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自己独断独行,在官场上因为站得高,傲视群伦,有多少事情惹得皇上不满的他从未细想,然而越想越是冷汗涔涔。
他推了主考官的事,永宁帝虽然觉得突兀,但问明了他退拒的原因后,倒是点了点头,「爱卿有了年纪之后,行事老练许多。」
这是暗示他要急流勇退吗?霓在天笑得很苦。
散朝回家,霓在天被那中立派系的官员拦在宫门前,直言他们素无交情,甚至还常在朝中为了政务看法相异而对峙叫骂,霓相为何要推举他?
霓在天大笑道:「你是那几个人里,行事不偏不倚、实在做事,令我看得比较顺眼的一个。」
那官员惊愕连连,霓在天扬长而去。
此后,霓在天便开始称病不朝,对外声称感染风寒,缠缔病榻,其实在府里头活蹦乱跳,更加严力的监督二子学业。
永宁帝对他的知进退非常满意,着令他在家好好休养身体,一阵子之后,霓在天便没有激起什么风浪的致仕了。
太子新婚第四天就被叫回了皇宫。
霓悦悦亲自替他打扮整齐,送他出门。
对一个太子来说,能在繁琐的国事中休上连续四天的婚假,只能说政务还有一大部分让皇帝攥在手上,否则还真不容易。
「府里的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有些下人是新买进来的,要是不合用,就让荣叔给换了。」享受着娘子的服侍更衣,正冠系绳,小手从他身上四处滑过的感觉,凤临只觉得幸福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会的,不过太子不该住东宫吗?你住在宫外,会不会有许多不便?」她只是随口一问。
太子府到皇宫约要小半个时辰车程,的确是有些不便。
「这太子府是我以前的皇子府原地扩建而成的,父皇不反对我新婚在这里住上一阵子,至于东宫,宫里的规矩大,我怕你不喜,等以后再说吧!」来年倘若他登基,这些就不会是问题了。
为了太子妃,那些古老不合时宜的规矩,他改了就是。
凤临的目光热得像一把烙铁,烙在她心房上,烙得她心口烫烫的。「谢谢你。」谢他凡事都替她想,谢他为她做了那么多。
「夫妻不说谢字,这样就生分了。」
霓悦悦看着眼前这高大又英俊的男人,他眼里的笑意明亮,温暖愉悦而幸福,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唯有尽了人妻的本分,他就高兴成这个样子,而她,为他做了什么?
她忽然很想替他做点什么。「中午你让王喜回来一趟,我给你准备午膳。」
「阿穿这是要下厨?」他没想到有这么好的福利。
「到时候别嫌难吃就是了。」
于是,凤临吹着口哨去了皇宫。
门房、车夫、小厮哪里见过这样的太子,原来娶妻真的会改变一个人,乡里人总说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坑头,原来真是这么回事!
凤临出了门后,焦嬷嬷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份奶酩布丁,「太子妃,老荣让我问您,府里的大小管事和嬷嬷你什么时候见?」
「你让他们都到议事厅去候着,我一会儿就过去。」早见晚见总是要见,今日得空就今日见。
她让银苗替她换了件比较正式的衣裳,浅粉边襋掐腰月光裙,鹅黄的腰封凸显了她的甜美与清纯,腰间一块藤花碧玉佩,随着莲步轻移,底下缀的穗子若隐若现,发上簪了一根羊脂镂空茉莉簪子,后面压着一枚芙蓉玉环,气度雍容,清隽优雅。
她让焦嬷嬷、青苗陪同,去了太子府的议事厅。
荣叔和一干管事、嬷嬷都在厅里候着,小管事和等级略高的丫鬟和小厮则候在门外的广场上,各个屏气凝神,不敢造次。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府里入主的是太子妃,是女主子,别说大总管荣叔和内院管事曾嬷嬷了,所有的下人莫不小心翼翼,唯恐留下坏印象。
荣叔四十开外的年纪,曾嬷嬷看起来更年轻些,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也都是凤临由宫里带出来的人,荣叔是宫中的二等内侍监,曾嬷嬷是尚宫局的女侍官,两人都是从小就进宫,看尽了皇宫里的一切,凤临要出宫建府时,问他们要不要出来,两人均很爽快的点了头。
太子编制下有三百多名仆役、奴才、宫女、大太监,而这三百多人就侍候两个主子。
当然,太子府归太子府的人,东宫里又是另外的编制了。
霓悦悦在家时,院子里的下人也不超过二十人,想不到身分一转换,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不能比的。
要她说,她和凤临两人哪用得着这么多人待候,只是浪费金钱,养着冗员罢了。
所以,这一天她只见了荣叔和曾嬷嬷,要他们把人员名单呈上。
「那今日就这样,你们下去吧。」
荣叔不解,可也不敢随便揣测主母的心意,只能大着胆子问,「太子不见一见外头各处的小管事吗?」
霓悦悦笑着拿起青花瓷茶碗,撤开那些浮沬,却没喝上一口。「荣叔,这府里就我和殿下两人,你说我们再能折腾,用得上三百个人手吗?」就算用轮的,一个月也轮不上,对吧?
