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意?不,是高兴,高兴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把信笺贴在胸口。
是,她是得意忘形了,可大哥和小卿找到幸福,赫希没有因为那场火失去健康,她怎能不骄傲得意,不感激上苍给她的奇迹?!
“他们找到幸福,我呢?”
他忿忿地扯下她的信,转眼撕得粉碎,这个动作很幼稚,他承认,可他痛恨她的快乐。
“你很爱小卿吗?”
见状,何桃花突地迟疑了。是啊,她没问过他的心情,自作主张成就小卿和大哥,却自私地没想过他要什么。
“我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他反问。
“可小卿爱的人是我哥,这样的婚姻不会幸福。”她竟苦口婆心劝他,真是疯了,他昕得进去才有鬼!
“你是未卜先知?凭什么论断我和小卿不会幸福?”兰赫希眉头一挑,挑尽嘲讽。
“……对不起:我只考虑哥和小卿,没考虑到你。”想了想,他说得对,于是她真心道歉。
她只想着如何安全地待在性格大变的赫希身边,帮他恢复自信,没想到时空更迭,奇迹抹杀了她认知里的一切。
“你是考虑他们,还是考虑自己的私心?”他语带讥诮,大步一跨,来到她面前,手指像钳子,一把扣住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
“我的私心?”她听不懂。
“你爱我!”
他一语道出她不肯承认的事实。
她说过,身份不符,她不爱他,她说过,挚友夫不可戏,她不爱他,而今,他那么恨她,她怎么能爱他?
所以、因此,她、不、爱、他!
何桃花摇头,第一千次否认。
“既然不爱我,为什么想尽办法当我的妻子。”得到第一千次的否定答案,兰赫希更怒。
“我没有想尽办法,我只是……”
“只是什么?”
“想改变。”
“改变?改变卑微低下的身份,想改变卖酒女的命运,企图跃上枝头、与众不同?!”他语气里的鄙夷伤人。
她昂首。“我从来没看轻过自己,即便是卖酒女,也是凭自己双手挣得的,这个身份一点都不卑微低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服知辛别放弃小卿,为什么在我警告过你之后,仍然要求小卿毁婚,你的目的不就是取代小卿,嫁入侯府?”他是这样想的?真是冤了她。
“你亲口说,你要阻止。”
阻止?
何桃花偏头认真回想,哦,想起来了,那时她嘴里的阻止,是要阻止那场烧掉四个人前程的大火。
“不对,我说的阻止是……”话到一半,她又犹豫。
“是什么?”兰赫希追着她问。
他看她,她望他,两人四目相对,瞳孔里有彼此的表情,他的脸上再没有往日的怜惜,只有深恶痛绝。
“算了,你不会相信的。”低下头,她轻语。
谁会相信月光奇迹,谁相信人们可以回到过去阻止不幸?他只会当她在替自己辩解。
“怎么,你编出来的谎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他嘴边果真勾起一抹讥讽。
“我不介意你怎么看我,也无所谓你用什么态度对待,留不留我在侯府、让我用什么身份留下,全凭你的意见,只求你,别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凌大人是个为民为国的好官,别让他因为小卿而犯下欺君大罪。”他眼一眯,“你在求我?”
“是,我在求你。”她低头。这是小卿的托付,无论如何,她要办到。
“可事情不传到皇帝耳朵,将军夫人的位置不就一直让你霸占住?”
她仰头,看见了,他眼里有满满的轻蔑。
“你有喜欢的女子就带回府里,让她享有夫人的优渥生活,让所有人称她夫人,我不在意。”她急切道。
可她的急切让兰赫希更为不爽,无所谓吗?不在乎吗?她是演戏还是真心?女人的虚伪真让他痛恨!
“如果我就是要她实至名归呢?”
“那么……”她偏头,很用心的想,想到心都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疼了才想到好方法。“隔一段日子,就对外说我身染重病,办一场丧礼,之后你想谁当正脾夫人就让谁当。”
想得真周密,她在心底筹划这些多久了?!
“何桃花,为什么不诚实一点,如果你敢大方坦诚自己心机算尽就是要得到我、要当将军夫人,我多少还会欣赏你的勇气。知道吗,你这么虚伪,让我对你的一点点动心也荡然无存了!”
他对她有一点点动心?不,别上当,这只是他用来彰显她虚伪的说词,千万别认真了。
何桃花迅速告诫自己,他不是她能爱的男人,别开眼,假装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兰赫希痛恨她的无动于衷!
恨恨地,他走出破屋,她随即跟上,亦步亦趋。
他停下脚步,背对她,语调清冷。“你跟着我干么?”“你同意了吗?你不怪罪凌大人了是不?”
