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沉入一股无底的悲哀之中。她很努力想改变他,想让他洗心革面,别再去做以前那些拦路舍劫的恶行,但他却自甘堕落!
不争气的泪水浮上眼底,沐澐第一次感到如此挫折与痛心。她的用心良苦,一切都白费了!
那天早膳,她伤心得什么都吃不下,寨里的兄弟见她神情愁郁,也识相地没来打扰她,直到祁昊回来……
「老大回来了!」
打寨外传来的一声呼喊,让整座寨子霎时活了起来。兄弟们不管正在做什么,全都停下手边的事,赶到外头去迎接。
祁昊等人骑着马匹归来,大老远就听见他们得意的大笑。
「哈哈!痛快!这回抢得真是痛快!」
涂大柱等不及大伙儿开口询问,就迫不及待地宣泄胸中那股快意。
「老大,大柱,今儿个也顺利吗?」旁人也感染了他们的兴奋。
「顺利!顺利!你们瞧瞧这些金银首饰——」涂大柱把背在肩上的包袱打开,往地上一搁,里头的金子、银子和珠宝,照得让人眼都张不开了。而不只他,祁昊肩上也背着一个同样大小的包袱呢!
「哇!这回抢的全部带回来了?」有人好奇地问。
涂大柱用一种「怎么可能」的大白眼觑他。「你说呢?」
「哦——我知道了,老大的老毛病又犯了。」
爱洒银两嘛,谁也拿他没办法!
「对啊!这回啊!他又瞧见——」
「闭嘴!」祁昊反过拳头敲他的脑袋,同样不让涂大柱把话说完。
他最讨厌人家提起他这些事。
目光一抬,祁昊准确地捉到沐澐站在远处的哀伤凝睇,好像他早就知道她站在那里。
「我回来了。」满载而归使他心情大好,他微扬起唇,主动开口招呼。
而沐澐的心情却沉到谷底,她眼眶一红,转身便要走。
她的不赏脸让祁昊脸色倏然一沉,身子一翻,便飞落到她面前,一把扯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这是做什么?」祁昊恼怒地质问:「我们凯旋归来,你这做老婆的不来欢迎我,摆这张面孔做什么?扫我的兴吗?」
沐澐终于忍不住吸泣出声,硬咽地喊道:「你要我如何欢迎你?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你去打劫吗?」
这话一喊出来,原本闹哄哄的寨子瞬间静如空城。
「你说什么?」祁昊柔声询问,但过于轻柔的语气,反而更让人感觉危险。
她厌恶他去打劫——她真的说了这句话?
「你厌恶我?嗯?」祁昊脸上的表情平静得过于诡异,每个热知他脾性的兄弟都不由自主闪得老远,唯恐他在下一秒发飙。
「你不是说要做我的贤妻吗?要嫁给我之前,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土匪?土匪不去打劫,要做什么?下田耕种,放牧养牛吗?哈哈哈!」祁昊刺耳地大笑,但旁边没有人敢笑,只要瞧见他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任谁也笑不出来。
「你……你可以随我回宫,我父皇会安插一个好的官位给你,你不用再这样打家劫舍,烧杀掳掠,从此你便可平步青云,享受荣华富贵——」
「住口!」祁昊陡然爆出怒吼,不只吓坏沐澐,连一帮见惯他坏脾气的兄弟都直打哆嗦。
「少用荣华富贵来收买我!我不可能跟你回宫,也不希罕那些荣华富贵!」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吼道。
他的怒目相向让沐澐伤心,而他的坚持更令她不解。
「你为什么要这样顽固?打家劫舍明明是件犯法的坏事,你为什么不肯改,非要欺压那些善良百姓,强夺他们辛苦赚
来的钱财呢?」沐澐悲痛地问。
「我欺压善良百姓?」祁昊猛然瞪大双眼,随即又危险地眯起。「是谁告诉你我欺压善良的?」
「自然有人告诉我!况且那日在白眉镇外的官道上,我亲眼见到你们欺压一位老丈,抢走他为孙子下聘的聘礼,还将他吊在树上凌虐,这难道是假?」
「敛,她说的可是陈员外那老不修?」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应该是吧,可是……」
「你是说陈员外那老头?」祁昊脸上的不屑与讥讽更深了,但他没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如果是这类『善良百姓』,欺压他们老子高兴得很!像这种『善良百姓』,老子见一个抢一个,见两个抢一双,最好把他们抢得倾家荡产、连裤子都没得穿,老子我才高兴痛快!」祁昊故意这么说,存心要惹她生气。
「你——」他的凶蛮与不知反省,让沐澐伤透了心。「你实在令我失望透顶。我真后悔答应我父皇嫁给你!一个失德为恶又不知反省的人,如何能成为大理的驸马?」
总是和颜待他的沐澐第一次真正动了怒,对他提高音调。
沐澐的指责,像把剑刺入祁昊心口。
但好强的他仍佯装漠然,甚至还故意露出满不在乎的蔑笑。
「不做驸马最好,你以为老子希罕吗?你要死心了就快点滚下山,少在我面前碍我的眼!」
说完,祁昊扭头就走,瞬间消失了身影。
