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知道,只要是片商需要,恋人会什么也不理地将自己关在家里,整天埋头对着笔记型计算机敲字,那段时间内跟他相处交谈最多的,绝对也会是编剧。
因为只有方行既是单身汉又独居,他们会整天窝在他家里讨论故事的人物、情节、出点子,整个客厅会烟雾弥漫。
所有所有的事情,都令程舒扬难以容忍,虽然刚认识时自己年少无知,曾经很欣赏方行这份特殊的工作,不过渐渐地……他无法喜欢,甚至讨厌这样无规律的工作性质,他真的很希望方行可以转行干点别的。
曾经向方行提起过,被不悦地瞪着说:“你说得倒容易,找一份适合的工作那么容易吗?不做这行,难道你来养我啊!你手上戴着的那只表,也是靠我干这行赚来的钱买的。”
真是让人生气的话,不过程舒扬也无法反驳。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家境还不错。每个月的花费不少,不过上了大学之后也没打算要去打工,像普遍的大学生那样赚自己的零用钱。
本来觉得没必要,但就是因为被方行这么一说,他加入了大学生的兼职行列,做着类似劳力的饮食业员工,拿着不足够他用上一个星期的微薄薪水。
然后,他发现这样做根本意义不大,他要做,就要做些真正能赚钱的,他不要被恋人看扁了。
十九岁的程舒扬,年少容易轻狂,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甚至是自负。
程舒扬跟方行说:“那份工,我打算不干了。”
男人只是“哦”了一声,反应平淡。
他多多少少猜到程舒扬的心思。最近他们外出,对于金钱的问题程舒扬有点敏感,都坚持要由来他付。
其实对方行来说,自己不但年纪比他大,又是工作者,由他付款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程舒扬没有必要介意。
现在方行将这些归纳为,日渐增长的男性自尊在作祟。
不然一向像大少爷那样什么都不会干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去打工?以前总是凭着自己年纪小喜欢撒娇占便宜,任性又可爱的少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人长大了总是会改变吧?
程舒扬对自己要辞职的事情再解释:“我有一个感情还不错的小舅,他最近会回国住上一段时间,希望我可以有多些时间跟他聚聚,不过我也不能总是请假,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辞了那份工。”
“没听你提过这个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高中毕业后就跟家人移民到瑞典,很少回来了。”
方行想,那应该算是关系疏远的亲戚吧。依他看这纯粹是借口,其实是这小子自己不想干。
不过他也没有点破,随口搭话:“听上去,起码大你好几年吧。”
“还好,辛卓尉跟你同一年出生的,他二十八岁。”
——辛卓尉。
听到这个名字,方行不由得愣住。
并没有察觉的程舒扬提议:“要不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不太好吧,怪怪的。”方行说得不动声色。
程舒扬笑了笑,“虽然还没跟他提过我的事,不过好歹也在外面住了那么久,总不会对我们的关系大惊小怪吧。”
方行还是淡淡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因为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必须先去确定一件事情。
***
回家的途中,方行一直思考着用什么办法查证才好,在他还没转学之前就读的那所高中,早已经没有可以联系的同学了,高二那时的转学,为的就是抹去一切,重新开始。
对了,可以尝试联络当时的班主任。
方行在隔天的早上就起床了,他睡不着。
这天是星期四,学校的老师应该都在,所以他特意回了一趟曾经就读的地方,等到中午放学的时候,想进去却被守门的警卫拦住了。
“我以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想找以前的班主任老师,可以让我进去吗?”
“你找哪位老师?”
“钱老师,教历史的老先生,不过他的全名我不知道……可以麻烦你帮忙传达一下吗?”
