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不但没有藉题发挥,反而护着奶奶,甚至考虑到他的立场,顿时,常仲斌胸口一暖,心想,有她这样的家人,就像奶奶说的,是一种福气。
奶奶早就看出来了,偏偏他至今才体会,还跟她签了一份白痴契约,现在他该怎么扭转局势?要怎样才能顺利假戏真做?
他想,他应该多了解她一点,任何事情都可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拉近一些。
“当初,你母亲的病拖了很久?”
熊华琦点点头,“我妈妈得了子宫颈癌,在医院里住了两年多,爸爸要医生用最好的药替她治疗,可是……”
她突然哽咽得说不下去,眼眶红润,深吸口气后才有办法继续往下说。
“还是没有办法救回妈妈,连爸爸也因此……我知道爸爸的事后,觉得好痛苦,他为这个家铤而走险,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熊华琦不断深呼吸,想把眼泪收回去,无奈酒意松懈了她的心防,过去那段时日强压下的情绪彻底爆发,浑身止不住颤抖,眼泪更是一颗接着一颗纷纷往下坠。
“胡说,谁说你什么忙都帮不上?看,你不是成功阻止了我向你父亲提告吗?”常仲斌皱眉轻斥,为她说话。
他双手捧起她楚楚可怜的泪颊,一滴热泪正好落在他手背上,他的心彷佛瞬间被烫着,沸腾不已。
“说到这个,我还欠你一堆道歉,还有,真的很谢谢你……”
“嘘,别说了。”
听见她抽抽噎噎的感谢话语,他一颗心反倒因她惹人怜的小脸而深深揪紧。
以前见到女人掉泪,他只觉得心烦,但她不一样,看见她落泪,他居然会有股心疼的感觉。
只要她不哭,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是……”
“这件事,我们都不要再提。”常仲斌不愿再见到她落泪,试着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有件事,我也应该跟你交代一下。
“……什么?”
“你可能已经猜到,我会找上你,除了奶奶一眼就相中你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这是奶奶最大的心愿,恐怕也是最后一个心愿。”他判断,也该是让她知道的时候了,在他完全交付信任,想和眼前这个女人走下去的这一刻。他想和她分享所有的事,没有遮掩,再无隔阂。
“什么意思?”熊华琦皱紧眉头问,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奶奶跟你母亲得了相同的病,而且已经是末期。”
第6章(1)
进入神奥集团行政部后,熊华琦发现,这份工作虽然没有想像中简单,但也没有想像中那么难。
比起以前日夜兼三份差来说,现在的确轻松多了。
由于她是行政部门里的基层人员,琐碎的事情很多,举凡文具采买发放到公布各部门同仁们的婚讯或是喜获麟儿的消息等等,统统都要包办。
对她来说,比较棘手的是跟同事之间的相处,许多过去不曾有过的社交活动,她都必须参与。
“华琦,下星期小可生日,下班后你要不要留下来帮她庆祝一下?”正在积极追求小可的阿国热心的促成这场庆生会。
她想了一下,为同事庆生是好事,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们打算买个蛋糕跟合送她一个小礼物,每个人出资五百元。”
她摸了摸扁扁的荷包。五百元,是她一个星期的午餐费,看来这个星期只好天天吃泡面跟面包了。
午休时间,熊华琦坐在座位上,唏哩呼噜的吃下一大口辣味泡面,脑子里想着近来的事。
最近,她每天晚上都到医院去看常奶奶,陪老人家聊聊,一起吃些东西。
当婚期越来越近,她心里的困惑也越来越大。
常奶奶希望孙子的婚礼能够隆重,她可以理解,但本来尽量想保持低调的常仲斌竟也顺着他奶奶的意思,挑选最好的饭店、替她量身订制知名品牌的婚纱,就有点不太对劲。
不过,她后来想通了。
原因果然还是在常奶奶身上。这阵子,常奶奶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已经在几天前住进医院,常仲斌会那样做,全都是为了让奶奶安心,就像她当初可以为了父亲而去求他一样。
说穿了,他们是同一类的人,永远把最重要的家人摆在第一位,甚至是自己之前。
想通了这一点,熊华琦突然觉得自己跟他好贴近,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怅然若失,心头有种空空的感觉。
他一切的用心跟在乎,都是因为那份契约,都是因为奶奶,跟她熊华琦这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常奶奶住进医院后,熊华琦每晚都会去陪她,只是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容易感到疲累,只有在谈到婚礼时才比较有精神,脸上才有笑意。
前几天,常奶奶表示想跟她父亲见面,她便打电话告诉爸爸,说她快要结婚了,希望他可以回来参加婚礼。
熊父听女儿说要结婚,刚开始的反应是高兴的,但一听到对象是常仲斌后,便情绪激动的怪自己害了女儿,在她一再强调他们是真心相爱后,他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说他到时会回来。
挂断电话前,他边叹气边说:“女儿啊,别做傻事,对爸爸来说,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父亲这段话,让在病房外走廊上打电话的熊华琦捂着嘴,眼泪掉个不停。很快的,一堵厚实的暖意从背后将她轻轻覆住。
是常仲斌。
根本不必转头,那么温暖又充满力量的身躯一靠近,她立刻就知道是他。她好希望他对她能有一丁点真心,哪怕只有对他奶奶的千分之一,不,就算只有万分之一也好……
他难得的温柔令熊华琦眷恋不已,也猛然惊觉自己竟如此贪恋着他的呵护与守护。
她是什么时候让他悄悄走进了她的心里呢?是以前听爸爸说,他们老板多有责任心、多有领导才华?还是因为看到他对奶奶的温柔和体贴?或者是他每晚都陪她吃饭,像个朋友天南地北的聊-更在不经意间流露对她的疼惜?
