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被某种热度灼了一下,却没收回手。
“怎么不对孩子说说话?”放好水果叉,她问。
他复杂的神情中有一丝无助,“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自她怀孕后,他沉稳如昔,不曾流露紧张的情绪,也不会冒冒失失。他表现得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但有时比较紧绷,常会抚着她的肚子,却沉默不语。
有时她在半夜醒来,发现他根本没睡着,就躺在旁边,好像想对她的肚子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注意到,到目前为止,他不曾对孩子说过半句话,连声招呼也没打,要不是他对她呵护备至,她会怀疑,他是不是不高兴她怀孕了。
“说什么都可以啊,反正不管你说什么,孩子都不会反骏。”她笑。“看以前你爸跟你说过什么,你就对他说什么。”这句话一说完,她就知道不对,这两段父子关系不能模拟。
“他没跟我说过什么。”沉思间,范错为习惯性的掏摸口袋,要找烟。
下一秒他才想起,他已经把烟丢了,只好叉起水果来吃。
“你们不说话?”蒂珐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他大概是觉得,如果跟我说话,会惹我大妈不高兴吧。”
蒂珐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她真的会不高兴吗?”
“谁知道?”范错为耸耸肩。“我爸没理过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
好惨的男人!她彷佛能看到当年那个小男孩,父亲不理睬,母亲尽泼冷水,兄长的年纪比他大,于是他在众人之间,孤伶伶的长大。正是因为这样,他对亲子关系如何建立,全无概念。
这解释了他很高兴要当爸爸了,却经常陷入沉思的矛盾。
“如果你不对孩子说话,我会不安。”她说,“你已经有过一次不良纪录,那次你保留某些话不愿告诉我,接下来我们就离婚了。如果再有一次你藏着话不说,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我不是在转什么秘密心思,也不会再跟你分开!”他辩驳,手劲坚定的将她拉过来。他滑下身子,蹲跪在地上,双手环住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腹,“我知道你会不安,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态。我太想要你、太想要孩子,只是还没办法对他侃侃而谈,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可以只说声嗨啊!蒂珐本想这么回答他,但低头凝视他时,在他眼中看到货真价实的挣扎与痛苦。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领悟。他很努力,也因此很挫败。如果他不想跟这孩子建立起美好的关系,不会常常看着她的肚子,思虑重重。
为此,她不忍心苛求他。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急,慢慢来,你总能找到可以对他说的话,在那之前,让孩子知道你在陪伴就好。”
他点了点头。
“好了,快起来。”她伸手要拉他。
但他仍不起身,就那样紧抱住她。这个孩子,这个女人,都是他的宝贝,他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幸福,他将不计一切代价的守护他们。
“对了,玛丽乔来找过我。”想过之后,她决定把实情告诉他。“几次了。”
“别理她。”他闷闷的说。
“我没理,不过依我看,她不会知难而退。”后来几次出门,她让范错为聘请的兼职管家跟随着,有伴之余,也能避免玛丽乔贴得太近。“阿为,我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的感觉,虽然我有能力应付,但不想常常让这个事碍手碍脚。”
他抬起脸,“你想怎么样?”
她看着他,渺渺一笑。
他若有所悟,吻了她肚子一记,缓缓起身。
有些事已不可为,当断则断,“我让人到加拿大买栋房子。”
他能自行做出这个决定,不劳她开口要求,蒂珐心里是感激的。“这事记得先跟你大妈报备一声。”
玛丽乔忍无可忍!
一早醒来,听下人说,范家主屋那边有动静,她过去探问,才知道原来是范错为带林娟秀回来。
她恨恨咒骂,“都已经不是范家人了,还来做什么?”
她已经连续几次去堵林娟秀,但她总给她软钉子碰,招呼呢,她是会打的,不过就那一声“伯母”而已,最多再来几句“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然后就把她当空气,不来奉承,不来讨好,尤其当她愈努力攀谈,林娟秀就愈不买单。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偏偏儿子的别墅小区守卫森严,让她混不进去,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时想到就上门去骚扰一番。
玛丽乔溜到偏厅气窗外,偷听里面的对话。
老太太问,“怀孕几个月了?”
