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爷的意思。」双叶脸色剧变,粉拳紧握着。
「不懂?」周奉言神色冷鸷地道:「那就一笔一笔算吧,公主出阁那日,是谁引刺客进牙行?」
双叶艰涩地咽了咽口水。「爷忘了,我为了要保护夫人还受了伤……」
「就是因为你受伤我才会起疑。巴律说了,那些人身手皆在你们之下,尤其是你,你是所有家奴里使剑的魁首,怎可能因此受伤。」
「我……」
「还有,靖王进酒楼欲轻薄丫儿,巴律说过雅房是你订的,这事与你脱不了关系吧。」
「爷,这根本是欲加之罪!爷怎能尽信巴律之言,我不过是订房,还是巴律托我的呢,爷可以将巴律找来当面对质。」
「双叶,那间酒楼是我顶下的,酒楼里外都是我的眼线,你在订房之后,和靖王的心腹见过面,这样你还要狡辩吗?」周奉言说着,眸色透着戾气。
原本用意是想让人从中打听消息,可谁知道竟会听见自家内鬼的消息?!
「爷……」双叶脸色惨白。
「还有短匕,以你的身手,想不动声色地杀害一个老宫人,对你来说压根不难,双叶,我给了你这么多次的机会,你为何不知回头?」因为是朝夕共处犹如手足,所以他再狠也没铁了心,可她却是逼他不仁!
双叶抿紧了嘴,怒瞪着站在周奉言身后的拾藏。「爷……不是我……老宫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她到底要怎么解释,爷才愿意相信她?!
第12章(2)
西枫城位在巴乌城的西南边,要到西枫城得搭船过翻江,再行车数百里,待于丫儿一行人来到西枫城城郊外的周家别馆时,早已是八月末。
别馆前有人候着,于丫儿由舞叶牵着下马车后,随即朝那人欠身,甜软地喊了声,「参姊。」
参叶疑惑地扬起眉,就连舞叶也一脸莫名,「你怎会知道她是谁?」
「……爷交代过。」于丫儿嗫嚅着。
「喔。」舞叶点了点头,拉着她跟着参叶一道进屋。
「奉行小姐这几日不见客,你们就先在这儿待下,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再跟我说一声。」参叶的性情外放热情,冲着于丫儿直打量。「夫人,尽管在这儿待下,奉行小姐说了,战火不会波及西枫城。」
于丫儿先是楞了下,而后想起奉行也有异能,她不就是经由奉行卜算,才和爷结了缘吗。
「奉行什么时候才肯见我?」她急着想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
「奉行小姐说了,时候未到。」
「唉,小姐和爷都一样,说起话来总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难以参透。」舞叶不禁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参叶娇柔的娃娃脸一笑起来,唇角便浮现两个可爱的梨涡。「我跟在奉行小姐身边十几年了,她就是这个样子,恐怕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夫人,你得要多担待了。」
「没关系,只要奉行肯见我就好。」她知道奉行不喜见人,从小就独居在西枫城,上一世时,她也只见过她一面,就在和爷成亲的那个晚上……对了,这一回她与爷成亲,为何奉行没有来呢?
不打紧,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一切能如爷所预期,他可以早一天接她回巴乌。
当日,陆得便得回巴乌复命,于丫儿赶忙要舞叶磨墨,写了第一封信。
「哇,会不会太肉麻了?」
「舞姊!」于丫儿抬眼瞪去。「不许偷看。」
「我就站在这儿磨墨,不看你写信,是要我看什么?」她也不是很愿意,只是眼力就这么好,一瞥就把信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于丫儿瞋了她一眼,飞快地将几句话写完,一吹干便赶紧收口交给陆得。
「好想你,爷……」舞叶在她耳边唱作倶佳地喃念。
于丫儿脸皮薄地赶她走。「我要沐浴了,快去备水。」
「唷,端起夫人架子了。」舞叶挑了挑眉,乖乖去找参叶。
于丫儿坐在锦榻上,望着外头的天空,感觉秋意正起,窗外整片的枫林像被日头烧灼成一片艳红。
过了几天,周奉行依旧不见于丫儿,待不住的她便拉着舞叶上街,想从街上得到些许巴乌城的消息。
「说来这战事也挺古怪,这哪像是在打仗,简直就像是一盘散沙,咱们大燕的军打到哪,对方就散到哪。」
一进茶楼,便听见有人高谈阔论着,于丫儿则拉着舞叶在那人隔壁桌坐下。
「这对方到底是谁,真是民间百姓造反吗?」
「听说是大定郡主搞的鬼,到处煽动百姓造反。」
「唉,都已经改朝换代,被逼到丰兴当个小郡主了,还不死心想要回江山吗?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搞得生灵涂炭,这笔帐到底要算在谁头上?」
