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的力量能撑起自己某方面的信心,她心知肚明。
门铃声微响,客房服务送到,把丰盛的早餐布在露台上。
端着咖啡,她望着远方的清晨。
长久以来,她在清晨入睡,午后醒来,像这样清醒看朝阳的机会不多。也许是空气很清新,也许是安静,竟出乎她意料的舒适。有别于过去,现在的她,竟喜欢晨起。
风吹得她长发飘扬,有点冷,但舒畅,一双臂膀从后面围过来,炙人的体温熨得她一阵舒服。
“宝贝。”他吻了吻她的耳朵,慵懒的唤,“怎么不叫醒我?”
“想让你多睡点。”她没抗拒那两个字,宝贝。
他从她手上接过咖啡,唇落在她喝过的地方。
被他抱着,比刚刚一个人站在露台上更好许多。她心中生出两股意志,一部分想逃,怕沉溺其中,怕再次被他伤害,一部分却想得到更多。
几经挣扎,她软弱的想,就……把这当作他们没有过的蜜月吧,补偿六年前的短命婚姻。他们终归要再谈过,但此刻风太温柔,他也太温柔,她不愿想太多。
她放下双臂,抱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放松的往后倚向他。
终于!范错为看向与她所见同一方向的远方,唇畔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拜科技发达所赐,五天之后,他们回到台湾。
快速通关后,范错为亲自送蒂珐回他的新居。
舟车劳顿,加上忽然没有了营运压力,一抵达,蒂珐竟累得睁不开眼。
无法亲自带她参观,无奈的范错为只好换身衣服,进公司开会。
蒂珐睡醒之后,才开始探索这屋子,一座隐私性极高的独栋别墅。
乖乖!她知道这男人近几年很赚,但没想过他对自己这么好。别墅以钢骨为材,特殊玻璃为帷幕,饰以白墙,外观看起来酷味十足。
别墅内,依然以白墙为主体,却是米白系,沙发茶几走黑色调,底下衬着一张酒红地毯,仍是酷风格,却有居家的温暖。大片筛过的日光自玻璃帷幕洒下来,晒在客厅与开放式厨房,充作分隔岛的那排绿色植物显得特别鲜活。
她喜欢这里。
蒂珐找到洒水器与剪子,弯腰蹲下,照顾那排植物。
她没花力气劝他让她暂居别处,因为从离开科伦坡起,他的手就紧紧握住她的,坚定有力,显示没打算放她走。她默默收起抗议的念头,毕竟她还需要他的帮助,坚持分道扬镳显得多余。
她用剪子除去枯叶。
若说到烦恼,应该是自己没拒绝上他的床。
在他的触碰下,以往的痛苦能在瞬间融化无形。或许是之前六年太寂寞,又或者是什么想不得的理由,她的身体容许他无论何时何地的进入。
他……没用保险套。
她叹了口气,凝视植物顶端,那新生嫩绿的小芽。
而她,明明知道可能怀孕,却矛盾的不愿开口提醒。
他想在她身上留下点什么,她想接收并孕育,两人都揣着明白装胡涂。
他们之间的性爱,早该在离开科伦坡时就停止,但他没打住,她也没要他停。事实上,不久前,他还跟她缠绵一回,她在半梦半醒间迎合他,迷糊中的高潮是最棒的。
他在那时告诉她,他要出门,像吻妻子一样,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她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乖乖跟他说“路上小心”。她记得自己为了那个轻怜蜜爱的吻而叹息,他伏在她颈窝,发出低沉的笑,那太亲密了,真是糟糕。
这一切得改变,今晚起,他得用保险套。虽然她可能已经怀孕了,但如果还没,她不想再冒险。
六年前,六年后,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rou/体吸引力。经过这几天,她真心不认为能禁欲,她最好打电话提醒他带套子回来。
想到这里,她不禁脸红。真不害臊!他可是抛弃她的男人,她怎能这么没志气,一再接收他的身体?腿间的不适令她更加羞愤。
料理植物后,她起身。他以前说喜欢开放式厨房,那让他可以饱览她做菜的身影,后来分手了,他依然弄来一套,看来他真的很喜欢看女人为他忙碌。
料理台上放着一张纸,她走过去看——随意取用!