她当然应该骄傲一点,当然应该说到做到,他不留她,她便待在这个破斓小屋,展开自己的新生活。
但是没办法,她对小卿拍胸脯保证过,她必须得到他的答案。
“我为什么要吃暗亏?”他冷笑。
“你没想清楚,若你想清楚了,就会明白留下不爱你的女人有多么不智。”她扯住他的袖子,绕到他身前急道。
“我智不智需要你来评断?”他揽紧眉头,恶颜相向。
“我不是评断,而是劝你,人生还很长,你终会碰到爱你的女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我不要退一步,我毋需海阔天空!”
“那你要什么?”
“我要得罪我的人受到惩罚,一个都不放过!”他阴恻诡异的表情让她害怕。
“你要奏禀皇帝,治小卿的爹爹重罪?”
“对,我还要通缉何知辛和凌小卿这对奸夫淫妇,要把他们抓进大牢,让他们得不到你们口口声声的幸福!”
兰赫希甩开她的手,转身直走。
何桃花这才发觉自己错了,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而小卿也太看好她的能耐,怎么办?接下来,她该怎么收拾残局?!
“不,你是宽厚的男人,不会做这种事的。”她不死心的追上前,双手挡住他的胸膛,不让他继续走。
“要赌吗?我保证,你们兄妹很快就会阖家团圆。”他说得冷血。
他果然性格丕变、暴戾乖张了?
可他的眼睛正常、容颜无毁,到底是哪里不对,她真的想不出来,又或者……
他只是在恐吓她?
“如果你非要惩罚谁,就惩罚我吧,我代替哥、小卿和凌大人接受你的惩罚好不?”
“哼,你受得起?”
“可以的,我皮粗肉厚,什么苦我都吃得了。”
“我不会让你轻松过关。”
“我懂、我理解,我知道那些全是我该受的,小卿、我哥欠你的,让我来还,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保证绝不喊苦,没事儿,通通交给我。”她是白痴,这会儿还来拍胸脯保证。
可当她说出招牌话,兰赫希的心却猛地一震,转开身。
他不说话,是不是代表……同意了?
第5章(1)
赫希惩罚她,惩罚得很彻底。
她被孤立,府里大大小小都认定她是心机深重的坏女人,每个人经过她身边,不是冷眼,就是交头接耳讨论她的恶劣行迹。
大家都为将军大人不值,若非身份低下,恐怕人人都要冲到大人面前问清楚,这李代桃僵的事儿,怎不到皇帝跟前说分明,让户部尚书大大丢面子。
不……也许真有人去问了。
这几天,新的耳语传出来,说大人心疼小卿姑娘,舍不得为凌大人惹祸殃,还说将军大人留着何桃花,是方便有朝一日小卿姑娘回来,到时候两人身份互换,卖酒的乖乖回去卖酒,当夫人的乖乖回来当夫人:
这些话,何桃花听得太多,从开始的伤心到后来的无动于衷,她渐渐适应。
怪谁?她谁都不怪,真要怪,就怪她自不量力,还以为有本事安抚赫希,有本事弭平所有的不平。
可惜啊,她高估自己。
然而,不管赫希性情有没有改变,他的良善始终在,毕竟他高抬贵手,饶了她哥、小卿和凌大人,还约束府里下人,半句话都不能往外传,若是让他在外面听到风声,就要全数赶离侯府。
光是这点,再重的惩罚,她都能挨。
那天,从她的破屋回侯府,他说了一句“镇远侯府不养废物”然后她就被带到下人屋里,和两名婢女共居。
她被分派在厨房工作,虽然烧得一手好菜,厨房里的大娘仍对她不满得紧,冷言冷语、刻意挑剔,一群人以她当饭后茶余。
可她无所谓,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待遇了。
快过年,侯府里上上下下全忙起来,办年货、大扫除、整修侯府,总管说,务必把府里弄得焕然一新。
这忙和,大伙儿是心甘情愿的。
人人都晓得将军宽厚,过年除了薪饷、大红包少不了,还会让总管分派下人们分批回家团圆,这可是别的府里没的好事儿。
所以别的王府里,过年总是热热闹闹大宴宾客,镇远侯府却是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没家可回的仆婢留守。
昨儿夜里,下过一场大雪,厚厚的雪堆淹到小腿肚,一大早,总管就让小厮们把雪给铲去,然后又是热热烈烈的忙起来。
厨房大娘要何桃花清洗猪肠子,好准备灌香肠。
这是道繁复的活儿,肠子里的秽物得洗干净,不能留下半点异味,肠子外的油得刮除,都弄好了,再将肠子翻面,用明矾彻底清洗一遍。
这么冷的天,厨娘们都窝在厨房里,灶里的火燃着,多少温暖些,大伙儿说说笑笑,讲讲过年、道道家事,人人都带着笑脸。
但说着说着,看到门边的何桃花,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
要不是这恶婆娘,将军大人早跟小卿夫人双宿双飞,哪像现在这样,形单影只的……昨儿个,将军房里的大丫头还说,将军的心情很坏,食欲不开呢,真是可怜啊。
想到这里,谁还有心情说笑,大厨粗声粗气对她嚷嚷,“你不知道自己在洗肠子吗?”