「太子妃的意思是?」
「你呈上的名单,我理一理,等我理好,自然会召见他们。」她心里有谱。
霓悦悦一向崇信不必要的浪费是一种罪恶,就算她是相府千金也一样,她从阿娘身上非常清楚的看见当家主母的重要性。
她是新妇当家,第一件事要整顿的就是太子府的人事。
殿下每天忙于国事,没有时间打理前后院,那么,为了让他能专心一致的处理国家大事,后院这些琐事就由她来吧!
荣叔一凛,不由得看了太子妃好几眼。
「我听说府里不少是陛下、皇后还有各府皇子、官员送来的人。」霓悦悦说得平淡,她却知道,这些用各种名头送来的人都是眼线,现今蛰伏着不动,看着似乎没有坏心,可有人在你的眼皮下,把你的一举一动往外送,谁能自在得了?
刷掉一批人,不论是不是还有潜伏更深的,就算无法完全清洗干净,起码清掉一批是一批。
这些,都是夜里她和凤临盖着棉被纯聊天时提及的。
她在太子府里没有根基,如果想一开始就大手大脚的施展,必然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她需要荣叔和曾嬷嬷的支持。
首先她要取得他们的信任。
「是的。」荣叔回答的很小心,心里咯噔了一下。
殿下已经把这事说给太子妃听,可见夫妻感情已经融洽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看起来他得收起观望的态度,真心把太子妃当成主子才是。
他瞧了曾嬷嬷一眼,也在她眼里看到同样的意思。
「荣叔在府里的资历比我深,这些人的来路你也比我这初来乍到的还要清楚,大权我放给你,所以,那些人就交给你去处置。」
「啊?太子妃……小人人微言轻……」他这是被将了一军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要的只是结果,过程我不关心,再说我给你权力,你就代表着太子,想做什么不行?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你去忙吧,曾嬷嬷留下来,我还有事。」
她三两下快刀斩乱麻,把棘手的事情交给了荣叔先去处理。
荣叔看着大刀阔斧的女主子,心里不由暗道,能当夫妻必有共同之处,或者是互补的地方,主子和女主子……怎么说呢?对了!就是天生一对!
霓悦悦只是很简单的跟曾嬷嬷说:「外院的事让荣叔负责去,内院就交给你了。」
曾嬷嬷颔首。「太子妃您就等着瞧吧!」
外院需要整理,内院何尝不是?
双管齐下,就算没办法一次扫除干净,慢慢的,总有一天,太子府也会变成她想要的样子。
把事情交代下去,这里就没她的事了,正好赶上给凤临做饭,凤临告诉她府里有座十亩的大池,里头种满莲花,现在虽然还不到花季,但已有些早开的莲花绽放,让她无事可以去池子赏花。
正好,她想做荷叶饭,于是吩咐两个丫鬟跑一趟大池子,要是池子里没有她想要的也无妨,太子的厨房还能少得了她想要的食材吗?
让丫鬟跑一趟,求的是新鲜。
她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能亲手做的都做了,琐碎些的就交给几个厨娘去打下手,自然,她下厨,少不了紫苗帮衬,主仆俩在厨房折腾了几个时辰,总算赶在最后时间将饭菜都搁进了食盒里。
「太子妃,王喜在外头都张望几回了。」帮不上忙的花苗来回的报讯。
「完成了。」她擦了额上的汗,让花苗把那三层大食盒交给王喜。
王喜已经在外头望眼欲穿了。
「花苗姊姊,有劳了。」
花苗笑得很甜。「太子妃说,厨房的屉笼里给王喜哥哥留了一份的荷叶饭,你给殿下送完饭,回来就能吃了。」
「多谢太子妃,多谢花苗姊姊。」王喜长得清秀又讨喜,嘴巴也甜,短时间就得到几个大丫鬟的喜爱。
他喜孜孜的出了门。
第十三章 皇宫饭菜香(1)
王喜用最快的速度把食盒送到宫中,正好太和殿里的皇帝与太子正议事告一段落,内侍一见用膳的时间已到,问要不要传膳,只见小内侍进来,禀道太子妃给太子送午膳过来,人在殿外候着。
「父皇,既然阿穿给儿臣送饭来,那儿臣就不陪您用膳了。」劳累了半天,什么都比不上听到爱妻给他送饭来重要,一时竟然饥肠辘辘了。
永宁帝掀了掀眉,让人传膳之余却道:「朕倒想看看你那以骑射出了名的太子妃,给你整治了什么好饭菜?」
「父皇,咱们可先说好,您不能抢。」
「呸,说得朕还稀罕上了,能不能入口还两说呢。」
凤临笑得狡猾,「那是您没尝过阿穿的菜才这么说。」
皇帝的膳食传上来了,案桌上山珍海味,林林总总五十几道菜色,凤临看也不看一眼,只巴巴地看着王喜从拿过来的食盒里掏出六样菜色来。
用新鲜荷叶包裹蒸煮的荷叶饭,一揭开荷叶,瑶柱、冬菇、海虾、虾米,混合糯米和粳米的炒饭,空气中瞬间充满一股清香,一勺舀进嘴里,荷叶的香早渗透入饭内,吃着齿颊留香。
小盆的凉拌藕片,放了生抽、香油、白糖、香菜、五香酸辣醋,洒上少许的白芝麻,藕,微甜而脆,好吃到凤临抱着盆子不放。
一笼的小兜子,是用粉皮做的皮,水晶一般半透明,霓悦悦还给剪了两只长耳,点上红豆做成的兔子眼,里面装着用萝卜泥和蛋黄做成的馅料,吃起来有蟹黄的味道,凤临咬了口,眼睛都眯了起来。
两样时蔬也十分可口。
只是他每吃一样,永宁帝的脸色就沉了一分,后来干脆摔下象牙玉箸,对着一桌子珍馐百味的菜肴生闷气。
「父皇,是菜色不合您的胃口吗?」凤临喝了口冰得凉凉的香水莲花茶,那茶汁一进肚子,半天的烦躁一扫而光。
「你这不肖子,自己得了什么好吃的,也不知道要拿来孝敬父皇。」让他一国之君眼睁睁的看着他流口水,像话吗?