留言口气不小!她打开冰箱……嗯,他说得起这种话。
冰箱里食材满满,冷冻肉品,生鲜蔬菜,一应俱全。在凤凰岛时,她靠代订食材赚外快,鉴赏力不弱,此时当然看出这些是上等货。
她打开其它隐藏式食物柜,找到罐头与干料。那些东西摆放的位置竟与她的使用习惯相合,她在自认该找到餐具的抽屉找到餐具,在以为放油的柜位找到油品,顺得像是为她设计。
出于下意识,她搬出锅具,拿出鸡骨与西红柿,想先炖锅香草西红柿汤,等他回来,再依他的喜好做变化。
当凉水冲在手背上,她才从迷糊中清醒,忍不住又一呆。
她的想法偏于传统,想为特别的人做做饭。此时想到外出工作的他,她竟然主动炖汤,这其中心思……她埋头洗切,不去想。
将西红柿炖上后,她继续参观。
地下室,除湿机细微作响,清凉舒爽,她检查集水箱,把积水倒掉。偌大空间里,摆着作曲录音用器材,几件健身用具,是他的工作室。
再往二楼,是影音室、书房,以及一个放了许多奖牌、奖座的储物间,那是他几年间赢得的,她看过每一场颁奖盛典的实时转播。
再往上是她睡过的房间,整层都是他的,除了必要家具,一概皆无。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心理,她走进更衣室,见左半边放满他的衣物,右半边是空的。
他没有女人吗?她瞪着空空的柜子。
有些柜子有门,她走过去拉开门,里面挂着几件衣服。
那瞬间的心情复杂无比,他的生命终究有别的女人,她恼怒的想。
不过,也是啦,他情/yu旺盛,外型威猛,怎么可能没桃花?
她本想转头就走,但个性中顽强的一面冒出头。她想知道,够格把衣服挂在女主人更衣室的女人,品味到底如何。
这很无聊,但于她,绝对必要!
她走过去,故意把脚步跨得很大,深怕自己退缩。
那女人……品味不如何!她雏了雏鼻子。那些衣服的款式跟颜色旧了,质料不好,摸起来是便宜货,若要勉强找个优点,就是那女人的身材算瘦削吧。
瘦削的女人如何满足得了他对yu/望的追求?他的舌尖深舔胸乳的影像闪回脑中,她可是深深体会并记忆,他最爱抚弄丰润柔滑之处。
悻悻然的要关回柜门,其中一件睡衣袖口上的污渍,令她有点眼熟。她拉过来看仔细,认出那是红酒渍痕。
记得有一次,他们买红酒回来喝,她捧着酒杯,坐在他腿上,双手挂在他颈后摇晃,不小心将酒洒出来,染到的渍痕就像这一道……
她瞪大眼睛,再看看那件衣服。
这是……她的!每一件都是!六年前离开时,她漏了带走的衣服。
这代表什么?她脑中嗡嗡响着。执意跟她离婚的他,为什么把这些早该丢掉的衣服,挂在专属于女主人的衣柜?
她紧抓住那衣摆,不期然的开始发抖。
“我回来了。”范错为轻声说。
蒂珐松开那衣服,转过身去,看到他,竟然一阵腿软。
他的眼底澄清一如夏日晴空,好像拨开了某种迷雾,任她探询。
她忽然想起他说要离婚那晚,眼中遮遮掩掩的思绪,分明是有些话不愿意说,与此时对照,天差地别。
“解释一下,”她武装情绪,抓起旧衣衣袖,严厉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靠在门框上,“就你看到的那样。”
“这是故意布置,耍浪漫的招式吗?”她浑身发抖,“我不会买单!”
他淡淡的说,“这几件衣服一直在我的更衣室,我搬到哪,它们就挂在哪。”
“干嘛不早点丢掉?”他的平淡对照出她的凌乱,蒂珐抓来垃圾桶,狠狠的把衣服抛进去,“连回收都不必!你早该丢掉的,这些衣服都烂了!”她大踏步往房门口走去,想一鼓作气把垃圾丢出去。
那些衣服在那里晃啊晃,闹得她心慌,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臂。
“放手。”她别过脸低吼。
“不。”他坚定拒绝。
“放开我!”她扭过来吼。
“我们至少要先谈过。”
“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对我、好像对我……”她想不出更好的质问,索性直接来,“还有感情!”
“我一直在想你。”他定定的注视她,“我不是对你‘还有’感情,是‘感情不曾消失过’。”
她摔开垃圾桶,“那你跟我离什么婚?”
这个问题日以继夜,年复一年的绕在心头,是痛苦而缓慢的折磨。她以为他放弃爱她了——范错为从没说过爱她,她只能假设他愿意尝试,而离婚则代表尝试终止,但是——“感情不曾消失过?你耍我啊?”
范错为目光有些奇特的看着她,“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凤凰岛?岛上的事不可能登上国际新闻头条,如果不是随时关注,我不会知道。”
她想起来要问,“你早就知道我在那里?”
“是。”
“你也早就认识迪克了,对吧?不然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找到他又雇用他。”她思索着。迪克当时话中透露出,他知道她与范错为的过往。
“他算是我的朋友。”他补充,“有长期雇用关系的朋友。”
千头万绪窜动着,她抓出一个线头出来问,“那是你第一次去凤凰岛吗?”
