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甜美软糯的声音让两个登徒子乐得阖不拢嘴,郁以帼接着说:“那我们今日就先回去,妹妹定要将哥哥的来意说给母亲知道。”
“是,哥哥慢走。”
郁以帼、郁以嘉三步一回顾,直到走出大门,才喜孜孜地坐上马车离去。
他们一走,郁以乔立刻变脸,她端起态度,朝门外的大何说道:“大何叔,套车吧,我们得快点找到大娘。”
“知道了。”沉默寡言的大何应声,快步往马厩走去。
她和郁以翔互视一眼,他松下紧绷的脸孔。“你做得很好。”
别人听到这话,肯定不明所以,但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自是默契十足。
她撇撇嘴角。“大何叔不是普通人,若让他出手,事情定会闹大,那么咱们想尽办法想瞒的事儿就瞒不了。”
郁瀚达再不济也是个侯爷,就算侯府的景况已经大不如前,但人脉关系还是有的,想对付几个平民百姓不是难事。
何况有曹氏在,那女人没事都能掀风引涛,有大何叔当引子,她可以说的话可多了——
堂堂侯爷夫人怎在外头养汉子,这话传出去能听吗?姐姐平日里看起来倒也大气端庄,怎地离了府、脱了疆,就同男人不清不楚起来?姐姐要招入幕之宾,至少也等侯爷两腿伸直,再做那等下作事……
曹氏早就恨不得将她几个娘给刨根除尽,若是再给她一点借口,她能不卯足全力?
“你明白这点就好,走,我陪你去找伯母。”
“不必,二娘会陪我一起,以翔,你先回去知会婶婶一声,那个侯府,娘是怎么都不会回去的,短短几日内,怕是不易找到落脚处,到时也许得去打扰婶婶几天,就算找到落脚处,还得请婶婶出面帮着说话,就说那宅子是二房买下的产业,与侯府无关。”
“我明白,不管你们决定怎么做,都记得找人捎个信儿给我。”
“知道。”她对着他微微一笑,拉起他的手说:“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有你这个哥哥。”
心头像掉了什么东西似的,空落落的,有几分寂寞、几分心酸,但他明白不管是伯母还是小乔,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他与她……最好的状况,也只能是这样。
他抬起手,在片刻的犹豫后,还是落在她头发上,轻轻地揉揉,说:“记住,不管你在哪里,都有我这个哥哥让你靠。”
她松口气,明白他放手了。“这种好事,还需要你提醒?放心,我会牢牢记住的。”
在“食为天”里,秦宛音三人、大何、周易传、小何和郁以乔围坐在圆桌边,个个都是愁眉不展。
“如果侯府硬要你们回去呢?”腼腆寡言的大何突然迸出一句话。
郁以乔望他一眼,他左脸颊那道疤痕显得有些狰狞,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忍耐。
自从郁以帼、郁以嘉,开门见山说要将她们接回侯府那刻起,他的脸色就没好看过,若不是以翔尽全力和对方周旋,不让他有机会冲动,现在他们大概没办法坐在这里,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大何叔和小何叔是兄弟,大何叔武艺高强,小何叔武功普普,但同时撂倒几个没有武功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以前他们是混武林的,有次碰到仇家追杀,大何叔身受重伤,小何叔背着他逃避敌人伏击,在紧要关头,是周叔叔救下两兄弟,从此他们便跟在他身旁护卫他的安全。
前年周叔叔家里出事被大娘救起时,大小何叔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做出傻事。
待周叔叔身子恢复过来后,大娘便差人回京里,将他们两个给找过来,从此他们便搬进庄园,大娘拨出一个独立院子让他们住。
为避人耳目,家里不敢留太多婢仆,除两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和雁儿之外,家里就她们四个女人。一屋子的女人让人不安心,大何叔脸上有伤,看起来有几分凶恶,加上他武功高强,周叔叔便让他留在庄园里看顾,而小何叔一派斯文,加上本就不喜欢打打杀杀,过去就已跟在周叔叔身边学做生意,如今便帮着三娘管人力仲介处,两个人还做得有模有样。
“不至于吧,一回去,他们又得多负担几个人的生活,这对侯府来说,肯定是雪上加霜,而那个曹氏,又怎肯让大夫人回去碍自己的眼。”小何插口。
