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妇人听到家里的汉子说在山道上碰过薄缥缈好几回,见她背篓里满满的东西不知藏了什么,回到家把这事说给家里的婆娘听,反应快的,就像如今站在薄家门前的主婶子和黄三媳妇就是。
朱家角,住的多姓朱,这朱婶子便是其中一户,黄三媳妇则是从别的村子嫁过来的,两人比邻为居,一块做家事,一块骂小孩,一块骂自家汉子,背着说公婆坏话,倒也合拍。这不,朱婶子约了黄三媳妇一块壮胆,过来拍薄家的门了。
“谁家的大门像他们这样整天关着,合着是不欢迎咱们这些邻里来串门子。”嘴巴一刻不得闲,一闲就呛得慌得住婶子对这么没有动静的门,忍不住叨念,手伸长又要往上拍。
对她们这些在乡下住了半辈子的人而言,家家户户从不落锁,也不关门,谁家生了孩子,哪家夫妻吵架,村头有个事,村尾的人马上就能知道,这才叫家常。
这姓薄的一家,就是个不正常的人家,没田没地,也不知道靠着什么营生过活,整日关着门,也不和大家通个气,看着就是个怪。
听说好像不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了,就像她那口子说的,娇滴滴的大小姐不也得上山寻路子。
唉,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规矩多。”黄三媳妇在路上可问清楚了,朱婶子好奇人家从山上找了什么能发财的好东西,想来试探门路,分杯羹。
她们家里上下都十几口人,靠着几亩地在过活,收粮时,扣掉税收,就剩那么点糊口的粮,要是真能问出什么来,家里男人能多个进项不说,日子也能过得宽松些,不再紧巴巴的。
两人都没有想到门开了后,露出的一张精致小脸蛋,正是被人谈论的事主。
薄缥缈穿着一袭窄袖浅粉色衫子,天冷,她又在上头加了件更深一点的深桃红褙子,她本来就长得标致,桃色衬肌肤,又适合她这年龄的少女穿,白净出众的美人脸染着一层剔透的粉色,显得眉眼更加漂亮动人。
“原来是两位婶子,可有事?”她的声音不是娇娇女那种软糯娇憨,是带着股清淡的冷静,刚开始听不习惯,但很快就令人沉溺其中。
说起来要不是有事求上门,朱婶子和黄三媳妇还不曾这么近的和薄缥缈面对面过,对薄缥缈的容貌,两人都惊艳了一把。
乡下女子养的再好,也是得帮衬着家里做事的,每天劈柴干活,做饭、洗衣,活儿多得做不完,大多手糙脸粗,顶多等到被人相看中意的时候,让娘亲拘在房里养个脸白,也就这了。
哪像这个薄姑娘,肤白如雪,娇嫩得好像水一般,黄三媳妇人忍不住摸了下支架黝黑的脸,朱婶子也挪了挪自己的鬓边发。
这一摸一碰猛地回过神来,朱婶子干笑道:“怎么是薄姑娘来应的门,那顾门的糟老头呢?耍滑摸混去了?”
“你们找王大叔?他在后头忙着呢,两位婶子稍待,我去让他过来。”
“不不不,我们是来找姑娘你的。”朱婶子猛挥手。
看来,这位怕也是不会请她们进门去喝水坐坐慢慢聊得角色,她的手可始终扳着门板呢。
虽说一个姑娘家家的,能有多大力气,要比手劲儿,她朱嬉子可不输人,只是头一次上门,不好一下撕破脸皮,这位姑娘从不出门串门子,在朱家角也没有可心的姊妹淘,想打探,无从打探起,只得厚着脸皮上门来问能发财的事,既然她不让进,她们也就不进去了。
只是这说法,总要给一个吧。
“婶子找我有事?”
她们彼此看起来就不像同一挂的人,年龄是、话题是,这样有能够谈到一道的地方吗?再说,素无往来的人,一来就给你哈腰,礼多人肯定怪的。
“大妹子,我呢是直接的人,也不拐弯抹角,听我那口子说大妹子天天上山,这可是找到发财的路子?怎么说我们都是村子的人,互相帮衬也是应当的不是吗?”她们人是不进去了,那眼珠子却到处的转啊转,贼溜得很,可惜薄家不是那种一眼就能望尽的巴掌大四合院,所以朱婶子再怎么看也看不到什么。
“我要是发财了,还在这村子吗?早就搬到县城还是府城去了,朱婶子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了。”
“哪来的误会,我那口子明明说你的背篓里满满都是东西,而且三天两头就往山上跑,简直把大山当你家厨房了,所以那上头肯定是有好东西。”朱婶子一口咬定薄缥缈是私藏了好东西。
就算得了好东西,凭什么人家就要分你一杯羹,你是人家的爹还是娘了?
