一口。
云清虚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来,交绐她。
“这一罐你收着。”想了想,他又掏出另一罐绐云仰。“这罐是‘大还丹’,平时练功时服上一颗,对内力修习极有益处,受伤时服了可以暂保心脉一一你省着点用,很贵。”
“是。”云仰接了过来,知道师父终究放心不下,心中微觉温暖。
云清虚摸摸爱徒头顶。人家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好师父,对吧?
“既然孟珀已死,无法帮沁儿解毒,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云清虚问道。
“她在青省有个相识之人,或许可解蚀骨销魂散的毒性,徒儿得陪她去求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