“郁家那两个下流畜牲,看小乔的眼光很不一般,我怕他们心存非分。”大何忧心忡忡地道。小乔这丫头不只三个夫人宠着,便是他们几位叔叔也将她当成亲生女儿。
周易传失去妻儿,而他们浪迹江湖,未曾有过孩子,本想着这辈子也就如此,没想到大夫人提供他们一个家、一份属于家的温暖,他们都不愿意失去这份温暖,更不肯让人破坏。
郁以乔也担心。三位娘绝对不能回侯府,那里进去容易出来难,好不容易摆脱泥淖,何苦再沾得一身黑?况且,若是让郁家人晓得这些年的经营,娘的身家已可以买下好几个侯府,他们还能客气?不谋财害命才真是有鬼。
“还是先搬离开那里再说。”小何说道。
“我想,曹氏肯定不愿意大夫人回去,至于会松了这个口恐怕是为图某些利益。”周易传深湛的目光望向秦宛音,眼底带着几分怜惜。
“我身上还有什么利可图?”秦宛音苦笑。
“夫人的兄长不是在朝堂上颇有势力?这些年,秦家的营生做得可好啦,若是大夫人回府,他们或许可以借机与秦氏攀上亲戚。
“或许大夫人可先修书一封回娘家,让秦夫人摆明态度,把消息给传递出去,表明不再顾念夫人,秦、郁两家恩断义绝,唯有大夫人没有半点利用价值,郁家才会放手。”
周易传一句句分析,听得郁以乔赞叹不已。原来曹氏肯吞下委屈,是因为眼底看见这块肥肉……她连想都没想过呢。
“横竖左右的铺子已经买下,不如几位夫人先搬过来住,把庄园给腾出来?”小何插话。
“不行,若是让他们查出大夫人是“食为天”的幕后老板,他们岂能放过?夫人们要搬,但得搬到比庄园更破落的房子去,让他们确定夫人身上已榨不出半点油水。”周易传反驳他的提议。
“那要不要同以翔和婶婶打声招呼,就让三个娘都到包子店上工,赚取生活费?”郁以乔娇笑着说。
“这倒是个好主意,以后进出包子店,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知道。就这么办吧,大夫人,您留在这里写信,让小二把信送到秦府,待会儿我陪您走一趟包子店,和那边通个气儿。若是能够透过康氏把曹氏给约出来,席间,再用话点明你的窘迫,也许曹氏就不会硬要将你们接回去了。”
若秦大人连亲妹妹抛头露面到包子店上工都不管了,谁会相信他会去管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外甥女?
周易传望向秦宛音,她也回望他,两人略略点头,脸上的微笑无限温柔。
秦宛音原本一颗忽上忽下的心,让他这样几句话一说,便有了笃定。
郁以乔看着一派儒生风范的周易传,心底可满意了。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遇到事情不见半分混乱,只筹谋要从哪个点反将一军。
是了,把曹氏约出来那天,大娘得把二娘、三娘都给带上,并且三人定要借婶婶的衣服头面,好生打扮起来。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三跳,别说她比大娘要老上十几岁,就说长得娇艳风华的二娘、三娘。虽然她们已年近三十,可新闻曾报导过:三十岁的女人是最美丽的时候,而五十四岁的女人便不再性感。曹氏怎会放三只狐狸精回侯府和自己抢丈夫。到时恐怕是打死都不会让她们进侯府替自己添堵的吧。
她还在想着,周易传又发出命令。
“小何,你去找房子,离京城近些,越是破落越好。大何,你送小乔和两位夫人回宅子里收拾行李,能带的东西全数打包,要让对方明白清楚,这边的状况比他们那边差,连那些个小物都要计较。
“大家动作快些,得抢在郁家那几个废物之前搬出去,绝对不能让他们再见到小乔一面,否则后面还不晓得要惹出什么事。”
“知道了。”
郁以乔应一声,起身跟在杨氏、柳氏、大何、小何后头一起走出厢房。
离开厢房时,她心底忖度着,不能再拖了,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三个娘的已婚身分定要尽快解决,否则,那边只要一个不顺当,就会连累到她们这边。
再想得长远些,倘若那几个不肖子孙在外头惹出祸事,而侯府再榨不出半点银子,二娘、三娘的卖身契还在他们手上呢,把他们给逼急了,说不准就找人贩子把二娘、三娘给发卖出去,这点不能不提防。
第4章(2)
没注意到自己落下了,郁以乔一面走、一面低头想事,却不料撞上迎面而来的男人。
抚抚撞痛的额头,她抬起脸,一惊。
她撞到的,竟然是董亦勋!连忙回神,她屈膝道声歉便想绕过他而行,却没想到他没有让路的意思。她向左走,他便向左挪半步,她想向右行,他便向右挪移,他……这是想做什么?