一番激烈的争执结束,沐澐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生气、失望、委屈,她恨自己的苦心,他半点也不懂,而且毫不感恩
他们大吵一架,一边的兄弟们傻眼地看着,谁也不敢多话,许久,终于有个人忍不住开口了。
「那个……公主大嫂?」
沐澐虽然生祁昊的气,但是并不气恼他的这帮兄弟,听到他们唤她,还是抹去眼泪,硬挤出笑容转头看他们。
「抱歉,我失态了。」
「公主大嫂,你误会老大了啦!」
「我误会他?」沐澐不懂他为何这么说。
「是啊!我们老大虽然是个土匪,但却是善良的土匪,他从不欺压善良百姓,抢的都是贪官污吏或是奸商,你方才说的那个老丈,应当就是指陈员外吧?其实咱们会去抢他,是有原因的。那天要下聘的不是陈员外的孙子,他根本没有孙子,是他自己要娶妾!他都七十了,还仗着家里有钱,想强娶人家十七岁的小姑娘为妾,老大看不下去,才会带着咱们去抢光他的聘金,扒掉他的裤子吊在树上,让他没脸再干这等缺德事。」
「是……是这样的吗?」沐澐怔住,没想到事情背后的真相竟是这样。
「还有啊!咱们抢来的钱,也不是全部自己花用,老大总会先去查查哪户人家家里清贫,快没饭吃了,或是哪户人家有人生病,没钱看大夫,他就会分点银两过去。像咱们今天抢的是白眉镇上的奸商,得到的钱财老大立刻分了一半去给几个意外死了爹娘的孩子,替他们安葬父母,还请两位大娘照顾他们,公主大嫂啊!老大真的是个大好人,你去白眉山下问问便晓得,谁不知道咱们老大祁昊是义贼呢!这回您真的误会他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沐澐突然惊慌惶恐地颤抖起来。
如果是真的,那她该怎么向祁昊赔罪?
其实不用问,仔细想想,她也逐渐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他。
一开始,她相信陈员外的指控,满心以为他是恶劣的土匪,但随着这几日的相处,漫感受到他粗鲁之下的细心,霸道之下的关怀,他再凶再恶,也从未真正伤害过她啊!
相反的,他很照顾她,怕她饿着,怕她受伤,只要她在,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她。
过去除了父皇,她没和其他男子相处过,但她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关心另一个人的。
他是在意她的吧?如果不在意,就不会那样小心翼冀,细心呵护。
他嘴不甜,什么好听的话也不会说,却以行动表达了他对她的在乎。
沐澐心里泛起了酸楚与甜蜜,现在她终于明白他是怎么样的人,但这样是不是太迟了?
先前她伤了他的自尊,这回又伤透他的心,他可还会原谅她?
第6章(2)
咿呀。
祁昊的房门才被人推开,里头立刻传来大熊似的暴躁怒吼:「无论是谁都给我滚出去!」
沐澐正要进屋的脚步顿了顿,只犹豫片刻,她还是坚定地踏入,然后反身关上门。
她手里端着一碟刚蒸好的五谷馒头,袅袅娉娉地走向祁昊躺着的床边,假装没看见他正张大两只眼瞪着她。
她放下碟子,然后将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小手藏进衣袖里。
「我不是要你滚下山吗?你还来做什么?」祁昊凶恶地问。
他本来不想理她,但她就站在床边,他想假装没看见都不行。
「我不下山。我是你的妻子,我要待在你身边。」沐澐坚定地望着他,柔声回答。
「你——」祁昊霎时语室,脸上迅速闪过数种表情,不知该惊讶她这么说,还是该喜悦她承诺要与他长相厮守,
脑怒她的反复无常。
最后,他决定继续生气。
她以为他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哼!
沐澐完全不介意他以臭脸回报她的温柔,拿起一个馒头,浅笑吟吟地说:「你刚回来,还没有用膳,一定肚子饿了吧?我请王达他们教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馒头,你尝尝可好?」以往就温柔似水的她,现下更是轻声细语。
她做的馒头?祁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乌云掩盖。
方才她大喊着厌恶他这种土匪,现下又做了馒头给他,是怎样呢?先打他一个耳光,再给他一块糖安抚他是吗?
「不吃!」祁昊唇一抿,翻身背对着她,摆明了生人勿近。
沐澐无奈地瞧着他绷得死紧的背影,知道他还在生气,不想理会她。
也是生她那样误会他,还说出后悔嫁他这种话,任谁都会生气的。
她轻叹一口气,放下馒头,走到床沿坐下。
凝视那宽阔却紧绷的背影,沐澐歉疚地道歉:「方才……真的很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大家己经把真相告诉我了。
「哼!」祁昊还是不答话,也不看她,只从鼻孔里哼了声。他还是不理她!
