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心疼不已,手指换个方向,与他十指交扣。
这样如恋人般的牵手似乎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呼吸稳定了,目光也有了焦距。
他们手牵着手,听医生宣判——
“过程有点惊险,不过手术总算成功了,脑内的肿瘤已经切除,接下来你爷爷可能需要在医院休养一阵子。他年纪大了,这次开刀又耗了太多体力,我们要仔细观察是否会引发并发症。”
也就是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三人听了,同时松一口气,周在秀喜极而泣,周在元更加扣紧钱多多的手。
经过几天的观察,医生确定周英雄病情脱离危险期,转入一般病房。
又过了一个礼拜,他精神恢复了,便开始觉得住院住得实在无聊,不时吵着要出院,多亏钱多多想方设法地哄,总算暂时安抚了任性的老人家。
“那我明天要吃你亲手腌的酱菜。”周英雄开条件。
这阵子他胃口很挑剔,医院里提供的伙食他嫌难吃,家里佣人带过来的他又觉得太油腻,只有钱多多做的酱菜配上清粥,教他吃得津津有味。
“好好,爷爷等着,我明天就带过来,这次我还腌了你最喜欢的脆萝卜,保证爽口好吃。”钱多多温言软语,笑容甜蜜如糖。
接着,她陪老人聊天,说了几件自己之前在饭店工作时发生的糗事,把老人逗得心情好多了,这时,周在元也下了班,前来探望爷爷。
三人一起吃过周在元带来的晚餐,钱多多借口出去买水果,留爷孙俩独处,说些私密话。
气氛先是一阵尴尬,周英雄想起下午钱多多偷偷告诉自己的话,听说他开刀那天,他这个孙子整个就像木头人呆站在门外守着,眼神一片空白。
“爷爷您不晓得他那时的样子看了有多让人难过,我都怕他忍不住哭出来。”
“胡说!在元脾气硬得很,怎么会哭?”而且还是为他这个固执的老头。
“你不相信,问问看他就知道了。”
周英雄拉回思绪,望向坐在病床旁的孙子,清清喉咙,沙哑地扬嗓。“在元,十年前的事,你还恨我吗?”
周在元讶异地挑眉,没想到爷爷会这样问,看着老人家一脸迟疑又掩不住期盼的表情,胸口一融。
“我是恨过你,可现在,我只希望爷爷你能好好地活着。多多说爷爷一直吵着要出院,我知道你心急,可养好身体最重要,公司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努力负起自己该负的责任,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口气虽然有点硬,言语却是温暖的,周英雄听了,只觉心头熨贴,说不出的感动,他有些怔忡,许久,不禁感叹。
“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这样对我说话。”如此坦率,如此温和。“是多多改变了你吗?”
周在元敛眸不语。
周英雄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是个好女孩。”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语落,周在元微微一笑,眉宇淡舒,如山头皑皑春雪,映着璀灿风华。
从医院开车回家的路上,钱多多忍不住好奇地追问。
“我不在那时候,你跟爷爷都说了些什么啊?”
“没说什么啊。”周在元一脸淡定。
“我不相信!”钱多多嘟了嘟嘴。“看你们两个后来都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肯定说了什么。有什么好事也说来我听听啊?”说着,她倾身向他,讨好地笑。
周在元瞥她一眼,还是不吭声。
“说嘛说嘛!不说的话我就不让你好好开车,会像这样一直在你耳边碎碎念到你抓狂喔!”发动耍赖攻势。
“那你念啊。”他完全不在意。
“什么?”
“你要念就念吧,我倒想看看你会不会口渴。”
“你……”败给他了!唉,她怎么会傻到以为自己能斗得过这个腹黑男呢?
钱多多唉声叹气,周在元转头见她一副懊恼的神情,勾了勾唇,伸手揉揉她的头。
这动作被他做起来超自然,而且分明带着宠溺的意味。
钱多多不禁脸红,乖乖地在车上坐好。“知道了,我不问就是了。”她好委屈似地嘟囔。
周在元无声地微笑。
回到家后,他半躺在卧房沙发上做大老爷状,说自己想喝酒,要钱多多去拿瓶红酒,切盘起司,结果她捧来的却是两杯温热的牛奶。
“很晚了,喝酒不好,喝牛奶吧!帮助睡眠。”
帮助睡眠?周在元怪异地挑眉。这是拿他当小孩哄呢!
他静静望着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不想喝牛奶吗?可是喝酒真的不好啊!”小小声地解释。
他淡淡一笑,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喔。”她在茶几上放下托盘,规规矩矩地坐到他身边。
他却像不满意她坐得离自己有点远,一把将她拽过来,安顿在自己大腿间,双手从她身后环抱。
这姿势实在太亲昵了,教人想入非非。钱多多不争气地心跳加速。
可周在元似乎没想做什么坏事的意思,只是分出一只手,扳过她微晕的脸蛋。
“钱多多,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她一愣。“哪里奇怪了?”