“刚满三个月。”蒂珐回答。
那女人怀孕了?玛丽乔挑了挑眉,心里有了些许想法。
不过,那些暂且不提。此刻坐在首座上的,理当是她!她才是范错为的妈,她才是蒂珐的婆婆,她才应该被奉茶,摆出长辈姿态,说几句姿态高傲的话。
玛丽乔暗自咬牙。
“你们不结婚吗?”偏厅里,老太太又问。
范错为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蒂珐不愿他被误会,率先说,“是我说不结的,不是他不娶。”
当年那场走调的派对,以及两夫妻合了又分的来龙去脉,老太太可是看在眼里,了然在心里,只是也不便说什么。她叹了口气,“你们分分合合什么的,我不过问,不过,既然两人都是单身,又有了孩子,就应该给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尽管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蒂珐知道,她这已形同在为范错为说项。
可她有她的坚持,那是她与范错为之间的事,容不得任何人劝解。
范错为懂,把话题导向回范家祖居的正题,“大妈,我想送我妈到加拿大养老。”
老太太怔了一下,“她……肯去吗?”
范错为耸耸肩。“房子我已经差人买好了。”
“这几年,我提了几次这类的事,想另外买房子让她搬出去住,可她不肯。”老太太看得清楚,玛丽乔把范家当作她的人生舞台。
玛丽乔……不聪明哪,没把事情想透彻。就算她死了,下一代当家主母也不会轮到她。范家是个大家族,自有承袭的规矩,老一代凋零了,新一代便要出头,无论如何,下一任当家主母是她的长媳,玛丽乔根本摸不到边。
可叹她竟然一直以为,只要活得够久,终会主掌整个范家。
“如果你们有办法让她到国外安生,那是最好了。”老太太也为如何处置玛莉乔而伤脑筋。
范错为想过了,玛莉乔只是父亲的一时外遇,后来也不得宠,除了在老太太身上下功夫,她不太致力于其它人际关系,始终没被范家上下接纳为真正的家人。既然如此,下一任当家何必庇护她?
就算是他,也无法接纳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提以往过节,她老爱在外面放话惹是非,令他无法忍受,可她没想过要收敛,他只能用其它方式安置她。
“我会跟她谈,等细节确定后,再通知你。”范错为说。
偏厅外,玛丽乔气得咬牙切齿。
听他们的口气,是要把她丢到远远的海外,眼不见为净。
这对她来说当然不可接受!她能在范家撑这么久,就不会轻易被当作垃圾般的甩出去。她会找回她的场子,到那时候,这些人都必须臣服于她!
第10章(1)
蒂珐穿着轻便的休闲服,脚下踩平底鞋,持票券通过安检门。
盛况空前。
范错为一年一度的演唱会,在十月底,他生日前夕展开。
环顾周遭,到处是兴奋的歌迷。她戴着墨镜,顺着人潮,一个人低调进入会场,避开此起彼落的闪光灯。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他的演唱会。过去五年,范错为共开过十场演唱会,平均每年有两场,门票总在短时间内销售一空。她曾经心动过,却不曾飞回来参加。
算算时间,她已经有六年不曾感受过他的现场魅力。以前在夜店时,他的演唱总让她热血沸腾,因为太怀念这种感觉,她决定要自己买票入场。
像个小粉丝一样。她偷笑。
坐在贵宾席上,被满场嗡嗡声包围,蒂珐很兴奋。
范错为原本想帮她预留三个座位,让她左右有自己人陪着,可她不要。听现场唱歌,当然要跟其它人一起嗨,一起尖叫,不然怎么会有气氛呢?
在他好气又好笑的目光下,她上网抢票,自行赶赴表演场地。
随着开场时间的接近,头顶上的灯一分一分逐渐减弱,场边大时钟开始倒数。
五、四、三、二、一——开唱时分,灯光全暗,布幕升起,场边烟火一筒一筒往上炸,光芒万丈中,一个背对观众的身影缓缓自舞台下升了上来。
“范错为——”现场歌迷疯了似的尖叫出来。
蒂珐也跟着尖叫出来。
贝斯手秀出一段超厉害的solo,乐团开始演奏,他转过身,来了一首快歌,瞬间将气氛带到最高点。
蒂珐跟着呐喊,跟着尖叫,脑门发热,完全无力思考。
他在台上是纯然的巨星,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魅力,看到他热力勃发的模样,她很想冲上去献吻,很想站起来昭告大众,这是她的男人。
她的!
