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我在无意间发现了,他也可以有温柔的眼神,可以有浪漫的口吻吧。”她脑海中浮现了何钊向自己求婚的一幕——
他突然拉住她,接着拔下自己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不由分说地就将之套上她的手指;举止疯狂得令人错愕,在他抱住她之前,她捕捉到他眼底的温柔,身边随后便响起他低低的,只有她能听见的浪漫嗓音——你才是我的梦中情人。
“为什么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男人呢?”她自言自语般问着,揪结的眉头透出为何钊惋惜的意味。“他把自己浪费了。”
外甥女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态颇值得玩味。赵子扬思索片晌后,试探地问:“如果何钊是个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用情专一的男人,你也许不介意跟他谈个恋爱?”
她先一愣,然后耸耸肩,整个人又靠回椅背上,恢复了正常口吻:
“他在工作上是成熟稳重的,在他老母面前是温柔体贴的,跟每一个女朋友独处时是用情专一的。”她冲舅舅嘻嘻一笑之后,用无比严肃,又隐约藏着委屈的语气说:“他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却从不过问我的私事;我替他卖命工作了两年,他也只知道我是个独生女,是个生活愉快得教他嫉妒的人。”
“哦,所以他不知道你外婆有个‘晚子’,不知道你有个‘舅’?”
陪舅笑了笑,她的神情柔和下来,问:“舅,舅妈过世都两年了,你还不考虑为自己找个新的伴侣?”
他眼底闪过一丝伤痛。车祸夺走了他的爱妻,这是心中永远的痛。
“我忘不了你舅妈。”
“你还不到四十岁,舅妈不会忍心看你孤独一辈子的。”
“那她托梦给我呀,逼我再去娶个老婆,如果她这么做,我就依她。”
他说得幽默,她却听得眼眶发热。
“舅,老天不该这样对你,你是这么好的男人……”
何钊的老母盼了一星期都盼不到他带何旭敏来见自己,一气之下便和大女儿、外孙、外孙女搬到大女婿一直空着的大房子居住;还对何钊说,从此以后他不必“偶尔”陪她吃顿饭,她再也不想看见他。
又过一周,在何大姐无数次要求之下,何旭敏利用周日上淡水探望老人家来了。
“何伯母,你怎么自己来开门?你身体不舒服,不是吗?”
一见何钊老母,她就知道何大姐骗了她,老人家脸色红润,根本不像有病。
“我女儿带孩子出去玩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我不来开门,你怎么进来?”笑容灿烂如太阳。
“喔。咦?你的手上沾了什么?”她发现何母双手满是白粉,不由面露疑色。
“我正在作面包。”她往屋内走。“你关门。”
何旭敏跟着进屋,折叠好阳伞,塞进背包,再把背包随手一放,然后换鞋。
“我女儿的厨房有烤箱,她教了我几次,我现在已经会作面包了,你过来。”
她只好跟进厨房,看老人家揉面团。
“好像满好玩的。”她应酬一句。
“什么才好玩而已?我现在只要想打人就作面包。”转头看何旭敏一眼,加重了双手的力道:“你看,像这样,捏给它死!”
她莞尔,只在心里叹一声遗憾,只恨自己没能在办公室里作面包。
“何伯母,你是不是把‘它’当何钊来捏?”
“正是!你一定也很想捏捏看吧?”她松手:“给你捏!”
“喔,不用啦,还是你自己捏吧。”她讪讪然道,躲开何母的眼神,太暧昧了。
“你用不着瞒我,何钊有多气人我会不知道吗?气走别的女人我无所谓,气走你我就不答应!”
这下可好,麻烦来了——何旭敏两腿发软。
“他没有气走我啦,我不是还在替他工作吗?”
“可是你把戒指退还给他了。”
“那是……”
“那是玩笑吗?你又想说这个,对不对?不用骗我了啦,我想尽办法找你来,就是想当面问你,”口气好严厉。“何钊说你交了新男朋友,真有这回事吗?”
“是……只是朋友啦。”天哪!还能怎么说?
“这样还差不多。”何母放心不少。“我是不知道你跟何钊两个人又在玩什么把戏,但是你不能真的给我去交什么男朋友;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戴过我们何家红宝石戒指的人,知道吗?”
果然是个老番显!她敢怒不敢言。
“何伯母,我会答应何大姐来这探望你,是因为……”
“是因为我是何钊的妈。你跟何钊闹别扭是一回事,但是还不至于不懂礼数到对自己未来的婆婆不闻不问的程度,我懂你的意思。”
“我……”
“别再站着不动,去冰箱里拿点蔬菜水果出来洗,中午我们两个就吃面包和蔬菜沙拉。以前我是一点都不喜欢吃这些东西,这一个礼拜吃下来,发现这样吃黄的比较清淡不油腻,有益健康。我一定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太早死就便宜了何钊!哼,我拿他老爸没办法,对付他可是足足有余!”