薄缥缈知道她种菌子的事情没办法掖着太久,只是这么快就闻风而来,可见这村子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来问究竟的速度比她预想中快了许多,谁说乡里人脑筋就不好使?一旦涉及他们的利益,可精明的了。
“我是上山去了,得了些菌子还卖了钱。”
朱婶子用肥胖的肘子顶了顶黄三媳妇,用眼神说道:你瞧,被我说中了吧。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姑母又不在家,家里几口人要吃饭,我身为他们的主子总是要想办法,所以这不是上山去找点野菜和菌子度日,不想被朱大哥见着了,也不瞒两位婶子,我一个人小手小脚的,总是往山上跑,也不是个法子,山上那些野兽多吓人。”薄缥缈做出害怕貌,而她的相貌真的很容易骗人,人长的好,态度也不差,加上一些肢体语言动作,能骗到一票人。
果真,朱婶子就吃她这套,忙不迭的点头。“你这娇滴滴的样子,还能上山去也不容易,我家阿兰我就不让她上山,她要是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看我不打断她的腿才怪。”
是,别人的孩子不是孩子,只有自家的孩子才是孩子,这也是有娘和没有娘的差别,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
草嘛,没人护着,凡事得自己来,晕倒装死,装给谁看?在外头闯祸,没人替你收拾,很多是不在于能不能,而是就算不能也要变成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就这么回事。
“婶子想知道我从山里带什么东西下来?就像您说的都是乡里人的,就进来瞧瞧吧,甭我说我自己蒙着头发财,不照顾邻里。”薄缥缈把手放开,让她们进屋。
两人互看了一眼,十分意外薄缥缈的好讲话。
不都听说这位小姐脾气坏又冲,骂人又打人的,怎么看起来传言有误啊。
两人进屋一眼看到的就是好几处高低的木屑堆,整齐的堆在院子里
院里王老汉和张大娘、花儿,正分工合作的忙活着,一个用铲子将木屑铲进三边的木盒中,抖动后抹平,放到一旁,一个负责将之排放到钉好的木架上,一个拿着竹扫帚把散置四处的木屑往中间扫,看见朱婶子和黄三媳妇进来,三人完全没有想搭理的意思。
“就这木屑堆,你想用这些没用的木屑种菌子?”朱婶子终究是漏了口风,王老汉带着花儿去县城换银子的事情,还是被进城的人撞见了,回来说了一嘴,朱婶子本来没放在心上,直到又听见自家那口子叨念,这才把其中的关键连在一起。
“我一个小女子天天上山,大娘不放心,所以才寻思不如试着种些菌子看看,要能种出来是运气,种不出来也就没办法了。”薄缥缈避重就轻,说得很简单。
黄三媳妇捻了些粉末,用手指搓了搓。“这里头应该不只有木屑吧?”
“这里头我还掺了些粉头、米糠和一些别的。”薄缥缈简单带过,她不介意她们去研究,但能不能研究出个所以然,她就不负责了,自己连一桶金都还未赚到,培养土就这样亮给她们看,够仁至义尽了吧?她们再有什么不满,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你说这混着的都是些什么呢?”黄三媳妇喃喃自语,干脆弯下腰,手里抓了一大把,毫不客气的放进荷包里,就连张大娘用眼剜她都假装没看见。
这是明着抢啊!
这个,是个有心思的。薄缥缈暗忖。
朱婶子看黄三媳妇抓了一把,她也不落人后,也抓了一把攒在手里,“我说大妹子,你确定用这些个东西就能种出菌子来卖钱?”
“婶子言重了,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自己都还没种出东西来,可不敢打包票,婶子们要是没有种出菌子来,可别怪到我头上来。”看也让你们看了,培养土拿也拿了,能研究出成分来,是你们本事,要是没看出门道,也不能怪她。
何况,她自己都还没收成,就把种菌子的法子透露出去,谁还敢说她不仗义?
只是,人性通常有许多让人防不胜防,譬如,软土深掘。
“大妹子,不是朱婶子要怀疑你,你这一目了然的,真的没藏什么我们看不到的配方之类的?”
薄缥缈还真被气笑了。“我都让你看了,你还不满意,要不,你把培养土留下来,自个去琢磨。”
黄三婶子拼命拉朱婶子的袖子。这是发哪门子疯,直接问人家有没有偷藏步数,这不是不知好歹,不知所谓吗?
“我这不是问上一嘴吗?……”朱婶子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
“两位看也看够了,花儿送客!”她下了逐客令。
花儿早看这两个女人不顺眼,一听到小姐号令,大马金刀的提着竹帚就过来,那气势骇得两个女人灰溜溜的跑了。
两个女人的脚才踏出薄家门,花儿一个箭步就把门砰一声关起来,还对着门板做鬼脸,她最讨厌这种不要脸的三姑六婆了!