曲调一转,灯光转为柔和,他缓缓唱起情歌,感情化在歌里,温柔得让她想流泪。
她专心的听,没注意到身旁位置已换了人。
令人如痴如醉的两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到了最后,范错为全身是汗,浑身湿透,微微喘气,走到舞台前方。
一时间,场面变得非常安静。
他的歌迷都知道,他不太爱说话,尤其是演唱会时,唱完安可曲就结束。他不是那种会分享心情,用言语表达自我的歌手,可此时却是一副想聊聊的模样。
但又有点忸怩。
他握住麦克风,顿了好几秒,露出少见的害羞笑容,全场也跟着笑了。
轻咳两声,他才说,“在这里,我要宣布一件事——我要当爸爸了。”
“耶?”歌迷疯狂大叫。
虽然没人发现她是谁,也没人在关注她,但蒂珐忽然非常害羞。在这之前,他虽然打过招呼,说会在演唱会后宣布一些事,但她没想过,他竟然是要说这个。
“孩子的妈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我曾经让她很受伤,她暂时不跟我结婚。”
“耶?”全场歌迷同时发出疑惑的上扬语调。
“我决定——”他顿了一下,“再一次好好追求她。”
全场欢声雷动。
蒂珐撝住嘴,差点哭出来。范错为不是话多的男人,他想做的事,想定了就默默去做,没在向谁交代的,此番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再次宣示他的决定。
“有了孩子之后,她曾抱怨,我不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范错为继续说,“并不是对着肚皮说话很荒谬,而是我不知道要跟孩子说什么。有人说,得等到孩子出生后,男人才有当父亲的实感,可事实上,我担心见了孩子后,仍然说不出话。”
台上的灯光渐渐变暗,只留一盏聚光灯打在他身上。
“对于如何当父亲,我一无所知,很多事在脑海里慢慢重整。我希望在孩子出生之前,将心情调整到好,我想当个陪孩子成长的好爸爸。”
她从不怀疑这一点!
蒂珐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这件事令他如此困扰,又如此慎重,到必须亲口公诸于众。两人之间,她是比较不担心孩子未来的那个,她曾经苦过,知道无论如何,孩子都会长大,即使在缺乏爱的情况下。
既然他们都有心为了孩子努力,这孩子又能过得多艰难?所以她根本不怕。
今晚回去,她一定要拥抱他,告诉他不必担心那么多,事情总会圆满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他又露出忸怩的笑,灯光全暗,身影消失。
蒂珐也跟着笑了出来,知道他下去换装,接下来是安可曲。
“真是感人的演讲。”旁座那颗黑黑的头颅凑过来,阴森的声音响起。
玛丽乔!蒂珐的笑声倏地哽在喉间。她什么时候来的?
“跟我走。”一个尖锐的物品抵住她腰间。
她浑身一凉。“你想干什么?”
“去后台跟我儿子沟通一些事。”玛丽乔冷冷的说,手上的某物在她腰上刮弄着,“起来!你是我的后台通行证。这次,我看你还怎么三两下甩掉我!”
外面喊“安可”的声浪一波一波传进来。
范错为一口一口喝下矿泉水,再过六十秒,他就要上台。
蒂珐听到那些告白,有什么感觉?会不会加速相信他的过程?六年前在一起,感情事只在两人之间,六年后,他想让全世界知道,他跟她是认真的,足以令他豁出一切,不怕心事被人探知,当着满场观众的面,对她告白。
因为她才是最重要的,其它一切,不值一提。
要唱最后一曲了!他闭上双眼,呼吸调息,让精神力专注。
刚刚在台上没说的是,唱完这场之后,他会减少演出。要当个称职的好爸爸,首重不让媒体骚扰家庭,他要将重心转移到创作与经营。这几年将赚来的钱投资到幕后制作,如今已是公司股东,就算不发片,他还是能维持不错的收入,出路又更宽广。
“范哥,该上台了。”一个工作人员过来提点。
他缓缓张开眼睛,起身要往台上走去。
“等等。”一个他绝难想到的声音忽然在后方响起。
他明明交代过工作人员,不要让玛丽乔到后台来,为什么她还是出现了?
范错为扭过头,愤怒的神情在看到受挟的蒂珐时,转为空白。
她的腹间,是一柄锋利的小刀。
“阿为,我没事。”她抢先保证,“你不要担心……”
玛丽乔冷冷的说,“只是暂时而已。”
范错为怒抬起眼,“你干什么?”
“我们必须谈谈你那个不得了的加拿大流放计划。”玛丽乔冷冷的说,“老娘不去!”
工作人员发现不对后,后台迅速被清场,只剩几个人。
外面,歌迷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犹然在喊安可。
范错为评估情势。之前,他跟玛丽乔提过搬迁国外的事,她没有一口答应,反而摆出极其难缠的姿态,一下要更多现金补贴,一下要有名车代步。由于这不是她惯用的老招式,他便没想太多,专心就能给出的条件进行谈判。
却没想到,那是障眼法。玛丽乔也学聪明了,假意要协商,其实根本没想过要搬出去,漫天开价,不过是为了降低他的警觉心。
领悟到自己犯下一个大错,范错为没陷入自责,为了救出蒂珐与孩子,他必须死锁情绪。“要我谈可以,先把那把刀丢掉。”
“那还谈什么?”
他面无表情,“要是你敢动她一下,哪怕只是一小道血痕,我都会让你从原本预定的加拿大,搬到监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