何钊果然可怜,就陪他老母吃顿健康餐吧,衰!
何旭敏此刻正干坐在大房子的起居室里。何母在午餐后不久就牛睡去了,但交代她还不能离开,因为何大姐可能就快回来了。何母要她跟何大姐聊聊,说是何大姐近来总疑神疑鬼,怀疑老公在大陆有了小老婆。
她的任务是开导何大姐?
妈的!她暗咒一声。发现何钊的口头样的确有泄忿的作用。
她就快打盹之际,隐约听见厨房里有声音。她确定何母人在楼上,那么这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谁发出的?
小偷吗?
她猫步至厨房门边,屏着呼吸往里瞄,赫然发现正攀窗而入为何钊。
“何钊!”
轻手轻脚的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狮吼吓着了。流理台上的调味架本可不被打翻的,这下可是“五味杂陈”在地面。
他怒视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大姐死求活求求我来的!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嘘——”他这才上前拉她进厨房,“别吵醒我老母。”甩掉自己拉着的手,他再道:“我知道今天只有我老母在这,所以才想来看看她,我是刻意等她午睡时间到了才爬墙进来的,我没这的钥匙。爬墙之后还得爬窗,你要是不出声吓人,我就不会打翻东西。”
“你干嘛等她午睡了才来?”
“我只想看看她不想跟她讲话。”
难得他也有跟她想法一致的时候,她笑了笑。
“妈的,你笑什么?笑我自食恶果吗?”
她摇摇头,没因他的态度生气。
“何钊,你必须想个彻底解决的办法。”
一愕,他问:“彻底解决什么?”
“你妈。”她盯了会儿地板再抬头看他:“如果她再这样死缠着我不放,我只有向你提出辞呈了。”
他用屁股想也知道老母对何旭敏使了什么手段,所以他此刻看她的眼神是带点羞愧的,多少承认了自己对老母一向的束手无策。
“你的威胁有效。可是就算我批准了你的辞职,我老母也未必会放过你。”他将目光自她脸上移往别处。“你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嫁人吧,嫁了人我老母就会对你死心,就会把矛头指向我一个人。”
“你叫我现在去嫁人?嫁谁啊?”
“你手上不是有个赵子扬吗?”
“赵子扬?!”
“不对吗?”他跟着就模仿她的口吻:“Joe?”
抖了两下肩,他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怎么能为了你的家务事就草率的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办了?你搞错了吧?不该置身事外的人是你自己!至于我,如果不是怕太伤你妈她老人家的心,我大可以靠在一边纳凉!”她说着便激动起来。“难得一天休息,我大老远到这来看她还不够,你知道为什么她睡了我却还在这不走吗?她叫我等你大姊回来,叫我分析一些事给你大姐听!何钊,你老母真以为我是她媳妇耶!”
厨房外头响起重重的、急急的脚步声。二人不由同时噤声,转身向门。须臾,看见满脸不高兴的何母。
“妈。”何钊低喊一声。
“不要叫我!你来做什么?看我死了没吗?”
“妈——”
“两个人又在这吵什么?”她目光灼灼,扫着二人。
“妈,你刚才有没有听见我们讲的话?”何钊想先确认这个,问得诚惶诚恐。
“你们讲了什么我不能听的话?又想在我背后搞什么鬼?”
意思就是没听见了,何钊偷偷喘了口气。
“没啦,妈。”他瞟何旭敏一眼,再对老母道:“她说天气太热了不知道去哪里‘纳凉’比较好。”说完偷偷瞪何旭敏一眼,意在要她配合一下。
“他有没有骗我?”问何旭敏。
“呃……”何钊撞了下她的手肘,撞出下文:“是啦,我有说天气太热了,很想去‘别的地方纳凉’。”
“纳凉哦?”何母的态度缓和不少,“游泳池里最凉。”她看着儿子:“这社区里就有室内游泳池,你不会带她去吗?”
“何伯母!我不是……”
何钊及时捂住她的嘴,赶紧对老母解释:“妈,她的意思是,我们没带泳衣,所以不能去游泳。”
“穿你大姐跟姐夫的不行吗?我上楼去找找,一定有的。”语罢转身就上楼。
何旭敏挣脱了他的手,对着何母的背影喊道:“不要找了!我不会跟……”
嘴又被捂住了。
“你敢说一句杵逆我老母的话,我就……”
“怎样?”狠推开他的手,她吐气。“我不会跟你去游泳的,你妈太过分了。”
“啧,”他无奈、不耐地发声。“一起游个泳又不会怎样,你是旱鸭子吗?”
“我曾经是游泳校队!”
“哦,是吗?怎么到现在才让我知道?”
“你问过我吗?”