沐澐没办法,只得使出方才进来前,白眉山寨的兄弟们教她的那一套。
等会儿呢,老大要是不肯原谅你,公主大嫂您也别丧气懊恼,就学学满珠楼里那些姑娘,跟老大撒撒娇,赔个不是,哄他两句,他就什么气都没了。
满珠楼?
那是什么地方,沐澐不知道,但她真的不会撒娇,为此寨里的兄弟还特地亲自示范给她看。
瞧几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又是嗲声嗲气地喊人,又是妖娆娇媚地在别人身上磨来蹭去,沐澐只觉得既恶心又好笑。
真的只要照他们所示范的去做,祁昊就不会再生气了吗?
沐澐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她咽咽口水,紧张地扭绞小手,瞪着明显写着拒绝的背影,好半晌才有勇气行动。
「那个……祁昊,人家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是人家的错,你别怪人家嘛!原谅我好不好?」她颤抖地哼起嗓子,两只小手
极不自然地在他身上乱搓乱揉。
别说沐澐是个端庄的公主,不懂得撒娇发嗲这一套,以她温婉娴静的个性,本就不是这块料,如今为了消他的怒气而
迫自己学人家撒娇,结果只是惨不忍睹。
她突然「性情大变」,让祁昊诧异得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不知她哪儿学来这套花楼姑娘使的撒娇方法。
再说她要是学得维妙维肖也就罢了,偏偏还学得一点儿也不像,她自以为娇唠的嗓音,根本抖得像琴弦,两只手儿在
也身上乱揉一通,好像在揉面团……
原本气得要死的祁昊,差点爆出大笑,但他及时忍住了。
要是这么轻易原谅她,教他往后面子往哪里摆?
「祁昊……」见他还是不理她,沐澐真的想哭了。
寨里的兄弟只教她撒娇,没教她万一失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于是沐澐就绞着双手傻在那儿,完全束手无策,眼眶里逐渐浮现挫败的泪雾。
他该不会就这么一辈子不理她了吧?
如果是,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谁教她不分青红皂日地误会他,还对他说出那些话,也难怪他不肯原谅她。
啪答!
一滴泪,落在小手上,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那滴逐渐扩散的水滴,懊悔不已。
是她咎由自取,她自作自受……
蓦然,一只大手伸来,抹去将要落下的第二滴泪。
沐澐讶异地抬起头,看见祁昊稍微和缓的面孔。
「啤!哭什么?被误解的人是我,要哭也该是我哭吧!」祁昊心里明明已经没了怒气,但还是故意装出粗鲁气恼的语气
方才他是真的很生气,气她误解他、气她不懂他,气得简直恨不得掐死她,或是干脆赶她走,永远别再看见她,省得被她活活气死。
但是她才一脸知错地靠近他,温言软语地道歉两句,他就很没骨气地忘记方才的怒气,只差没像条祈求爱怜的小狗,
对她摇首摆尾示好
不过——哼!要是不多摆一会儿脸色给她瞧,让她学会别再随便质疑他,以后怕不三天两头爬到他头上作乱?
当人丈夫的,焉能如此窝囊呢?
所以他继续摆高姿态,拿臭脸对她,打算给她一次结结实实的排头吃。
虽然他还臭着脸,但沐澐知道他稍微消了气,紧绷的心蓦然一松,眼泪不由得落得更凶了。
「欸欸,你做什么?撒娇不成,想用眼泪淹死我啊?」
她一哭,祁昊就慌了,什么原则、什么下马威全都忘了。
「对不住……对不住啊!」沐澐想到自己误解他,让他这般对她不谅解,心里便很难过。
「算了!不过是小事一桩,哭什么?」祁昊粗声将她搂入怀中。
只要她不哭,他就不气,什么都无所谓了。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承认自己对她毫无办法,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他所有的情绪,他甚至愿意为她摘下天上月,只求她开怀一笑。
唉!一个女人,竟让他变得如此窝囊。
小事一桩?方才气得抓狂的人,居然有脸这么说。
可他的胸膛好暖,又宽大又安全,让沐澐有种错觉,只要靠在这怀里,天大的事都可安然度过。
她不由得安心地松口气,眷恋地以脸磨蹭他的胸。
祁昊血气方刚,哪禁得起这种无心的「挑逗」!一股热气往脑子一冲,低头便急急吻住她的唇。
欢唇相合,缠绵排侧,但这回的吻,和先前的似乎有些不同。
他们吻得更深、更热情,也更充满柔情。
一吻方尽,两人都气喘吁吁,沐澐脸上满是羞涩的红晕,看来煞是迷人,祁昊瞧着都瞧痴了。
沐澐被他饥渴的注视盯得不好意思,心想他肯定是饿了,赶紧拿起馒头转移他的注意力。
「馒头都凉了,我喂你吃馒头好吗?」」
这回祁昊点了点头。
沐澐白嫩的小手撕下一块自己做的馒头,送入他口中,祁昊用力嚼着嘴里的馒头,两眼仍饥渴地凝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