“不知公子有何贵事?”郁以乔对上他的眼睛,脸上无半分羞涩,也无分毫做作,有的只是一片坦然清澈。
董亦勋微哂。果然没看错人,不枉费自己这段日子花费的心思。
从暗卫那里得来的消息,让他一点一点勾勒起她来,她的形象在他心底益发清晰,他只见过她一面,但心底对她的喜欢,一天比一天更甚。
很奇怪吧,厘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他只是明白,自己想要同她接近,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也想要……知道她的心。
他从不在乎任何女人,不想知道她们想什么,但是,他想要知道她的。
暗卫说她很聪明,和周掌柜谈起生意经有条有理、有凭有据,比起许多男人更有说服力,出的主意也常常令人惊喜。
她很细心,对待为家里耕作的佃农宽厚体贴,而她居然晓得没有用途的沙地可以用来种植甘草一类的中药,知道要挖水塘好为来年备下足够雨水,还鼓励农妇将农产再制,挣取更高利益的同时,免除农物盛产时的跌价……在她的经营下,佃户们生活越过越好。
她很机敏,很孝顺,对待任何人都强调公平,她不刻意收拢人心,人心便自动向她靠近,她和将军府的女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为了更了解她,他调查了文成侯府的一切,明白了曹氏和郁瀚达的所作所为,也知晓了三个可以称之为弃妇的女子,因为收养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一步一脚印把日子过成如今这番景况。
至于她希望三个娘重觅幸福的念头他也知道,而做为这个以夫为尊时代的人,自己竟也认真地考虑起其可能性。
他开始怀疑,女人的存在真的只是为了取悦男人、为男人开枝散叶?女人真的只能终其一生眨抑自己,不断为男人牺牲?女人难道不该快乐、不该为自己谋求幸福?
“姑娘不记得我?”他突如其来一句,让郁以乔接不下话。
说不记得太矫情,说记得,难不成还要与他攀亲戚?
就算他要娶她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也跟她扯不上关系,她是恨不得与那边恩断义绝的,也许以翔还需要这个堂妹婿支援几分,但她可是半点需要都没有。
她不语,只是定定地盯住他,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不怕他?这个认知,让董亦勋更添上几分欢快。
他眼底里有两分促狭,脸上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她弄不懂他的来意,只想尽快离去,可是他庞大的身躯就挡在道上。
若不是三个娘时常耳提面命,要她知礼守礼,她肯定就将一句“好狗不挡路”给骂出去了。
“倘若公子没其他事,就此别过。”她低下头,强硬着要从他身边穿过。
看见她的坚持,他轻笑道:“城西,彩意绸缎庄,如果姑娘有任何困难,可差人到那里报信。”
什么?她低下的头再度扬起,满眼尽是怀疑。她怎么会有困难?什么困难?难道他指的是郁家逼她们搬离宅子的事?他怎会知道?莫不是……他已经在屋外窃听许久?他窃听这种于自己无义的事做什么?
许许多多的问号跳进脑海里,她估摸不出他的意图。只不过……意图?这两个字用得不恰当,一个高高在上的新出炉王爷,没事干么对她这个榨不出二两油的小百姓心存意图。
董亦勋挑起好看的浓眉,温和一笑,笑得她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但她搞不清楚,那个跳法是意谓着“被帅哥青睐,耍花痴了”,还是“危险将至,快到安全处避难”?
他又说了句,“别忘记,城西彩意绸缎庄。”
话撂下,人离开,留下她对着他的背影发呆。
她试图理解他的话,可是他这般谜一样的人、谜一样的话语、谜一样的出现以及离去……没有半点线索的东西,要叫她怎么分析出正确情形?
算了,就当他试图和岳父家人建立良好的亲戚关系,不要想太多有的没有的,只是,她又算他岳父家的哪门子亲戚啊?
郁以乔一家在最快的速度下搬好家。
小何的办事能力不是普通强,他很快便买下一间破旧得让人很心酸的宅子,宅子里只有六间房、一间厅和一个小厨房,但院子倒是挺大的,还有一棵长得很好的老桃树。
厉害的是,他不只买下烂房子,连同烂房子隔壁的屋宅也买下。
隔壁宅子和这边这间差不多大,但房间有十五个,扣除书房、大厅、饭厅和所有人的住房后,还可以让下人搬进去。外头看起来有点历史,但里面翻修过,住起来还挺舒服的。
小何请人在区隔两宅的中间围墙处打个洞,安了个小门,小门前种上一排树,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一扇可以通往两边的门。
他们将烂屋子稍作整修,把从原本宅子搬来的东西全给摆上,先让两个嬷嬷住进来,以后凡有人来寻,便到另一边把主子给请出来。
曹氏来过一回,喝了淡而无味的茶水后,便道明来意,说要见见郁以乔。
秦宛音聪明地推托开,说她现在到处找活干,好挣银子养活三位养母,说罢,还做作地叹了声道:“当初只是见她无父无母,便收留下来,谁知道好心得好报,日后三人的养老,竟是要靠这个女儿了。”
柳盼采见状,在一旁再补上几句,“姐姐也无须忧虑,以翔的娘那边已经同咱们说好,下个月初,我就可以和杨姐姐到包子铺里上工,届时,咱们的日子估计可以过得更宽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