「可不是吗,日子已经很难过了,还要这样胡搞。」
「不过……要是换了人当皇上,这税赋不知道会不会轻一点?」
这一说到税赋,一群人便沉默了下来。
于丫儿在旁听完,也跟着沉默。
「夫人,你认为如何?」半晌,舞叶低声问着。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对爷来说,他的做法奏效了。」看似一团乱打,边打边逃,如此一来,巴乌的兵力便回不去,届时不需要太多兵马,就足以打进宫中。
「这战事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
舞叶托腮瞟了她一眼。「跟爷在一起久了,连你都会卜算了?」
「这不用卜算。」爷手中的筹码有限,战线一旦拉长,对爷肯定不利,这一点爷应该比她还清楚。
眼前就不知道爷欠的是什么东风,何时才会到。
到城里听取消息几乎成了于丫儿每日的工作。每天用过早膳后,她便拉着舞叶进城,伺机收集消息。
「夫人,你要外出吗?」参叶正要敲门,门板正巧被拉开,就见于丫儿穿戴整齐,像是准备要出门。
「是,是有什么事我帮得上忙的吗?」她问着。
参叶通常不会特地晃过来这头串门子,因为奉行贪静,所以府里的人手并不多,许多大小杂事都是由参叶独自包办,而她也尽可能地不要加重参叶的工作。
「怎会有事要夫人帮忙,是奉行小姐想见夫人。」参叶笑吟吟地道。
「真的?」于丫儿喜出望外,拉着舞叶就跟着参叶走。
周奉行所待的院落位在府里最北边,被层层枫红包围,一行人踏进小院,来到最僻静的寝房前。
「小姐,夫人来了。」参叶在门外禀报着。
「让她进来。」门内传来细而淡的嗓音。
「是。」参叶替于丫儿开了门,自个儿和舞叶则在门外候着。
于丫儿进了房,绕过屏风,就见一名酷似周奉言的女子静静地坐在锦榻上,一双琉璃般的眸正睇着自己。
「奉行小姐。」
「你以往是不会加上小姐两字的。」周奉行淡声道。
于丫儿怔怔地看着她。「你……」
「没什么好讶异的,对不。」周奉行指着身旁的位子。「坐吧。」
于丫儿正襟危坐着,劈头就问:「奉行,爷筹划的这场战事是否会如他所料地进行?」既然奉行知道一切,那么她也不需要拖泥带水。
「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你可以卜算的,不是吗?」
「我无法卜算被刻意更改的结果。」
换句话说,眼前的历史是爷到意窜改,能改变多少,会落得什么结果,不到最后一刻,无人能提前得知。「可爷既会做出这个决定,那就意味着他已经瞧见他想要的结果。」爷有异能在身,要不是真的可行,他又岂会强求。
周奉行睨了她一眼。「他能瞧见什么?」
「嗯?爷有异能的,不是吗?」
周奉行睇着她半晌,不知是叹还是笑,摇了摇头。「他只剩空壳了,你还奢望他能如何?」
「空壳?」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自己道出两人以往见过面,于丫儿毫不意外,那就意味着于丫儿记得上一世的记忆,那么她该是知道,为了她,奉言早已失去所有能力。
「我不懂你的意思。」于丫儿抓着衣襟,却控制不住心底生起的恐惧感。
周奉行垂敛长睫忖了下。「简单来说,奉言已经没有任何能力了。」
「可是爷说他可以卜算未来——」
「他撒谎。」周奉行淡声打断她未竟的话。
「为什么?」
「为了让你放心,为了不让你发现他为了你,连魂魄都卖了。」
于丫儿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半晌。「我不懂你的意思,爷好好的,什么叫连魂魄都卖了?」
「为了你,他让人生重来了六次,还能不耗尽一切吗?」
于丫儿闻言,半晌说不出话。怎会是六次,她只记得上一世的事啊。
「你不见得每次都记得,但奉言是承接着每一次的记忆,目睹你一次次地死去,一次次地献上供品换取重生的机会,然而他还是改变不了你死去的命运,所以他开始贩卖自己所有,直到再也没有任何等值物可以换取,他把自己押进最后一次赌注,不管这一回你会落到什么下场,他是注定要魂飞魄散了。」
面对周奉行淡漠得犹如谈论天候的语气,于丫儿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为什么会魂飞魄散?」
「我不是说了,他卖了自己的魂魄。」
「卖给谁了?魂魄也能卖吗?如果能卖,我可不可以买回来?」于丫儿紧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周奉行嫌恶地拨开她的手。「黑牙的交易不够分量是交易不得的,你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判官画轴交易。」
「判官画轴?」那又是什么?为何奉行说的,她全都听不懂?「爷房里有两支画轴,一个画有爷的画像,一个本是画了个红圈圈,可是红圈圈不见了。」