他耸耸肩:“大概没有吧。”
“不是大概没有,是从来没有!”
“你这么愤慨干嘛!拥有这项专长根本就不必等我问,你当初应该把它列在履历表上,或者在自传里带上一笔,多少有加分的作用。”
“没带上这一笔也已经不幸遭你录用了,而我的这项专长将在今天派上用场!陪老板游泳,好让老板的老母高兴,希望等一下不会因‘公’殉职!”
他先咽下一声“妈的”,才道:“不要再提醒我,我经常要你帮忙处理我的私事了,好不好?你难道不能在这种时候,忘记自己的特助身分,只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很好的朋友?你对我从没使用过朋友之间应有的口气讲话!”
“我承认我口气不好,我……我慢慢改,行不行?”
“改得了吗?”
“你要先给机会,我才知道改不改得了呀。”
她不语,接着便看他朝自己伸出右手,还挑了一道眉以示友好。
她终于也伸出右手,握住他的。
“我可以给你一个表示我由衷感激的拥抱吗?”
她根本来不及回答,因为他不是在徵询意见,她已被他抱得好紧,背后也被他拍得生疼。
感觉得出他的此举很“哥儿们”,她于是也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背。
“和解?”他问,仍没松开她。
重咳声在她回答之前响起,何母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厨房。
两人立刻分开,尴尬不已地看着她。
“这样还差不多。”何母笑着高举手中的提袋:“统统都有,我连浴巾、肥皂、洗发精都帮你们准备好了。现在你们可以欢欢喜喜地去游泳了吧?”
第四章
来回游了一趟自由式,何钊出了池子就一直在岸边坐着,对池里池外不少女生不时抛过来的媚眼感到不耐烦,终于盼到游泳健将上岸了。
何旭敏逐渐朝他靠近的玲珑曲线又一次令他血脉贲张。
“我相信你曾经是校队了!”看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泳技果然没话讲,体力也好得令我汗颜。”
“多谢夸奖。来都来了,干脆多游几趟。”她臭着脸看他。
他难掩幸灾乐祸的笑。“多游几趟又怎么样呢?我只怕你就算是去游一趟淡水河都洗不清了。”
瞪他片刻,她已懒得在口头上责怪他在厨房给她拥抱的行为。她确信那不是性骚扰,再者,她自己也给了回应。
要怪只能怪自己倒媚。
“我老母总算对我做了件好事!”冒着挨骂的危险,他不吐不快:“今天之前,我怎么也无法想像你竟有这等……”他斟酌半天,选择最保守的一种说法:“好身材。”
感觉得出她又想瞪他,于是他赶紧将目光自她的玉腿上移到她没表情的脸上。
“我到今天才发觉你走路的样子很好看。”忍不住又追加一句赞美。
“在你眼里,女人只要光着两条腿,走路的样子就很好看?”她立刻就奚落他。“我不是今天才学会走路,今天之前,我在你面前走的路加起来,没有万里也有千里了!”
看着她胀红的脸,他也怒气升腾。
“你什么意思?!我连对你发乎情的赞美都不可以吗?你是不是认定我连说这些话时都不安好心?”
“你本来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狗嘴’?!”他当下就只手拽住她高傲的下巴。
她挥手拨不掉他的箝制,只觉下巴快被捏碎了。“少对我毛手毛脚的!当心我告……”
“告我‘性骚扰’?哼,你告吧!说什么我今天都要让自己这张‘狗嘴’吃你一口,看看你到底有多嫩、多新鲜!既然你已认定我是个好色鬼,那我也不必对你‘止乎礼’了!”
她被迫接受一阵狼吻。
“感觉怎么样?”他松开唇和手,报复地问:“够刺激吧?”
她的回答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又纵身跳回池子里,迅速游开。
何旭敏因“公”得了重感冒,严重鼻塞害得她一夜不得安寝。隔天一早她就以电话向人事部请假,打算在家休养一天。
何家二老跟老人团赴欧洲旅游,尚未返家;赵子扬人也还在南部出差。于是何旭敏只能自己去医院挂号,领了药再回家睡觉。
感冒药的安眠作用确实使她免于干扰,不知熟睡中家里的电话响了无数次。
一个长觉睡下来,她觉得舒服多了,下床拉开窗帘,才知日头就要下山。
她仍有些呆滞,直到门铃声叮咚作响。
“哪位?”狐疑来到门边。
“何钊!”
她从小孔里看见他双手叉腰的模样,不甘示弱地开了门。
他立刻窜进屋里,无视于她一脸不悦,逞辟刀头就道:“妈的,你是成熟的成年人吗?就因为我昨天亲了你一下,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生病不能上班?来这套!生什么病?”他盯着她的怒颜:“我看你气色好得很嘛!”
还好家人这时都不在,她心想。
“到哪去玩了一天?我打了不知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你骗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