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有多在乎这个男人,才会在他出现的瞬间,把自己变成一个可笑的痴人?
她对他所有的感觉都不应该存在,就算无力忽略,至少要装做不在意,因为他的疏离是那样明显。
凌馥双别开眼,决定像对待站在他身边的黑白无常那样,不要放太多的注意力在他身上。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中年大叔走上前问道。
她望向来人,他威风凛凛,意气风发,宛若天神,一双眼睛深邃幽远,时而精光闪烁,时而内敛沉静,令人捉摸不透,接着她微微敛眸,忍不住想在心里为自己喝采一番。
看来她的推理分析是正确的,能跟在气势不凡的大叔身旁,傅子杉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如果说他与她的距离本来是从台南到台北,现在则是变成从地球到外层空间,他就像星子,她可以抬头仰望,却无法亲近。
“回大爷,小女子叫凌馥双。”凌馥双依照霍平的叮咛做了,沉稳以对。
可惜她没有抬头,否则此刻就能看到傅子杉的表情满是对她的激赏赞扬。
“老爷子,我家孙女胆子小,您可别吓坏她了。”霍菱站到凌馥双身边,握握她的手,给她一点勇气。
“是吗?她看起来可不像个胆小的丫头。”中年大叔眼也不眨的瞅着她,想起她对程季儒说的话,想起她对老六做的事,想起那个避震器,想起她侦破少男失踪案……可不是每个姑娘都敢剪男人衣裳、替男人缝伤口,不是每个姑娘敢用捧杀这种说法来拆穿当今皇帝,也就是他的计谋。
依他看,她不只胆子大,还聪明得让人咬牙。
不过被她这么一搅和,老奸巨猾的程老头演了出大戏,把程季儒给逐出家门,嘴上说恩断义绝,实际上是想替程家留一条血脉。
他也觉得对程老头感到抱歉,当年他能够上位,程老头可是使了不少力,而程季儒分明是个人材,却因为忠孝难两全,选择窝窝囊囊地待在家里。
幸好老五拉拢了程季儒,让程季儒为朝廷建业立功,他心里头那点歉意也可以丢开了。
宁熙青走到凌馥双身边,哈哈笑道:“老爷,霍爷爷唬您呢,这小丫头的胆子啊,比天还大,不信,您试试她。”
宁熙青这么一调侃,让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许多。
凌馥双抬起头,视线对上黑无常,再瞄一眼大叔身后的人,脑袋瓜子转了转,上次帮傅子杉处理伤口时,听他与黑白无常以兄弟相称,所以这些人其实都是这位大叔的贴身侍卫?
皇帝哂道:“小丫头,还不把山药饼给煎上,茶叶蛋也剥几个过来给大叔尝尝。”
听对方仍自称大叔,就表示他不想透露身分,凌馥双也无意点破,乖顺的点点头道:“是的大叔,稍等一下,马上好。”
她识趣的反应让皇帝的笑意更深了,看着她的眼神透出几分欣赏,这么聪慧机伶的丫头,让她流落在民间,实在可惜了,程老头没福分,不代表他们宁家没有。
他的视线扫过几个儿子,捻着胡子笑开了。
凌馥双先剥了几颗茶叶蛋交给大叔,接着开始煎山药饼,很快的山药饼也送到大叔手中。
皇帝没有站在路边吃东西的经验,这次算是尝了鲜,他先吃了一颗茶叶蛋,这样的好滋味让他满意的直点头,接着又吃了一块山药饼,更是让他惊艳,接连又吃了几块才舍得停下来。
尝过美味,皇帝微微一笑道:“小丫头,听说你用铜管种山药,是真是假?”
“是真的。”要不是没有塑料管,成本还可以再低一点。
“产量有多少?”
“目前只挖出一亩地,还有将近两亩尚未收成,没估计错误的话,大约可以收个八、九千斤。”
“一斤二十文,若是八、九千斤……小丫头发财了啊。”
“这是因为没人种,才有这个价儿,可老爷也看见了,今儿个山药卖得不太好,若是明年、后年有人开始抢种,说不定连十文钱都卖不上。”
“所以这东西是好是坏还很难讲?”
“事在人为,尽过人事后,就只能听天命了。”
“事在人为?除了把山药种出来,你打算做什么?”
“先打破人们对于山药的轻贱态度,重新建立山药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在卖给福满楼几道菜单之后,我打算多研究一些食谱,卖到各大饭馆里。当山药成了餐馆里的料理,价格从下十文变成下两银子,人们就会对它改观了,不过更好的做法是……”凌馥双顿了一下,犹豫的看了大叔一眼,他是她想象中的那位吗?如果是,她可以公然在他面前说出自己对皇家的算计吗?
“是什么?说!”
大叔的口气让她明白,就算他是“那一位”,她也非说不可了,看来只能赌一把了。
“把山药引进宫里,当宫里贵人也开始吃山药后,百姓就会觉得这东西尊贵,心态不同,购买欲望就会提升。”
凌馥双话一落,霍平和傅子杉都担忧地望向皇帝。
皇帝没料到她居然算计到他头上了,不过他不以为忤,反倒呵呵笑了起来。“山药真有你说的这么多益处?”