「红圈圈?他跟人交易了姻缘线?」周奉行沉吟了下。「这法子可不可行,我不晓得,我能确定的是那画有奉言画像的画轴就是判官画轴,因为上头的不是画像,而是奉言即将付出的魂魄。」
于丫儿捧着额,直觉得这些对话根本都在常规之外,「如果我把画给烧了呢?」
「你可以试试,但就我所知,除了那张画轴的主人,谁也烧不了。」
「那爷怎么办?」
「是他自个儿选择的,自然是自己承担。」
于丫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她知道他们兄妹少有往来,但她想也许这是爷保护奉行的做法,可是奉行的言谈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关怀,俨然像讨论陌生人般的口吻,让她无法理解。
「我为什么不能?」
「难道你都不关心爷吗?」
「我阻止过他了,是他执意这么做,怪谁呢?」说着,周奉行脸色一沉。「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
「可是爷说,他是想要推翻大燕——」
「不就是为了你?除了第一次相遇,你是成亲后才亡故外,其余的不是在西江村时被山贼所杀,就是被安上淫乱勾引罪名,遭东江村民乱石砸死,再不然就是你那大哥把你从周府带离卖进花楼,你自尽而亡,又或者是被人波及硬加「罪名斩首,最后一次,你是被燕禄成给逼杀而死,你想想,奉言让人关了水门水淹两村,杀了于一和沛县县令,如今他要灭了大燕,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活下去,他必须铲除任何夺去你生命的可能,你说……你何德何能?」
原来都是为了她……原来爷的恐惧如此之深,是来自于累世的死别,于丫儿脸色惨白。
所以两人坠谷时,他恍惚间道出的是两人相处七世的点滴,她不记得的记忆他却还死守不放,他的工于心计和冷酷无情,全是她造成的!
「奉行,你可知道爷每晚三更到五更时——」
「那是他该付出的剥魂代价,打他重生后,每夜凌迟着他,直到他死。」周奉行睁着琉璃大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波动。「他交易了魂魄,剥魂不过是订金罢了,因为待他死后,他将会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地遭受重复的剥魂之痛,永不消停,这就是所谓的魂飞魄散。」
豆大的泪水从于丫儿的眸里滚出。「真的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可以收回这笔交易?」她完全不能想象,光是两个时辰的折磨,就教她在旁看得心如刀割,无止尽的剥魂又会是怎样的凌迟?
前世,她想成为为他挡灾的纸鸢,所以她一次次地做着纸鸢,岂料她才是祸害他的凶手!
「除非你找到画轴的主人。」
「他在哪?」
像是听见什么笑话,周奉行淡淡地漾笑。「我等了千年都等不着他,你说他在哪儿呢?」
「千年?你……不是爷的妹妹?」
「对外这般说较容易掩人耳目,我等待留下画轴的男人,已经等待了千年。」过了太久,经历太多,她已经麻木,失去了身为人该有的七情六欲,现在的她,只等待解脱。
于丫儿直瞅着她,心想不管再听见任何光怪陆离的事,她都不会错愕了。「如果你已存在千年,那么你等于是周家的老祖宗,应该拥有比爷还强的能力,你可以救爷吧?」
「奉言才是拥有那男人血缘的一脉,我不是,我没有他们的能力,而现在的我已经卜算不出结果。」
最后一丝生机落空,让于丫儿无力的颓坐着。
爷为她一再重生,连魂魄都卖了,她却无法的为爷做任何事?
「他骗我……他说会来西枫城接我……他说他有异能可以自保,都是骗我的。」他只是为了让她活下去,才将她骗来西枫城。
周奉行冷眼看着她泪如雨下,像是不解也像是个初生孩子般感到好奇。
「奉行,我还可以为爷做什么?」
「让他活久一点。」至少不要太早死去,不要太早经历永无宁日的剥魂。
「我该怎么做?」
「回巴乌吧。」
「回巴乌?」可是她什么能力都没有,会不会因为她回去巴乌,反倒成了爷的绊脚石,坏了爷的计划?
「总比你坐在这儿无所事事的哭好,对不。」
于丫儿怔楞地看着她,缓缓垂下沾湿的浓睫,奉行说的对,只是坐在这里担忧根本于事无补,想得到什么,她必须自己争取,她还活着,还活在这一刻,哪怕只剩一刻,她也要将最后一刻都献给爷!
「你要回巴乌?」舞叶难以置信她一踏出房门就坚持回巴乌。「不成,爷交代了,时候到了便来接你回巴乌,你不能私自回去。」
「舞姊,爷有难,你可以不回去吗?」
舞叶深吸口气,心想是奉行小姐对她说了什么,寻思片刻,道:「丫儿,爷是我的主子,爷有难,我把命豁出去也要救,可爷有令在先,保护你才是我的首要任务,所以你不能离开西枫城。」
「你不可能时刻盯着我,只要一得隙,我会立刻回巴乌,我记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