星眸含笑。“明明是只猫,偏要狡猾地装成小鹿,可等我把你当成猫时,又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只是只小鹿。”
“你在说什么啊?”她不解,又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脸红,不安地扭扭身子。
“什么猫啊小鹿的,莫名其妙!”
“别动。”他霸道地以双手固定她柔软的娇躯,方唇凉凉地擦过她耳朵,吐露的却是暧昧的温热。“多多,我们去登记吧!”
“登记什么?”
“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落下,犹如春雷,在钱多多心海炸开惊涛骇浪,忘了羞涩,惊骇地抬眸瞪他。
“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
“不对,你一点也不清楚!你、你糊涂了!我们说好了只是契约婚姻的,只做六个月的夫妻,是假的,是谎言,你别当真了!”
她整个慌了,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呐呐地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想转身就逃,可他偏偏紧紧圈住她不让她动,注视她的眼神坚定如恒。
“我就当真了。”
“你……”她慌得脸色发白。
他看了,低唇轻轻在她颊畔印落一吻,苍白的脸蛋霎时又染红,这可喜的变化令他愉悦。“多多,你喜欢我,对吧?”
“我……没有!”她垂眸不敢看他。
他悠悠扬嗓。“我查过了,给你的那张附卡,你一次都没有刷,还有,我们签约的时候,我先给你的那一半订金的支票,你到现在也都还没兑现。”
“那、那又怎样?我只是懒得分两次兑现,想说等我们合作结束了再一次将钱领出来。”
“那信用卡呢?为什么你也不刷?”
“我只是一时没想要买什么东西而已。”她心虚地辩解,自己也晓得这借口太薄弱。
她真没想到他会刻意去关注帐户支出的细目,他说过他一向懒得看帐单的。
周在元见她低眉敛眸,既慌张又有几分羞赧的模样,颇觉好笑,这会儿她又像只小鹿了。大手捧起她的脸,很专注很温柔地凝视她。“我想这证明了一件事,在你心里,我比钞票重要。”
“啊?”
“你爱我。”
宛如咒语的三个字,狠狠冻住了她,她猝不及防。
“你、你这自恋的家伙,我才没有……”
“我跟你一样。”
“什、什么?!”
他微微一笑,笑得那么淡泊,那么清澈,仿佛高山深潭,沉着些许叹息,些许忧伤。“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谁了。”
“你、你该不会……”千言万语噎在胸臆,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心韵已狂野得失控。
“这里。”他牵她的手贴上自己的左胸口。“我想,它是属于你的了。”
她感觉他快速有力的心跳,看来他不如表面上镇定,情绪也有些沸腾。
他……是认真的吗?他这是在对她表白爱意?
“你……骗人!”她不相信,他怎么可能爱她?这样的幻觉太美好太令人神伤了,她不要上当!若是她傻傻地信了,哪天醒过来时那排山倒海的剧痛会撕裂她的,她承受不住……“你、你别这样,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这太过分了,真的好超过……”
“多多。”他用一声温情缠绵的呼唤止住她颤抖的嗓音。“你知道我不怎么爱说谎,而且也没必要对你说谎。”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向来清高自傲的他,会爱上如此平凡无奇的她?
“傻丫头。”他仿佛看出她内心的思绪,怜惜地一笑,接着低下头来,深深地吻她。
她霎时头晕目眩,唇瓣被他吮得微肿,舌头阵阵发麻,敏感的耳朵更是被他撩拨得颤栗不止。
这男人……太坏了!明知她对他毫无招架之力……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答应我你会留下来。”他在她耳畔低语。
“周在元,你好霸道……”她昏沉地抗议。
“就算我霸道,你也是喜欢的。”
她喘息不语,还能说什么呢?这男人已厚颜无耻至此。
一阵哑笑忽地荡进她耳窝。“多多,你咬牙切齿的样子真可爱,我又想要你了。”
他说什么?她扬起烟水迷离的双眸,怔怔地睇他。
情动的娇态看来是那么无辜,那么楚楚可怜,他下腹一紧,气息不由得变得重。“乖,别咬嘴唇,这次我会温柔一点……”
话语方落,他已将她推倒在沙发上。
窗外,迤逦的月光如水,繁星躲在夜幕后偷窥,害羞地眨了眨目。
第9章(1)
她不对劲。
周在元站在办公室窗边,窗上映出一道孤单的身影,以及一张淡漠沉凝的俊容。他望着窗外高楼大厦后若隐若现的天际线,想的是近来表现异样的钱多多。
自从那夜他对她表白后,虽说他给了她时间考虑,但她仿佛一夜之间上紧了发条,行为举止不再那么潇洒自然,总觉得带点微妙的僵硬。
当然,她还是爱笑爱撒娇的,照顾爷爷仍是尽心尽力,随时逗老人家开心,面对他时,也依然嘘寒问暖,做足一个妻子该尽的本分。
她还是会在夜深时送宵夜到书房给他,还是会与他肩并肩看DVD,从不抗拒他的亲吻拥抱,在床上缠绵时依旧是一只热情泼辣的野猫。
可是,有什么变了,她的眼神躲着他,偶尔与他交会时,会惊慌地闪避,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他知道。
或者,她是在考虑如何回应他的表白?她觉得很为难吗?觉得不方便敢齿吗?