“这不是我说的,是《本草纲目》记载的,不过它更大的优点是不必良田即可耕种,在荒年的时候,可以解除饥荒的问题。”
“走,大叔想去看看你的山药田。”
“是。”凌馥双交代了张叔几句,就跟着大队人马离开了。
霍菱和霍平在前头带路,凌馥双慢下脚步,退到队伍后方,不料被人一把拉住手臂,她不解的转过头,就见一张笑脸对着她,是黑无常,不过表面上她还是恭敬的唤了一声,“七爷。”
“听说镇上少男失踪的案子是你破的?”
“我没破案,只是多问了几句。”她面无表情的回答。
不过她确实闷,她只起了头,剩下的爷就一手包办。
“可王狗儿的爹娘和镇上那几户人家可感激你了,对不?”宁熙青又问。
“他们感激的是傅爷。”凌馥双的心情尚未平复,不是很想说话,偏偏他问个不停。
“可我怎么听说,他们对你的生意很捧场。”她越不想理人,他就越想闹她。
“那是小女子卖的东西好。”
宁熙青大笑问道:“你这丫头,哪儿来的自信?”
“小女子是陈述事实。”
凌馥双的话才刚落下,臂膀就被人扯住,幸好她下盘够稳,不然准会跌个四脚朝天。
“六哥,这丫头有意思,可不可以给我?”宁熙青望向傅子杉,心道,反正六哥不重女色,性子又向来慷慨,不过是个丫头,六哥肯定会答应,却没料到……
“不行!”傅子杉想都不想便道。
宁熙青马上反问:“为啥不行?你都要大婚了,虽然漾漾不是个容不得人的,可你这么心疼她,总不会想弄个丫头给六嫂心里添堵吧!”这些年来,六哥身边来来去去的,也就漾漾一个女人,该不会六哥也对凌馥双上了心吧?
凌馥双听到关键的几个词,脑袋彷佛被雷劈中,轰的一声,震得她思绪一片空白,全身寒毛猛地竖立,一阵一阵寒意掠过,冻得她浑身发冷,肩头不自觉微微缩起,而且胸口窒闷,眼前隐隐发黑,所见事物好似正在悬浮旋转。
原来他要大婚了,所以才会离开这么久……
第十章 抓坏人是姊的专业(2)
凌馥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马车、怎么回到庄子里、怎么跟着一行人来到山药田旁,只觉得浑浑噩噩的,之所以回神,是因为一只羽箭从自己颊边穿过,像风刮过似的,随即一阵尖锐的刺痛扬起,她这才发现自己走偏离了队伍。
“有刺客!”
一声呼啸,傅子杉、黑白无常以及十几名壮汉纷纷抢到前方。
许多羽箭从林子里朝他们射来,一声斥喝,众人纷纷挥刀抵挡。
凌馥双飞快巡视周遭,左边是佃出去的农田,右边是山药田,冬收的时候,她向佃农们要了稻草梗,打算做有机肥及增盖鸡舍,现在正堆成两人高的小山,在山药田旁边曝晒着,二话不说,她一手拉起一个,领着干爷爷和大叔往稻草堆后方奔去,三个人躲在稻草堆后急喘。
她把刚刚的情况分析一遍后,探出头去,发现流箭的数量减少了,傅子杉正领着几个人往林子方向靠近,她眉头一皱,嘴唇一咬,深吸一口气后对两位长辈说:“爷爷、大叔,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出去一下。”
“丫头别出去,外头……”危险啊!
然而霍菱的话还没讲完,凌馥双便窜出草堆,不知道要干啥去,霍菱见状,急得不得了。
皇帝则是拍拍他的手道:“老哥,放心,那丫头心里有成算得很,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说呢,这孩子就是个瞻前不顾后的,做事只凭一股气。”霍菱气得都快炸开了,这么危险的事,她一个小丫头跑去凑什么热闹!
“我倒不这么认为,你那个孙女啊,有意思。”皇帝话才说完,就看见凌馥双回来了,两手各拿着一枝箭,其中一枝是刚刚对准她射来的。
“丫头,给我。”皇上伸手,她马上把两枝箭递上。
同样的褐色箭身、同样的翎毛,同样的……皇帝抚着羽箭后头的字迹,目露寒意。
“是秦国公府派来的?朕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起了异心!”
他脱口而出的自称,让凌馥双确定了他的身分,所以傅子杉是皇上身边的侍卫?这就说得通了,像他这样的有为青年,难怪苏将军家的姑娘会对他上心,那么漾漾是谁,当朝公主吗?
她假装没听到那个关键词,说道:“大叔弄错了。”
“弄错?”皇帝定睛望着她。“什么意思?”