在说她?
何桃花抬头,看着大家。
“是。”她轻声回答。
“天冷,门窗都关上,那味道那么腥,你在里头洗,是想熏死我们?”
“噢。”
要她到外头洗?可外头雪虽小了,还在下呢,她迟疑了一下。
“噢什么噢,还不快出去!里面那么挤,你靠进来,是要我们到外头剁菜吗?”
拿刀的大婶一面说话,一面把刀舞得虎虎生风,气势不比武林高手差。
何桃花还是怕的,怕那把不长眼的刀挥到自己身上。这会儿,安份首要,惹事?免了吧。
“是。”她点头,把木盆子抱起来,走到屋外。
门才开,一股寒风吹来,冷进骨头里,她咬紧牙根,硬是走了出去,走到檐下,蹲在木桶边,继续工作。
冷飕飕的水,冻得她十根手指头红肿,可动作得麻利些,她得不断搅动水面,不然水面结出薄冰,更难洗了。
屋里陆陆续续传出声音,每个字句都刻薄难听,何桃花咬了咬唇,告诉自己,不能介意。
“那丫头还盼着将军大人回心转意,把她带回屋里当夫人呢。”
“想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卖酒的耶,比咱们当下人的还卑贱,那人来人往不知羞耻地招呼男人,还不是残花败柳身,竟敢妄想让咱们将军看上眼。”
“呵,可不?以为有那么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啦,貌美不稀奇,娶妻娶德、娶贤慧,这理儿,男人心里明白得很,要不,窑子里的妓女个个都当上夫人啦!”这句话后头,接的是哄堂大笑。
“说得也是,当人呐。就是要懂得安份!”后面那句,对方刻意拉高音调。要让门外人听到。
“说到这身份,大家闺秀毕竟比咱们高上一等。”
“什么一等,是好几等,名门淑媛从小念书学道理,学的就是当女人的规矩,从一而终啦,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啦,条条理理背得熟透呢。不然你瞧,将军大人的娘,一个小小的乡下村姑是嫁进侯府当夫人啦,也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可咧,老靖远侯才死几年,就跟男人有染啦!”
“真的假的?这话可不能乱说。”一名新来的厨娘问。
“哪是乱说,货真价实呢,听说那个男的还是她年轻时候的‘爱哥哥’。”说到爱哥哥的时候,大伙儿全笑开了。
“是是是,将军一怒之下,就把亲娘赶离开侯府,才发生没多久,年初的事儿吧。”
秋姨?难怪进府多日,一直不见她的踪影。
可赫希怎会赶走亲娘?不可能的,他和秋姨的感情好,母子俩无话不说,秋姨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呢。何桃花皱紧眉头,手没停,脑子也忙碌的想着哪儿出了错。
我最痛恨背叛!
一句话,让她的印象鲜明了起来。
那次,赫希告诉她在战场上被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背叛,因为他的背叛,他损失了两千个士兵,害得两千个家庭失去亲人。
他慎重其事的告诉她,“桃花,答应我,不管怎样,都不要背叛我。”
那回她用力点头,还跟赫希打勾勾,发誓永远都不背叛他。
可是……
你知不知道小卿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鼓励知辛背叛好朋友?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很好,你这样对我,会让我觉得自己看错人?
她终究背叛他。
赫希很受伤吧,母亲背叛、兄弟背叛、未婚妻背叛,连自称要当他一辈子好朋友的何桃花都背叛他。
懂了,她懂得他的愤世嫉俗。
抱歉,她对他的歉意无数,都当她欠他的吧,她会一笔笔偿清,直到他心清气平。
“搞不懂,放着舒服的老夫人日子不过,怎去招惹这种事?”厨房里的声音再度清晰。
“要是我啊。就是来十个爱哥哥,也甭想叫我放弃荣华富贵。何况还有一个将军儿子可以靠呢。”
“傻呗,有夫人不当,就不知道,某些人可是办法想尽,假冒身份也要进侯府当将军夫人呐!”
“可不,这年头啊,人心歹,什么坏事儿都干,也不想想,野鸡充凤凰,谁看不出来,当大伙儿全瞎啦!”
这些日子,何桃花早学会应付恶人恶语,只要充耳不闻,把心放空,想想从前,想想过去。想想那些甜蜜的回忆,难堪,一下子就消失了。
那些过去啊……仰头。何桃花看着鹅毛似的飞雪,怔怔地,笑开。
“小卿,小心。”
何知辛的声音才到,一团拳头大小的雪跟着砸上她的腿。
“哎呀!”凌小卿大叫一声,何知辛连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
何桃花也没落人后,连忙跑到她跟前。
“小卿,很痛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拱手,抱歉。
“告诉你多少次,不要玩得太过份!小卿身子弱,不像你皮粗肉厚,怎么打都打不痛,你还是这么恶搞!”何知辛指着她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