难道……一念及此,周在元一双大手蓦地捏握成拳,脸部的肌肉也因情绪翻腾,有了一丝微微的扭曲。
难道她……想拒绝他?
为什么拒绝?
思绪乱了,呼吸急了,周在元再也无法假装平静,焦躁地在办公室内踱步,像一头受困的野兽。
对自己的魅力,他向来是极有自信的,从未想过自己主动表白,对方会不肯接受。这十年来,只有女人缠着他,而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一句犀利的言语,便往往能将她们伤得眼泪涟涟。
钱多多,是除了死去的赵怡慧,他第一个认真想要的女人。
他真正想要的女人不想要他?可能吗?
周在元不愿相信,却不由得感到心慌,许久不曾尝到这样的滋味了,为女人而凌乱不是他的作风。
可钱多多做到了,从两人在饭店初次见面开始,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心,在他恍然察觉时,已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
那夜,他本笃定她也是爱自己的,可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地不这么自信了,如果契约到期那天,她给他的答案是“不”,那他该怎么办才好?
在爱情面前,平素自诩冷静从容的他也做不到淡定,思绪整个打结,解不开。
唯有一点,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就是即使两人之间爱恋的火花只是他自我感觉良好,他也不想放开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
“副总!”秘书敲门进来见他神态焦灼,有点惊吓,这太不像平常的他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董事长他……”不是听说昨天已经出院回家休养了吗?难道病情又有反复?
“我爷爷很好!”周在元不耐地打断秘书的试探。“你进来有事吗?”
“喔。”看出他心情不好,秘书连忙解释。“是业务部那边送来的报告,想请你看一看。”
“放下吧,我等会儿再看。”
“是。”秘书放下报告,又提醒道:“半小时后副总要跟客户开会。”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秘书离开后,周在元随手翻阅桌上的报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蓦地灵光乍现,匆匆拿起手机拨号。
电话铃声响起,正在厨房试做新菜的罗爱理连忙洗手,一面利用围裙将手擦干,一面走到客厅接电话。
“爱理吗?我是在元。”
“周在元?”她讶异。老公的好朋友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自己?
“你手机没开,郑雍说你在家,我就直接打家里电话了。我知道你跟多多很要好,我有些事想问你,可以麻烦你出来一趟吗?”
多多怎么了?罗爱理心念一转,点点头。“可以啊!现在吗?”
“嗯,就现在,我已经在你家巷口了,这边有一间咖啡馆,我去里面等你吧。”
巷口的咖啡馆?不就是在元的初恋开的……罗爱理悚然大惊,慌忙阻止。
“别……你别进去!”
话语方落,她便听见话筒另一端传来一声急促的抽气,接着是一个男人骇异的低语。,
“你是……赵怡慧?你……还活着?”
来不及了!
罗爱理脸色发白,执着话筒不知如何是好。
他三天三夜没回家。
钱多多来到周在元的书房,恍惚地走动几圈,最后停在书桌旁,盯着铜鸟纸镇嘴间衔的那颗玻璃珠。
珠内锁着红豆,一点殷红似血,是她当年送给他的相思……
她怔怔地以指尖抚过玻璃珠,想起那天罗爱理打电话给她,惊慌失措的口吻让她整个心也跟着提起来。
“在元见到那个女人了!他们俩摊牌了,那女人把你帮她说谎的事情都说出来,在元很生气,我从来不晓得他脸上可以有那么阴沉暴怒的表情!多多,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他回去一定会问你……”
他当然会问,因为一个谎言自责了十年,封闭了十年,怎么可能不问?
她等着他回家来问,可日日夜夜地等,他却迟迟不现身,只派了秘书来取换洗衣物,对在家休养的爷爷解释说公司有许多事要处理,他就不浪费时间来回了,直接睡在公司。
当时她在旁边听着,没多说什么,只交代秘书盯着他三餐好好吃,接着回到卧房,埋在被窝里痛哭了一场。
她很清楚,公司事忙只是借口,他就是不想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