“第一,那些人绝不是秦国公府派来的;第二,他们并不想杀大叔,射向我的那一箭只是警告,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眉头紧紧皱起,虽然没道理,但她推论出来的答案就是这个。
“是谁?”皇帝语气一沉,追问道。
“是大叔身后的侍卫们。”是他们升阶升得太快,惹人眼红吗?
闻言,皇帝的神色一凛,双眸间透出凌厉。“丫头为什么这么认为?”
“第一箭是对着我射来的,方才我是走在队伍的左边,若是没有想错的话,当时这箭是从竹林方向射出的,可是后来纷飞的羽箭却是从山林中射过来的,除非有两拨刺客,否则没有必要分占两个地方,可我刚才看得仔细,之后再没有任何的箭从竹林里射来,更何况两边的箭,一模一样。
“再则,如果是同一拨人,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大叔,山林边就是最好的发射位置,不管是射程或方向,均能一箭置人于死地,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找另一个角度、射出第一箭?安排这么大的阵仗杀我一个小丫头,有意思吗?
“况且一开始大叔是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当时林子里无人射箭,而是等到有人大喊刺客,侍卫大哥们蜂拥而上,把大叔护在最后面时,羽箭才密密麻麻的射出,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另外,既然是刺杀,当然神鬼不知来得好,因此刺客们多数穿黑衣、着黑裤,蒙面掩饰真面目,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羽箭上刻字,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除了栽赃嫁祸,我想不出其它更好的理由。”说完,人民保母凌馥双闪闪发亮的眸子望向皇帝,脸上带着满满的自信。
种山药不是她的专业,卖茶叶蛋更不是,这才是!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她的分析句句精辟,若不是她,他真要误解秦国公了。“那你能猜得出来,幕后主使是谁吗?”他想测测她有多大能耐。
“不能。”她摇摇头,老实回道。
“是藏拙,还是真的不能?”
“我对大叔和侍卫大哥们的身分地位、人际往来、有无仇家,全然不知,怎能推断出是谁下的黑手?不过,倘若大叔愿意告诉我今日的行程有多少人知晓、心中有无猜疑的对象,以及那个对象的身分背景、性格脾气,或许我可以在刺客身上试探出答案,看看幕后凶手是否与大叔猜测的是同一个人。”
“果真?”
“我会尽力。”
“好,若他们针对的是我那些侍卫……”
厮杀声渐渐隐去,不久,一名侍卫走向三人躲藏的稻草堆。
皇帝问:“死了几个,活的几个?”
“禀老爷,死者十三人,伤者六人。”
“很好。”皇帝站起身,拍拍衣衫上的稻草,朝凌馥双一笑,说道:“丫头,看你的了。”
“是。”凌馥双扶起霍爷爷,走到事发现场。
她先往死者堆走去,一一拉开他们的衣襟,在里头掏摸对象,不久便摸出不少证物。
看着一个小丫头居然不惧死人、不避男女之嫌,宁熙研忍不住朝傅子杉望去一眼。这丫头也未免太……
而后凌馥双把那些东西递到皇帝跟前,笑道:“大叔,您说,是不是太过了?”
“是秦国公府?”宁熙青怒道。
凌馥双没回答他,直接走到受伤的刺客跟前。
明知道他们都被点住穴道,傅子杉还是担心她会有危险,直觉想上前将人给拎回来,但他只走了两步,就让被宁熙研给拽住,宁熙研用眼神悄悄向他示意,父皇正看着呢。
傅子杉转过头,看见父皇一脸兴致盎然,也不好再阻止,但心中的不安仍旧无法就此褪去,他握紧了双拳,好逼自己站定在原地。
“说实话,是秦国公府派你们来刺杀的吗?”面对杀人如麻的刺客,凌馥双的眼底没有惧意。
领头那人扬起粗眉,恶声恶气的道:“既然已经被你们抓住,要杀要剐,何必废话!”
他那大义凛然、忠心护主的模样,看得她直想笑。“其实只要肯说实话,饶你们一命也不难,我们家老爷一向宽厚待人。怎样,谈谈幕后凶手吧!”刺客们依旧没人吱声,她再接再励的又道:“同样是人,何必替他人作嫁,人家活得好好的,却要你们去替死,好歹你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有兄弟爹娘,何必为了点好处,提早下黄泉报到。”
“死心吧,我们是不会招供的。”领头的又道。
“其实物证人证俱在,问也不过是图个仔细,不冤枉清白人罢了,既然你们不肯说,那我来讲吧,不可能是秦国公啊,他领了皇差到江南办事,现在肯定忙得热火朝天,哪有时间安排刺客,所以应该是秦国公的儿子,至于是哪一个……秦大公子?不对,不是他,他是个平庸之辈,镇日风花雪月,不管朝事,那么是秦二公子?更不可能,他是个瘸子,而且从小被宠坏了,也做不来这种事,厚!我知道了,是穷凶恶极、野心勃勃的秦三公子,我猜中了,对不对?”她用力一击掌,笑得自负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