一旁的内侍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把头低了下去。
这叫什么,过槽的猪食比较香啊!
当然,给他们五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敢心里嘀咕罢了。
凤临看着已经所剩无几的几盆菜,父皇这是眼馋阿穿煮的家常菜吗?若早说一声他还可能留几个菜给父皇,这会儿都让他吃个精光了……但若他要说自己用完了,父皇不知又要怎么生气了。
他倒出半壶的香水莲花茶,又将仅有的两颗冰得凉凉的冰雪冷元子呈上案桌,谁也没看见他唇抿得跟蚌壳一样。
永宁帝哼声,也不说话,用牙箸戳着冷元子放进口中,眼睛眉毛都可疑的动了动。
「嗯,怎么是这个味?」他唤来内侍用精致的小刀切开另外一个冷元子。
「陛下,这好巧的手艺,一个元子看起来小小巧巧,您瞧,黄、红、绿、紫,里面竞有四个颜色。」黄豆、红豆、绿豆、山药,真是个心灵手巧的。
宫中的御厨每天想尽办法变着花样,想使皇帝多吃点自己呈上来的菜,巧思精致样样不缺,可就是不对皇帝的胃口。
「难怪好吃。」永宁帝把最后一颗被分了尸的元子放进口中,啜一口香水莲花茶,心满意足之余又怒瞪了木头般的儿子一眼。「明日,太子妃还给你送饭不?」
凤临行了个肃揖,垂着眼睑。「儿臣还不知道。」
「你回去告诉她,朕明日要吃你今日吃过的菜色,还有这元子,别太小气了,就放个两颗,还不够塞朕的牙缝。」
凤临眄了永宁帝一眼。腹诽道:那是儿臣的媳妇,可不是父皇你的。
宛如知道凤临在想什么似的,永宁帝不高兴了。「当初朕要是没有答允你这门婚事,你哪来的太子妃,她是你的娘子,可也是朕的儿媳妇,怎么?身为父皇的想吃点儿媳妇孝敬的饭菜还不行吗?」
知道皇帝恼羞成怒了,凤临只能违背良心的道:「阿穿要是知道有孝敬父皇的机会,不知会有多高兴。」
给她拔差事,她会不会不高兴?
他这父皇不知道身为儿子的他还没搞定自己的太子妃啊……
散了朝,三皇子凤宝约他到新开的酒楼去吃酒听戏,他心想自己和太子也算连襟,自己的邀约他再怎样也得给面子。
哪里知道凤临推掉了。
几个来凑热闹的弟弟打圆场说他这阿兄正在新婚期间,就是请八抬新子也请不动他,不如他们自己去算了。
凤宝虽然不忿,心里闪电般闪过的念头是,二兄凤澈和太子本就不对盘,以前他也没少跟着给太子使绊子,大兄如今是太子,他也曾以为太子一党在上位之后肯定会开始铲除异己,秋后算账,没想到他以为会发生的这些都没发生。
他曾想过,难道是因为他的侧妃,所以太子这才放他一马?他曾派人去打探过,太子妃和霓氏在家时处得并不好,那么就不可能是太子妃的问题了,又或者是太子忌惮着已经是继后的母后?
他本来就无意皇位,毕竟他上头的两个皇兄都太过优秀,相较之下就显得他十分平庸。
更何况母后眼里从来就只有二兄,他的存在可有可无,要说太子一向就是个大度能容的,在去酒楼的路上,他仍在想,其实只要自己无所图,将来太子登基,他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