平时在村子里碰到,只会极尽挖苦她又傻又呆还没人要,以前她小,这些个妇人就算看到自家小子欺负她,不但不会制止,还装作没看到的走过去,这会儿小姐好不容易想到个可以赚钱的法子,她们还好意思腆着脸上门来,什么叫不要脸,就是这种人!
第六章 被挟持求自保(1)
张大娘却是忧心忡忡,虽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说这村子的人都是贪心近利的德性,可也够叫人心闷的了。
“小姐,你怎么就让她们进来?瞧她们多贪心,都抓了一大把的木屑。”
“木屑不值钱,她们爱就给她们。”
“可菌子都还没种出来,就让她们把这培养土给看去了,她们要是学了起来,可怎么办?”
“我是特意让她们看的,今日不让她们进来看我们做什么,明日、后日,搞不好以后天天都会上门,与其烦不胜烦,不如就让她们看个究竟,才会死心。”薄缥缈心里早有盘算。
“小姐不怕她们把那些个什么都参详出来,咱们岂不百忙一场?”她越想越有可能,声音就急了。
“无妨的,大娘,我说了,她们要能把成分拆开来看,若能看出门道,是她们厉害,但就算这些都让她们看去了也不打紧,我还留有后步。”她们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取菌丝体,把菌体种进去。
虽然她补保证以后会不会有人也晓得要先植进菌丝体,但那也是以后的事,而且有竞争才有进步对不?
那是她已经把第一桶金赚到手,别人来分一杯羹,对她来说已不重要了。
菌子的生意是否能做长远,她并不介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除了白桦县城,这个百济王朝可大得很,有本事有能耐的人更多,她并不执着非要走这一行,短打带跑,比较适合她。
张大娘见小姐心里拿了主意,也慢慢的放下心来,她虽然不像花儿那样把小姐的话当成圣旨,全心全意的信任,但是现在这位小姐和以前很不一样,她愿意试着相信她,相信她会带领他们走到一个新的格局,而不是只能一辈子在这泥地里打滚。
隔天,不是那么情愿的薄缥缈又去了县城。
她还真不怎么爱走这一趟,尤其在那位摄政王还逗留在这里的时候,她怎么想都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尽管寒毛竖着,她还是硬着头皮,带着花儿进城去。
临行前,张大娘拿了钉简陋的帷帽让她戴上。“小姐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外面什么人都有,能避着还是避着的好。”
都入冬了,这帷帽不能挡风又遮不了雨,何况她有武艺防身,就算大内高手来她也不怕……但看在张大娘殷殷的目光下,她还是戴上了。
她得承认,张大娘的目标比大内高手还厉害。
这么乖巧端庄又听话的小姐,让张大娘颇感安慰,要知道小姐这容貌太招人了,他们四人在这里无权无势,要是因为长得太好惹上不该惹的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到时候谁会来救她们?
没多久,薄缥缈和花儿已经站在一家名叫仁惠堂的药铺前。
据路人说这家仁惠堂是县里最大、生意也是最好的一家药铺,不只替人抓药,还请了坐堂大夫看诊,也常施药济贫,颇得好评。
可她百般不情愿,为什么还要上县城来?
这不是因她日前得了块黑黝黝的玩意儿,闻着有股香甜清幽的味道,张大娘和王老汉翻来覆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杀手的嗅觉是灵敏的,好吧,就算那已经是过去式的职业,但她直觉那是个好东西。
于是便来让药铺的掌柜替她掌掌眼了。
再说她的运气也不会背到又遇见那阎王的地步……吧?
她很努力的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铺子不大,里头两三个看病的老幼,几个伙计管抓药收钱,有药童看顾外头小炉里熬的药汤,掌柜则杵在柜台后拨算盘珠子。
薄缥缈一进来就闻到浓浓草药味,对于这个味道,她并不排斥。
不论中医、西医,为着都是救人,西医救急,中医治本,完全不冲突。
她也不急,摘下帷帽,待前头的人都走了,这才走到伙计面前,花儿在她的示意下网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这是?”伙计一愣,感觉到手里的分量。
“小哥,我找掌柜的,有事相商,可否劳驾知会一声?”
伙计一愣,感觉到手里的分量,看了眼正微皱眉头在看账目的掌柜,视线这才回到薄缥缈脸上,这一看,赶紧揉了揉眼睛,话都有些不会说了。“我们……掌柜正着,我……去帮你说一下,你等着。”
一年将尽,又是月底,上头的东家已经在客栈候着掌柜把这一整年的账本送过去,掌柜忙着盘点这一年的收入支出,脾气跟暴雷似的,谁去打扰他都要先得个白眼,因此这些日子大家尽量能避就避,但握着手里拿碎银,他决定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