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瀞拿了饼去献宝。「大爷。」
「我喜欢娘子喊我湛郎。」湛天动用指抹去她脸蛋上的白面粉,十分爱怜。
西太瀞脸上绯红。
日子温馨静好。
然而维持到中秋的风平浪瀞突然被惊破了。
就在百姓赏月吃瓜果度中秋这天,京中传出消息,先是德兰太后薨了,还在大肆操办丧事的当头,五皇子竟在众目睽睽下遇刺,据说性命堪忧。
那些阴谋以另外一种残酷的姿态崛起。
皇帝大怒,勒令严查,经过十天半个月凄风苦雨的彻查,把京城里所有涉入其中的王公大臣连地皮都翻过来清查了之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东宫太子。
皇帝召了朱毓来问,一边派人去把东宫搜了个遍。
发生这样的大事,即便下面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照理也牵连不到朱毓的头上,但是,一个太子拥有过多的武器和兵马、粮草,都不是好事,一查出来,看在皇帝眼里会有多刺眼?这一样样都是犯忌的事。
摆放在御书房的证据,让当今皇上气得扫掉了案上的全部东西。
皇帝怒极攻心,气病了,在病中,他摘掉朱毓太子的位置,令其圈禁在自府省思,一辈子不得入。
「五皇子不会有事吧?」总归是见过面的人,湛天动又替他办过差,西太瀞虽然对这些皇子皇孙没有什么好感,问上一问还是要的。
「照我对他的理解,他这是走了一步极其危险的苦肉计。」不忍心和自己的兄长流血相见,便以自己充饵,可没有精密的计算,一不小心会换自己没命,「如今被接进宫中调养,宫中有太医,应该是无碍了。」这奋起一搏,朱璋替自己挣来的也许是他一直想要的那一片天空。
湛天动曝吻西太瀞粉嫩的唇,他也拥有自己的一片天,他和朱璋不同,他的这片天空下还有他心爱的妻子——这才是幸福。
番外:整治库房立威名
「富贵家的媳妇,你说大奶奶是个怎样的人?」葫芦脸的矮个子妇人还有一个瘦削的媳妇穿过夹道和穿堂,来到府中最偏僻的西侧角。
这里,是府里库房所在。
「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她吃得臃肿,挤得只余一条线的眼睛瞄了瞄四周,「这里就咱俩,又不会有人来。」
「就是不好说。」叫富贵媳妇的少妇有张敦厚的脸,她想起方才那位新主母在厅堂既不见疾言厉色吓他们一吓,也没有随便拿人开刀当见面礼,而是不慌不忙,从头到尾没有露过怯……好吧,即便大家也照会过几次面,整个府邸的下人都知道这位大奶奶赚钱的手段……那样的头艟,要她来说,还没见着人,就生了几分敬畏之心,一付手段的女子能是朴么软面团吗?
更何况,她总觉得,大奶奶字字句句是在敲打着什么。
库房里的管事嬷嬷们自诩资格老,并不太把这位新主母放在眼底,总以为虚应故事便没事了。
「呋,我还以为你能说出朵什么花来,瞧我这眼巴巴的,我怎么会想能从你嘴里掏出个什么来。」真是个没用的!难怪夫妻俩只能干着没有油水可捞的活儿,一个杂工,一个跑腿的。
「是啊,赖婆子也知道我是个嘴笨舌钝的。」
赖婆子一脸鄙视。
几间大屋俱用虎皮墙包着,一旁的小屋外等着几个婆子、媳妇,见了她俩,立时涌了过来。
「赖婆子,怎么去了那么久?慈嬷嬷等得都不耐烦了。」
「是啊、是啊,赶紧进去吧!」粗使婆子七嘴八舌的。
「这不就在动了咩,催什么催?」赖婆子唾了声,一脚跨进小屋。
小屋虽小,也称不上简陋,屋里头一应器具虽然比不上主屋的古典雅致,却远远超过了下人该有的享受。
身高、脸庞尖瘦的慈嬷嬷是库房的管事娘子,今儿个却是称病赖在下人平时值日时休憩的小屋里,等的就是她一向视为心腹的赖婆子。
「老姐妹,你这可是回来了,让我好等。」
「你也知道我这老寒腿的,那富贵媳妇又是个温吞的,要不然我早回来了。」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奴才,把不算错的错推给了富贵媳妇,反正她在屋外,就算听到也不能拿自己怎样,她可还要看自己的脸色吃饭呢。
「那新主母你瞧着如何?」慈嬷嬷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满嘴都是瓜仁屑,地上都是瓜子「就是娇娇嫩嫩的,好声好气的,一点也不足为惧。」
「我就说嘛,那把年纪没我一根手指头大,能有什么手腕?不就靠着大爷的宠?大爷是个不管宅事的,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能有什么作为?露露脸,让大家认个主,为着避免往后走在路上让奴才认错了人吧?」她语带讥讽。
「老姐姐说的是。」赖婆子咯咯笑,宛如枝头上的老乌鸦。
两个老婆子在屋里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欢,丝毫没感觉到外面突如其来的瀞寂。
「当人家奴才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傍上一棵大树,在树荫下吃香喝辣,当主子的哪有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快活?哈哈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语毕,门板被人一掌拍开,娉婷目色沉沉的看着屋里的两个老虔婆。
「是谁好大的胆……」慈嬷嬷尖锐的嗓子半途分岔,手里的瓜子一个没拿住,掉了一地。她连忙起身,「哎哟,娉婷姑娘,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的?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老奴过去就好了,还劳驾你这细胳臂细腿的。」娉婷转身出去。
见她出去,慈嬷嬷尖嘴薄唇的努了努,整整一身枣红色滚蓝边的绸缎褙子,和扁髻上的包银簪子,这才慢吞吞的走出去。
赖婆子见状也只好夹着尾巴跟出去。
「我说娉婷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日头下,敞亮的空地上,方才还聒噪不休的婆子、媳妇挨个站成一排,头垂得低低的,个个都变成了小媳妇儿。
「你就是管库房的慈嬷嬷?」声音清脆,字字清晰,想错认都不容易。
慈嬷嬷凝神一抬眼,哟,这通身气派,这上好的质料打扮,发上金环是一朵朵细碎小花簇拥在一起,花蕊是细金丝攒成的,极其精致。「……大……奶奶?」要糟,这大奶奶是在外头站多久了?方才她和赖婆子的唠叨没让她们听去吧?