其实,那位姓钱的老师并没有教过他那一班,方行甚至连对方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了,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警卫虽然不太情愿,不过方行说话客气他也不好拒绝,所以还是帮忙拨了通电话去询问,然后告诉他:“姓钱又教历史的男老师只有一位,不过,他几年前已经退休了。”
还好,到最后能拿到老先生家里的电话号码,方行唯有希望这个电话用得着。
庆幸对方的电话号码没改变,顺利地联络到了钱老师,然后硬着头皮冒充自己是他的某个学生,还好那么多年的任教,老先生大概也记不清楚自己教过什么学生了,攀谈了一些话,方行装作无意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老师还记得辛卓尉吗?听说他高中毕业就移民,最近回来了,想约以前的同学出来聚旧。”
老先生想了想,说他们那一个年级的班里,的确是有一名学生移民到瑞典了。
——同名同姓,年龄一样,也是移民到瑞典。
原本早已经遗忘了的人,似乎又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附近……
***
曾经就读的全男子高中学校,本来对方行来说应该是半个天堂的地方,可是在某位学长毕业之后,这个定义就发生了变化,他的“灾难”也来临了。
当时的方行万万没有意料到,新学期开始不久自己就被人一直传闻,他跟大两个年级的学长有关系,甚至还越传越广,几乎全年级的同学都知道了。
这原本应该是秘密的关系,为什么反而在那人毕业了之后被人知道?无论是不是真的由学长的口里告诉其它人,本人一定不会承认吧。方行很平静地想着,就算找他求证也是毫无意义的。
其实还在不久之前,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喜欢着那位学长的。
那时他们还有来往,会时不时地见面;不过,与其说是见面,倒不如说是为了“性”。
方行不是傻瓜,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学长的想法,虽然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不过,失落感还是会在心底里不断扩大。
但是基于有着喜欢的感情,他还是每次都会赴约,在学长没人的屋里,在床上、沙发,甚至地板上翻滚,毫无交流的性爱。
当学长后来渐渐地疏远他,来往变得越来越少,不见面甚至不接电话的时候,方行知道他们的关系大概已经完了,也没打算要纠缠下去,甚至还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断绝了来往的学长要这样对他?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甚少不顺他的意思,他为什么要告诉别人他们的事?难道会不知道后果吗?他在校的日子会变得难过起来啊……
方行在学校成了“异类”的存在。虽然他知道,学校里一定有跟他一样的人,不过因为只有他被人发现了,所以便成为了其它人眼中,污秽的人。
包含恶意的语言攻击越来越多,什么“玻璃”、“兔子”、“恶心的同性恋”,都是别人给他起的代名词,忽然被人在背后骂一句是经常有的事。
他也曾经为此而愤怒,用拳头向侮辱他的人发泄不满,但是以一敌多的情况下,当然没有胜算,变成一面倒地被人趁机痛殴,也没有人会对他施予援手。
他清楚知道自己被孤立了,在这种环境下无可避免地日渐阴沉起来,也开始用“沉默”来对待这一切。只要不理人别人说些什么就好,把他们变成白痴、小丑一样地看待就好。
不过,为什么他已经什么都不反抗了,他们还是不放过他?
同年级的人里面有几个男生特别喜欢欺负人,而他们最爱的对象就是方行。教室在同一层楼,方行无可避免地会跟他们碰到面,讥讽嘲笑或者身体碰撞只是最低的程度,他们会因为自己的心情不好而拿他来发泄不满,甚至用暴力。
有一次,因为其中一个男生觉得方行冷漠的眼神很讨厌,令他感到不爽,毫无预兆地忽然呼了几巴掌……
他们用语言侮辱他或者打他,这些他都忍了,但也不代表什么事情他都能忍耐,凡事都是有限度的!那人居然打他耳光!
方行将男生扑倒在地上就是一拳,发疯似地不断用双拳攻击对方。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有人在一边旁观或者起哄,其中也有人诧异于方行的激动……
那男生慌了起来,完全没有斗意,想推开方行站起来却无法成功,胸口白白挨了几拳。
“停手啊,你这只疯狗!”男生恼怒地骂起方行,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
方行打架的对象灰溜溜地走了,旁观的人自然也散了开来。
那一次打架之后,那几个恶劣的男生似乎知道了方行的厉害,开始有了顾忌不再招惹,不过也只是转换目标而已,他们的欺凌对象换作了一个同样不受欢迎、胆小怕事的同班同学。
可能清楚知道对方的顽劣,从一开始那同学就没有反抗过,甚至不敢吭声,所以造成他们的行为越来越过分。见到他被整得那么惨,方行彷佛看到了以往被欺凌的自己,开始他还是跟自己说不要多管闲事,但是这样的情况见多了,内心被压抑已久的愤怒,还是渐渐地涌出来。
为什么他们总要找一个同学来做欺凌的对象!为什么那家伙不懂得反抗?真以为只要不反抗,他们就放过他了吗?错了!他们只会欺善怕恶!
终于有一次,方行去厕所小解,却看见那班家伙正围着那个性格懦弱的同学在敲诈,一时火起的他顺手就拿起了拖把,用把儿狠狠地向为首的男生后脑跟背部打下去。
他根本不理会其它人的拉扯,眼镜也在混乱中被打飞了……直至对方倒在地上无法反击,头部流血。一把陌生的声音喊道:“有完没完啊,想杀人吗!”