熊华琦脸上的泪流得更加汹涌,而常仲斌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体贴的将她搂得更紧。
不过,她心里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一纸契约上,这个阳刚厚实的胸膛只是暂时借来的,并不真正属于她。
最可怕的是,她的心竟会因为这个事实而隐隐刺痛……
熊华琦心不在焉地吃完泡面,起身把碗拿到垃圾桶去时,手机刚好响起。
“喂?”她立即接听。“是我。”
常仲斌沉稳且充满威严的嗓音传进她耳朵里。
“你……”怎么会突然打来?有事回家再说就好,什么事这么急?
“上来。”他专断的命令。
“现在?”熊华琦忍不住惊呼。
“还是你想等所有人都回来的时候?”说完,他立刻挂断电话。
常仲斌面色阴沉地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摆着一个丰盛的便当。
亏她是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为了省那一点小钱,老是吃些没营养的东西。
想到上次见到她在医院里打电话给岳父的情景,他更是心疼。
讲完越洋电话后,她一个人蹲在地上哭,还不敢哭出声!
他轻轻抱着她,冲动的想要表明感情,告诉她,这场婚礼对他而言是真实的,他们之间早已不再只是契约这么简单。
但是,他脑中总是在紧要关头不断冒出她曾说过的话。
我跟你之间陌生得连一点爱情都没有,绝对不可能发生什么鬼你情我愿!几番思忖后,常仲斌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在尚未确定她对他的感情前,他不想轻举妄动吓跑了她。
两声敲门声响起。
“进来。”他知道是她。
熊华琦深深吸口气,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冷汗直流的情景。
那时候,她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走进这里,而现在,除了仍有些心悸之外,还多了股莫名的安心与甜蜜。
因为,经过这阵子相处,她知道这次跟上次已完全不同,常仲斌不会冷脸相向,态度也不再寡情冷漠,他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令她心惊不已的债主,他有血有肉,对奶奶又孝顺,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他只是……不爱她。
熊华琦走进宽阔的办公室,看着常仲斌坐在黑色皮椅上,双手在下巴上交叠-锐眸一路跟随她的步伐,在他火烫的注视下,她差点连路都走不好,连呼吸也不听话的渐渐急促起来。
直到她站定在他面前,他才拿起桌上的便当,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子绕过办公桌,来到她身边。“你找我?”
这不是废话是什么?常仲斌扬高右眉,发现她只要一紧张,就会开始没话找话讲。
他懒得回答她,大掌往她腰部一揽,领着她走向沙发。
透过薄薄的衣物,他察觉她身上几乎没什么肉。
怎么瘦成这样?他皱着眉,要她在沙发上坐下。
当他把便当打开,一阵食物的香气立刻飘入熊华琦鼻端,好不容易稍微止住的饥饿感又冒出来作祟。
“快吃。”
熊华琦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豪华便当,不可思议地缓缓睁大眼睛。他怎么知道她根本没吃饱?
“这是给我的?”