看大奶奶那脸色倒不像……也许只是来得凑巧,她自己吓自己了。
「我没见过你,你哪位?」西太瀞带着浅淡的笑,人畜无害般的问。
她的记性好,人,只要让她见上一面,虽然做不到过目不忘,粗略的印象绝对是有的,这婆子,手腕上那赤金绞丝手环,耳上大拇指大的赤金耳环,还有那衣料……看起来湛府的待遇不错,一个管事婆子就养得这般油光水滑、这般体面,不错不错!
慈嬷嬷强自镇定,「老奴惶恐,库房就是老奴管着,但老婆子身体虚弱,今日大奶奶召见时告了假,所以大奶奶自然没见着老奴。」
「慈嬷嬷身体病弱,那就多歇着。明管事,拿了钥匙,开库房!」
「什么?大奶奶要开库房?!」慈嬷嬷有些意外。
「不成吗?」舍不得交出钥匙来吗?
「大奶奶都来了,哪有不成的道理,只不过这库房两个月前才清点过,这下又开库房,劳师动众的……」在西太瀞的目光下,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支吾了。
「嬷嬷有空闲嗑瓜子,没空开门吗?」西太瀞挑眉,脸上渐渐凝聚了慈嬷嬷没见过的气「哪的话,老奴这就开!富贵家媳妇,还不给大奶奶开门吗?」开就开吧,她也不怕一时半刻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是,大奶奶,请跟奴婢来。」富贵媳妇安瀞的低头施礼。
开了库房,西太瀞迳自带人进去,这一进去才发现,这库房大得不像话,一屋连着一屋,统共有十几间之多。
「这里面的东西谁能来说说?」她就是要考校这些老油子用不用心。
一室寂然。
慢慢地,有人出了声,「如果大奶奶不反对,奴婢僭越,可以替大奶奶解说一二。」富贵媳妇态度恭敬,却在重新接触到慈嬷嬷的苛刻眼光时,头皮麻了一麻。
「慈嬷嬷以为如何?」
「只怕她怠慢了大奶奶,富贵媳妇就只是个打杂的,上不了台面。」
「要不,你来?」
「啊……这……老奴老眼昏花,要是一个不详细说错了,怕大奶奶责怪。」她哪仔细算过这库房里的东西,还一样样细点,一样样搬弄?她可是一副老骨头了,为了图个清闲,平常这些琐碎笨重又易碎的物品都使唤富贵媳妇来清点,真问她,会露馅的。
「那就你来吧。」西太瀞对着那穿着府中制式衣着的朴素女子一笑。
「是。」
接下来,西太瀞让娉婷照着清单册清点,一项一项对比,单子上一部分列着的房屋、田地、银号、当铺不算,珠宝库的大东珠随便看过去匣子里就有六十多颗,每枝五尺有余的红珊瑚树有四十棵,三尺高的大烧料花瓶,瓶身上是菊花纹掐金,三镶玉如意、满布裂纹的哥笔洗、西洋钟、玉雕骏马,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堂的古董名贵玉器;绸缎库有狐皮、貂皮上千张起跳,各种粗细皮上万张,绫罗绸缎上万匹;人参库里的老人参都像萝卜,至于金库内,赤金有五万八千两,银库内,银元宝、京锞、苏锞更是不计其数。
慈嬷嬷原先还很笃定的脸色随着时间过去,越发难看了。
西太瀞一清点,直到月亮冒出了牙,命人掌灯,才有了初步的结果。
她让人抬了两张舒适的大椅,一把自己坐,一把给了娉婷,然后喝下整整一盅的茶汤,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闲适的阖起疲惫了一天的眼睛,五指慢慢的敲着扶手,一点都不急着要去用瞎、休被冷着的慈嬷嬷站也不是,坐也没她的座位,这多少年来,她曽几何时受过这款待遇哪?都怪这手脚养得太过矜贵,这六个时辰打磨下来,别说气焰,连力气也涓滴不剩了。
「这府里看起来是遭了耗子,奇怪的是这耗子不咬别的,专咬绫罗绸缎和小玩意的玉器金饰,癖好与众不同,慈嬷嬷可知道为什么?」
「这……老奴不知。」慈嬷嬷被点名,心重重跳了一跳,无论是不是疲倦欲死都得打起精神。
这哪是什么娇滴滴、花瓣般嫩嫩的大奶奶?这体力,会是那种女子会有的吗?
