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活生生的勾引,以前她若是这般做,爷就会呼吸急促、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来,把正事儿给办了,但这回……爷没反应。
她又将另一只手贴上他的腿腹间,微微仰头,眼睛轻眨,长长的睫毛微掮,动人泪水跟着滑过脸颊。
董亦勋不觉得心动,只想着:真不错的演技,不送她去当戏子,太对不起她一身才艺了。
“爷……”她柔情似水地又软软唤了声。
“董壹,进来!”
候在门外的小厮应声进门,看见屋里的景况,心一震。这、这……这时候爷让他进来做什么?帮忙吹蜡烛吗?他冷硬的脸庞轻抖两下。
“爷有什么吩咐?”
“把人拖下去,以后我的书房不可以随便放人进出。”
“是!”他毫不迟疑地把人给架起来拖出去。
门关上,好半晌,董亦勋才举箸夹起茹珊送过来的菜肴,放进嘴中轻嚼,下一刻,他将菜吐出来。里面掺了春药。
这年头,药很便宜吗?茹珊身上下了药、饭菜里头也下药,就这么不计成本,非把他给害死不可?他微哂。自从清醒后,他的味觉与嗅觉变得非常敏感,即便一点点的不对劲,他也能立刻察觉。
大夫人对茹珊、茹绫已经下毒多年,导致她们身上的毒药味越来越浓,她们早已生不出孩子,只能在与男子交欢时,将体内的毒引到男子身上。他若是吞下春药一个把持不住,引毒上身,日后他病亡,谁都不会联想到那位。
是好手段吧,把他身边的女人一个个清除,让他有需要时,只能找两个已被下药多年的通房丫头发泄,只可惜,他看重性命甚于看重情欲。
他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但五年的光阴足够让他探听到许多事。
他的亲生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后便撒手人世,嫡母林氏本想接他到身边和自己儿子一起照料,只不过太夫人心怜他无母,便将他带在身边抚养。
林氏宠他溺他,他要什么都毫不犹豫就允下——人人都夸奖林氏贤德宽厚、善待庶子,因此小时候,没有分毫心机的他经常赖在林氏身边,真心将她当成亲娘。
但董亦桥就没有这等运气,他从小便被严格管教,三岁背诗、四岁读史、五岁已经写得一笔好字。
听说那时董亦桥随时随地拿着一本书,当他在屋外跟父亲的侍卫学拳脚功夫,在骑马玩耍时,董亦桥稚嫩的声音,一句句背着子曰。在他领着小厮天天出门逛大街时,董亦桥在临字帖。
如此这般,小时候还不觉得差别,可当他们两个越大,便越看出不同。董亦桥十一岁便通过院试,有了秀才资格,恭谨孝顺、温良贤德,而他董亦勋却成了不折不扣的纨裤子弟,成天只会逛青楼狎妓、花钱惹事。
慢慢地,他们在老将军眼里就有了高低落差。
太夫人埋怨嫡母太宠他,嫡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着帕子抹泪,旁人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孩子不是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难教啊。管教严格,别人会嫌她刻薄,管教松点,又被人批评不上心,说到底,这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儿。
他天天往外跑,她便四下替他张罗亲事,而她寻到的不管是妻或妾,每个都出身不高。自然,这怨不得林氏,他董亦勋风流名声在外,又是庶子身分,怎匹配得上名门贵女?
反观董亦桥,虽然庄氏手段厉害了些,可人家是堂堂尚书府的嫡女千金,怎样都较他来得体面。
若是照这情况发展下去,这个家定是要交给董亦桥当头了。
谁料到,一场坠马事件会让他这庶子的性子天翻地覆大改变,他本来就身强体健,有一身好功夫,现在从了军,又屡屡立下功劳,得到了皇上赏赐。事情发展至此,那位大夫人能不胆颤心惊?她耗费二十几年的心血,可不是要把辛苦经营起来的将军府交给别人的儿子。
这几日,王丞相夫人接连递帖拜访两次,言里语外都是暗示,暗示相府有位三小姐,人品相貌样样好,对孩子极有耐心,想必更让林氏着急。
如今朝堂上,他已经强压过文官出生的董亦桥,倘使再让相府小姐入门,以后这个家可要换人来掌了。
即便他董亦勋是庶非嫡,但一来他是长子,二来他出生武官,更符合了“将军府”三个字,三来……有传言,皇上要为此次的胜利对他厚封重赏,至于会封赏到什么程度,人人都在张望着呢。
至此林氏怎可能耐得住,除让茹绫、茹珊动作外,她还刻意到庙里替两个儿子祈福,并让得道高僧算了算两人的八字。而这一算,居然算出他命中带煞、克子克妻,加上长年领兵、杀戮太多,阴德尽损,怕是将要孤老终世。
听到这个传言时,他笑了,林氏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他为国家朝廷,妻死妾丧都不曾回家,已经让皇上心生歉意,如今再有这个传言,皇上定会想尽办法替他赐婚。
她是阻了相府千金进门,可万一皇上让他尚公主或迎娶亲王女,成为真正的皇家亲戚,她要将自己置于何地?