“吃吧,等你吃完,我们需要谈一下。”
她迟疑地看着他,久久没有动筷。
见状,常仲斌干脆把筷子放进她手里,冷冷地丢下一句。
“你可以慢慢来没关系,不过,等秘书回来,看见你走出我的办公室,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清楚。”他知道她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在公司里曝光,虽然他对此很不以为然。
“我们可以边吃边聊。”熊华琦只好开始吃起便当来。
“我们的确可以。”常仲斌淡定的看她一眼,“但我不想。”
表面上云淡风清,但他心底可就没表现出来的这么冷静。他必须让她吃完饭再和他谈,否则他不确定她到时会不会乖乖把便当吃完。
看见她吃东西的速度,他真为她的胃捏把冷汗。
十分钟后,熊华琦吃完便当,看一眼手表。
很好,午休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才结束。“听说你已经吃了快一星期的泡面午餐。”
常仲斌往后靠向沙发椅背,不想一开始就给她太多压力,双手随意摆放在白色的沙发上。
一黑一白的对比,将他挺拔结实的身躯衬得更加神秘。
熊华琦屏住呼吸,一时分不清是因为他冷冷的陈述,还是他英俊尔雅却又论谲深沉的男人味。
“这、这你也知道?”
“只要有心,没有任何事可以被隐瞒。”常仲斌的黑阵紧盯着她。
这有什么难?只要让秘书去她附近走走,在她那层楼随便找个人问问,有什么事能瞒住他?
“那是有原因的……”熊华琦着急地想解释。
“替同事庆生?”
闻言,她猛然瞪大眼睛。“你明明都已经知道,还故意教我上来问?”
“我只是听到一些零星的讯息。”他想听她亲口证实,这样他才好开启下个话题。
“华琦,这不是我第一次跟你提,还款的事到此为止。”
“可是我的确欠你钱啊!”熊华琦低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什么他总是非得在她面前眨低这笔欠款?这里头有她跟爸爸的尊严和歉意,他不可能不懂。
既然他懂,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把这件事提出来?
是想让她心有亏欠,清楚两人永远不可能站在一样的立足点,她也别痴心妄想得到……不属于她的爱情,是吗?
“就当作你这阵子每晚陪伴奶奶的谢礼,就此一笔勾销不好吗?”
常仲斌不想再看见她为了那见鬼的区区一百多万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心是肉做的,他会心疼,她知道吗?“陪奶奶是我心甘情愿的,怎么可以拿钱来抵?”
听见他用金钱来衡量她对老人家的好,她的脑袋彷佛瞬间炸开。她从沙发上跳起来,怒瞪着他。
常仲斌望着她,语带保留地缓缓开口:“就当我是心甘情愿的也不行?”
“当然不行,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也都写进契约里了。”
“难道我们就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
他看一眼身边座位,示意她坐下来,双臂环胸,沉冷的嗓音听不出他低落的心情。
熊华琦乖乖照办,但坐下来时便转开视线,低着头,盯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就是不看向他。
“我们之间比较复杂,很多事……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既然这件事当初写进了合约,就按照合约内容进行,这样我比较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也不会抱着不该有的期待……
“什么叫比较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华琦,”他出声唤她,等待着,直到她再次把视线调向他,才低哑地说下去,“我们是人,不是东西,都是有感情的,先前我没有坚持不让你还那一百多万,不代表我现在不后悔。”
“什么意思?”她彷佛被他的黑阵锁住,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傻傻地望着他那张跟平常不同的俊容。
“意思是,”他松开环在胸前的手,一掌轻轻贴上她的粉颊,这简单的动作充满了无限怜爱。“我真后悔答应让你还我那笔见鬼的欠款!”
见他沉下脸,黑眸里燃着一丝怒火,明知道他生气的对象不是她,但她还是惧怕地颤抖了一下。
“为、为什么?”
“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明白?”他嘴角轻扯,一抹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苦笑,映入她讶异的眼中。
他……在说什么?熊华琦口干舌燥地盯着他瞧,猛然惊觉,她似乎并非完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华琦,你防备得这么深,甚至连想都不愿去想。你真的以为每晚饭菜都多煮纯粹只是意外?”
他想对她更好,更宠她一点,但她连一百多万都坚持还他,他想对她好,还得小心翼翼,尽量做到不露痕迹才行。
常仲斌眼皮半垂,掩去里头几乎已藏不住的爱意,贴在她脸上的温热手掌,在主动将她拉近或者等她走近之间不断拉锯。“我……”
见她一脸难以置信,常仲斌扬唇苦笑。
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逼她,尤其是感情的事,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真情真意,他宁愿不要。
对别人,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对爱情不抱任何希望,在爱情里玩游戏,但对象换成她时,很抱歉,他办不到。
他不忍对她使出商场上那些强取豪夺的手段,也不屑在她背后搞小动作,对她,从此他只想坦荡、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