这满口谎话的赖婆子!
「娉婷姑娘,这管库房的人不该对库房的一切了如指掌吗?怎可一问三不知?」东西都哪里去了?偷儿是个有心机的,以为专偷小物品就不会被发现,把库房当成自家金库了,「这屋子年老失修,东西太多,有时塞到缝隙里也是可能。」还狡辩呢,刁奴。
「大爷开府至今多少年,屋子用料这么差吗?」西太瀞的眼中颇有几分深意。
「还不说实话?要我让人去你的房间里捜?监守自盗可是重罪,送官府,或是自己坦白?别说我不开恩,就让你自己选。」
「老奴可是大爷一开府就有的老人,大奶奶这是拿老奴开刀,杀一儆百吗?老奴可是不依!」她直起嗓子。
西太瀞最见不得这种倚老卖老的老货!「我呢,不追究你目中无我,也不追究你怠忽职守,可我要追究你一样……来人,把东西拿来!」她手一抬,麟囊便递上一个布包袱。
慈嬷嬷一见那包只的布料,登时吓得两腿发软。那包只她可是藏在最隐密的地方,没有人知道的,是怎么被找出来的?她从头到尾跟着大奶奶在库房,这随侍的丫头究竟什么时候不见,又什么时候出现的?
砰地一声,她两个膝盖结结实实的跪在地板上,知道赖不掉,只得浑身发抖的磕头求饶,磕得额头都破了。
西太瀞无动于衷的把包袱一丢,已经解开的包袱结松开,从里头滑出一件绦色灰貂毛的罪证确凿,慈嬷嬷嗷了声,老眼一黑,昏了过去。
当家主母发落慈嬷嬷和一干人等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已经传遍府中全部有耳朵人的耳里,那些想蠢蠢欲动的人这才惊觉这位大奶奶并不好糊弄,至于本来就安分守己的,便觉得大快人心了。
库房的管事位缺悬了一旬,这一旬,西太瀞通盘的把府里仆役、婆子、媳妇的底细都摸了个清楚,建立成册后,由富贵媳妇接下了差事。
番外:皇家兄弟
一辆华丽大气的马车停在一间灰扑扑的宅子前,门前有带刀的侍侍卫一见下马车的人,和他身后黑压压的卫兵,不禁肃然。
「职责所在,下官请五皇子出示信物。」
朱璋亮了亮身上的玉牌,留下卫兵,迳自进了那一年来不曾有人进来过的府邸。杂草丛生的石板路太久没人走过,他走在上面,惊动了许多草丛中的小动物,纷纷奔逃。
厅门是敞着的,没有侍卫,没有婢女,没有属于活生生的人气,壁上的雕绘都已褪色斑驳,蜘蛛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网,气味不好,他不由得掩鼻。这地方,荒凉潮湿又窄小,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要不是确信外头那布下的天罗地网,叫屋里头的人就算长了翅膀都飞不出去,他会以为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而他的脚步声,并没能让里面的人回过头看他一眼。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洒在有着裂痕和缺角的地板,带着凄凉的痕迹。
蜡像般的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斑驳了的枯枝黄叶,朱毓的目光带着空洞的死寂。没有了盼头的日子,一天和一年到底有什么分别?
「皇兄。」
朱毓慢吞吞的回过头来,腾地站起来,眼露杀意。
「你憔悴不少。」
「废话少说,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他声音带着阴阳怪气,牙磨着,不过短短一年,昔日的意气风发已被圈禁的生活磨去七、八分。
曾经生活在云端的人,一旦跌下来,是无法接受自己兵败如山倒的悲凉,尤其像他这么骄傲的人。
「我以为你心平气和了些。」朱璋撩起袍子,不管有没有灰尘,大方的坐下。
「我心平气和?像我这般,鬼才相信你能心平气和得了!」朱毓冷笑,笑得尖酸又刻薄,笑得沧桑又冷凉,一只手拍在桌案上,手劲之用力,青筋直迸。「我只恨自己没有一回来就杀了你!」这般露骨言论,是完全豁出去了!
不杀朱璋他死难瞑目,离九五之位仅剩一步之遥,却被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人给破坏了,他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