方行没有发觉多了一个男生在场。因为被对方用力地制住他的双手,才停下了动作,然后那名男生也放开了方行,顺手捡起了摔在地上的眼镜给他,方行默默接过已经破损的眼镜。
头一次这么暴力,见血了的方行却还是很镇定,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被打到流血的男生额头缝了十针,头部左侧血肿以及有轻微脑震荡,背部也受了伤。
训导主任抓了他们一干人等问话,被打伤的同学当然没说自己跟同伙平时的品行,一口咬定方行突然攻击。
方行被问到为什么要打人,却什么话也没说,还是后来问清楚了当时被敲诈的同学,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一群男生因为经常敲诈同学,平日又喜欢捣乱,都记了小过。而方行,本来殴伤同学是要被退学的,不过考虑到他平日表现良好,成绩也算是不错,是因为被长期欺凌才有此失常行为,所以就记了大过了事。
之后方行依然独来独往,而他开始留意到了,那个手掌很大、手指十分有力的男生。
他叫辛卓尉。
虽然同年级,不过在这之前方行不但不认识他,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叫辛卓尉的男生,皮肤有点黑,体格很好,似乎不大爱说话,方行每次看见他,都是身旁的人在对他说话,他也只是一声不响地听着而已,令人有种摸不透的感觉。
在学校内寻找他的身影变成了习惯,方行不知道自己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有点古怪,因为对方对他的视线似乎特别敏感……他们有时会对望,不过从来没有交谈过。
倒是那个被方行“救”了的男生,对他有些莫名的崇拜情结,总是在他身边跟出跟进的,虽然觉得烦,不过对他也骂不出难听的话。
某天放学时间下起雨来,方行正撑开雨伞,刚好看见辛卓尉站在附近,手里并没有伞。
方行对他说:“你走什么方向?同路的话一起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辛卓尉并不会拒绝。
这是直觉吗?对方是“同类”的直觉。
这天开始,他跟他正式的认识了。
他们像朋友那样经常在一起,除了他们会接吻和爱抚,除了在学校里他们会装作不认识……
后来慢慢地才知道,原来辛卓尉一直都有女朋友,有时候甚至同时会有二至三位,不过都不长久,基本都是一到两个月之内。
辛卓尉没特意隐瞒,也没特意向他解释,在他面前也不会提及女朋友的事情。
他们的关系没有定义为某一种。
——事件再次重演。
明明他们在学校里连交谈也没有过,还是被人知道了。
这次方行确定,是被自己打伤的那个男生传出去的,可能对方连其真实性也没有确定过,只是想报复自己。
最可笑的是,辛卓尉不承认自己是喜欢同性的人。
为了澄清关系,他会在同学们的面前,骂方行是“该死的同性恋”,甚至在朋友的怂恿之下殴打方行,毫不留情地用脚乱踢被人压制着的方行,直到他晕了过去……
方行被送进了医院,被校方联系的父母,终于知道了儿子在校被人孤立的原因。
高二那年,方行转学了。
第四章
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方行从来就不是会被往事绊倒的人,就算多年之后会再次遇见,他也没有特别的感觉,也说不上有太过怨恨的情绪。
不过,如果他所认识的那个辛卓尉,真的是程舒扬的小舅,那么事情确实有点糟糕……
但是,那家伙不是在外国定居吗?只要他在国内的这段时间,不碰到面应该就行了吧。
没必要让程舒扬知道那些事情,何必把事情搞复杂了呢?他不会放弃程舒扬,辛卓尉又算什么东西。
而不想让程舒扬知道,是因为他不确定程舒扬知道了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避免跟辛卓尉遇上。
那家伙回国少说也有半个月了,当听到程舒扬说他已经订了机票,这两、三天之内就会回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个人最好以后都不要回来了,留在瑞典过他的好日子吧。
这件事情其实已经烦了方行好多天,不过程舒扬大概也不会发觉到,因为最近他将注意力放在其它事情上——程舒扬将要在一部已经开拍了的电影里演出。
这对方行来说,确实又是另一件令他十分十分之意外的消息。
他从来也不觉得恋人对那个圈子有特别感兴趣,实在搞不清楚程舒扬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原来自己就是这件事情的契机。
***
方行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到拍摄连续剧的摄影棚去,程舒扬的陪同也不是一、两次,通常他会固定的在一处地方等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