“不是。”
“第几次?”
“二十几次。”
第8章(2)
这个答案会让以前的她很惊讶,但这一刻,她竟发现自己是冷静的。
她往楼下走去,直到客厅,“你一直在观察我?”
“我一直很关心你。我承诺过你,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一定会在你身边。”
“如果凤凰岛没发生动乱,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去找我?”
他连思索都没有,“你三十岁生日。”
所以,他确实有某个计划,她嗅到了。“为什么?”
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咬出一根点上,“我估计,六年够让我把事业冲起来,稳定住,也够你打开眼界,累积足够的自信。”
“……什么?”她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你是在说,我以前既自卑又见识不足吗?”
“以你的年纪来说,不是。”他实际且坦白的说。“但以当时我们所处的情况,以及你面临的对手——我妈,你是。”
蒂珐眼前火星点乱飞,“你……你是在贬损我?”
“这是实情,你不是玛丽乔的对手。婚前婚后,我一再告诉你,别把她看得太重,但你做不到。”
她怒红了眼,双手一挥,“在她耍了我那一记之后,我保证过,我以后会做到!”
知道她对茫茫烟雾的隔绝反感,吸了两口尼古丁后,他熄掉香烟。
他把当时看到的局势说出来,“她有得是时间,不缺金钱。她不像你,在有工作时才有自尊,有收入时才感到心安。我跟她交手二十几年,知道她是某方面的无赖,当她盯上你,不会轻易放你跑开,就算你无视于她,她也会天天出现,直到你受不了,对抗她为止。”
“既然早就知道那样,你为什么还娶我?不是白白给我罪受?”
他静静的看着她半晌,才说,“看过你以前应对其它人的情况,我以为这对你不难。”
她一时语塞,不敢问,他是不是对她失望了。
“对待她的唯一办法,就是我一再告诉你的,不随她起舞,只保留对长辈的基本尊敬。”
她坚持,“在她阴过我之后,我绝对可以做到!”
“你可以,但不会是马上。”就是这一点,让当时的他当机立断。“要花上多久的时间?那期间付出的代价,是我们的感情不断摩擦。也许未来某一天你能做到,但那时,我们的感情也毁了。”
“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为什么选择伤我的心?”
“我不认为当时的你懂。”
“但还是要说啊!”蒂珐激动的说,“你却让我求你!你曾经让我那么卑微的求你,却连一个解释也不给!”
想到玛丽乔,她的确很头痛。在那短短的婚姻内,几度交手,已经令她不耐,想到未来的日子得与她那样周旋,她就头皮发麻。
她心里很清楚,范错为担心的状况很可能发生。
之所以没发生,是他扼断了那种可能。
他急冻感情,急速切断了他们的连结,他让她——恨他!
这个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蒂珐惊疑不定。
“你以为离婚是对你的惩罚,但它不是。如果它真是种惩罚,对我又何尝不是?”
蒂珐抢白,“你是男人!”
“男人也会痛苦,也会内伤。”他低咆,“我希望你做到的,我自己也必须做到。我在要求你的同时,也在要求自己要够好,才配得上你。”
“是吗?”她讥诮的问,直攻命门,“难道你也禁欲?”
他毫不犹豫,“六年!”
她整个愣住,“真的假的?”
“前几天,最初那几次,我甚至来不及给你多少前戏,你心里很清楚。”他瞧着她的眼神无比认真。
他确实疯狂于结合,而她……也是。
蒂珐不禁脸红,却也有爆炸般的狂喜。他忠于她,不曾有过别的女人!
“那不轻松,但我办到了。”范错为没有半分开玩笑或打马虎眼的意思,“我希望你快点成长起来,我希望你拥有基本自尊,那是只有你才能给你自己的。我给了你全部的爱,但是,爱不是所有痛苦的救赎,有的东西你必须自己得到、拥有,我们才能站在平等的地位上。”
蒂珐转而瞪着他。
这个男人怎么能在前一分钟令她如上天堂,却在后一分钟拽她回凡尘?
“你现在是在嫌我没有你高贵吗?”
范错为早已想到,当她知道这一切,会有被摆布的感觉,会心生抵抗,所以更形冷静,“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她泄愤的说。
实际上,她知道——她这辈子不会承认,但她仍然知道,自己的某些人格特质是不成熟的,以前她所拥有的自尊,确实有缺陷。后来的她已经认清,范错为是她不曾拥有过的美好,为了保有这种美好,她会不断压缩自己,即使他不践踏她,即使他甜蜜善待她,她也会把自己变成如踩脚垫那样的存在。
那种爱,不对等,不对等的爱会扼杀他们的未来。
这几年,她看过很多最初美好的感情,最后是这样的收场,她也不是没有庆幸过,他们没走到这个最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