赐婚……念头自脑中窜过。也许他可以找个好时机,同皇上谈谈赐婚的事情。想至此,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笑意。他起身往园子里走去。今儿个亦桥会在那里吧?应该,每每心不顺遂,他就会在那里待到深夜。
五月,夜风微凉,董亦勋负着双手往前慢行。董叁、董肆还守在书房外头,方才的事让他们明白,从今天起,书房成了重地,不可以任人随意进出。董壹、董贰则离了十来步距离,跟在他身后。
将军府是先帝赐下的,当年先帝赐下三座类似的宅子给三个有功将军,董奇关、何项、郁定国。匆匆数十载过去,何家灭了、郁家没落,只剩下他们董家还苦苦支撑。但愿父亲能够洞烛机先,不要临老做出那等糊涂事情,免得祖先苦苦建立的荣耀毁于一旦。
将军府占地广阔,春夏花开遍地、绿树成荫,园子里有个人工开凿的湖,是从府外引进的活水,湖的两端架起一座拱桥,拱桥中间有座琉璃瓦小亭,桥梁上每隔两、三根柱子就燃着一盏灯,把湖面照得金光灿灿。
远远地,董亦勋看见了亭子里那个落寞的背影,他顺着灯光向前走近。
两人对视片刻,董亦勋清浅一笑,客气地说道:“夜深了,二弟怎么还在这里?”
“大哥不也在这里?”口气里带着两分挑衅,董亦桥与他对视,久久没别开眼睛。
董亦桥不喜欢这个哥哥,非常不喜欢。
从小他就被教导,董亦勋不是哥哥而是对手,如果自己不够强,属于他的一切将会被鲸吞蚕食,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在心底,他既羡慕董亦勋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性情,却又鄙夷他不成材的人生,另一方面,更嫉妒母亲对董亦勋做的表面功夫……那是种很难解释得清楚的感觉。
那次他几乎死了,他心中有股说不出口的轻松。因为从此,他再不必天天想着如何表现,好远远将董亦勋甩在身后,不必勉强自己恨一个实际上性情温和、良善,任何人都很难恨上的手足。
可是,他奇迹似的活了下来,还变得像另外一个人,成了有责任感、有能力、愿意为家族名誉而拼命的男人。他既佩服这样的董亦勋却也嫉妒他,而随着他的朝堂地位节节提升,母亲的嫉恨也越来越深。
董亦勋的母亲不过是个下贱的通房丫头,却夺走父亲所有爱怜,父亲给了母亲地位、荣耀、尊重,却没给她一丝一毫的爱,这让母亲情何以堪?
因此,他对这位哥哥的感情益加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兄长,但为了可怜的母亲,他必须讨厌他,把他当成敌人。
“睡不着,四处走走。”
董亦勋并不厌恨这个弟弟,也不嫉妒,他很清楚自己是庶出,很清楚这个家的一切都将归到弟弟手中,他没有过争产的念头,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会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得。当人心无欲,便不会衍生出憎恶,于他而言,董亦桥就是个弟弟,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自己。
“为什么睡不着?因为兵权交出去,心疼了?”董亦桥口气讥讽。
父亲手中有十五万大军,这回出征,皇上又将二十万大军交到董亦勋手里,董家有了这三十五万大军,就等于拥有大梁一半以上的兵力,这样的兵权在手里,董家的地位再无人可撼动。
没想到,董亦勋居然如此愚蠢,班师回朝后第一件事竟是将虎符交还给皇上,此事传出,父亲气得摔杯甩盘,口口声声骂他蠢蛋。
若非这几日那些不明就里,一心想攀关系、拉好处的朝官日日递帖拜访,父亲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他哪可能有今日这样的闲情逸致逛园子?
“二弟也觉得我不该将兵符交回去?”董亦勋问。
“为了你自己,自然是交比不交好,如此皇上便能看见你的一片赤忱忠心,日后会对你托付更大的重任,只是,这对家族没有半点好处。”
族里多少堂兄弟、侄表亲戚正想借着他的功勋在军队里谋得职位,而已经在职军中的,可叨族兄的光荣升上个几等,没想到他轻易地将权力双手奉回,怎能不教父亲为之气结。
第3章(2)
董亦勋却叹息,深邃目光望向弟弟,缓声道:“我正是为了家族才做下这个决定。你念过那么多书,有没有听过功高震主?极盛之后,迎来的将是衰败。
“你怎知皇上对董家无分毫忌惮,怎知父亲在朝中盘根纠结的关系,没有碍到谁的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果你能说动父亲,就该劝他把兵权交回去,光荣退出朝堂,千万别生出异心,免得毁了祖父打下来的声名。”
他的话震撼董亦桥的心,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所以父亲已遭皇上忌惮?所以父亲的坚持,很可能替家族带来灾难?可是急流勇退,一辈子汲汲营营、追逐权力禄位的父亲怎么办得到?
然父亲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看着董亦勋,董亦桥如是想。大胜兀骨、凯旋归朝后,他想的不是朝廷封赏而是急流勇退,年纪轻轻、有大好前途的他,怎么舍得放下?
董亦桥无法不佩服他,无法不崇拜他,但自己怎能承认,一个他视为敌人的兄长,一个从小便让他鄙夷着长大的男人,让自己深深感到自卑?他下意识摇头。
董亦勋却错解他意思,说道:“我明白不容易,太多的亲戚被安插在父亲的军队里,若是这样交出去,对我们亲戚们有些难交代,可越是那样一支军队,越是会让皇上不安心呐,二弟怎么就没想过,你如此聪明才智,皇上为何迟迟不肯重用你?”
董亦桥猛然转头,回顶一句,“可皇上却重用你。”
“那是因为我在春猎时救了皇上一命。于皇上而言,我先是救命恩人、再是董昱的儿子。”他叹气道:“你是个胸有丘塾的,不要因为后院之事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董亦桥当然明白,那个“后院”指的是母亲,指的是他从小被教导到大的仇恨意识。轻轻一句,直指问题中心。
脸蓦地红了,他感觉自己像整个人被看透似的。
董亦勋道:“夜深了,回去吧,弟妹心里不舒服,你好好哄哄她,毕竟她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女人。”
董亦桥再次震惊。他知道茹燕有孕、知道幼琳大闹、知道他内宅不安?他……在他院子里安插人手?
不过,如果自己的妻妾一个接一个相继死去,他还没有半点防范心的话,也未免太离谱,母亲,是做得狠了。他略略正起心神,装出灿烂笑脸,无可无不可地回答,“妇人善妒、其心可诛,可大哥这是在让弟弟纵容弟妇呢。”
董亦勋勾起一抹清风似的微笑,回道:“弟妹做的,不过是母亲当年对我亲生娘亲做的事,对错要怎么论究?
“若是非要找出万恶根源,答案只有一个——男人的贪婪,男人贪婪地想将所有美好女子尽纳于怀中,却没想到自己怀间位置太小,女人必须尽全力拼搏厮杀,才能抢到一块立足地。如果女人不必动用心思,便有一大块原野供她们奔跑徜徉,她们又何须手段尽使、面露狰狞?”
他拍拍弟弟的肩膀,与他相错,往园子的另一头走去。
静静望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董亦桥心潮一波波汹涌着。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为了家宅安宁,选择隐忍。这个时候,他对董亦勋的恨化成一张大笑脸,狠狠地嘲笑着自己的无知无能。
他怔忡,一丝苦涩笑意浮上嘴角。此生,他再无法同他争上下。
“怎样?味道还行?”杨素心满脸期待地看向郁以乔。
“什么行,根本就是完美,天底下除我家二娘,谁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郁以乔放下痪子,猛对她拍手鼓励。
“你啊,这张嘴沾了蜜。”纤纤细指戳上她的额头,杨素心展颜笑开。
郁以乔顺势赖进她怀里,圈起她的腰,姿态娇憨,“什么沾了蜜,二娘没看清楚,是蜜蜂在上头做了窝啦。”
杨素心一阵轻笑,搂着女儿轻轻摇晃。“都这么大了,还撒娇。”
“我再大,还是娘的小棉袄啊。”郁以乔抬起头细细审视她的二娘。不是老王卖瓜,她的三个娘是越长越年轻啦,许是远远离开那些争争斗斗的糟心事,许是生活畅意顺心,许是成就感给她们带来无比的自信,这些年,她们脸上没长出皱纹,还越来越亮丽光鲜。
上回她远远见到曹氏和她三个娘站在一起,就像阿姨和三个侄女,曹氏苍老得让她暗自庆幸,幸好母亲们早早抽身,那座侯府的确不是养人的地方。
郁以乔之所以会见到曹氏,是因一日曹氏很不要脸地上门,要求秦宛音将嫁妆给贡献出来,好替郁瀚达弄个官职。
杨素心见不得曹氏贪婪的嘴脸,气到说不出话,是柳盼采口才好,抓起曹氏的衣袖便一句句喊苦喊冤,说侯府放任她们自生自灭,若不是夫人拿嫁妆出来养活大家,她们一个个早就重新投胎了。
曹氏不信,硬要打开库房,秦宛音也不阻止,拿了钥匙让她进到库房里看个清楚,也由得曹氏在庄园搜个彻底,这才堵住她的嘴。
秦宛音设想得远,早在几年前侯府断了这边的生活供给后,就将九成嫁妆换成银子,剩下一些不值钱的锁在库房里,而那些银子一部分存在钱庄、一部分投资了包子店,这些年钱生钱,她们越来越富,银票田产越积越多,但生活却一如平常,不见半分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