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板一愣,然后,豪放大笑起来,笑声震耳。
「不是。而是要很坚强、很有能力、很会照顾自己、不麻烦、不乱花钱、一点都不任性的女人。我们以前都觉得这种条件的女人是不存在的,要等到以后科学家发明出机器人。」纪老板笑着,很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后来,他就遇到妳了。」
这下换程思婕发愣了。她呆了半晌,才有些落寞地说:「不,我想我还不够特别。」
「妳已经是最特别的了。阿郎对妳的另眼看待,我们全都清清楚楚。」又赢得一阵无声的点头浪潮。纪老板赞许地环顾一周之后,继续苦口婆心劝道:「程小姐,妳要有信心,对阿郎有耐心一点,他是吃过苦的孩子,也许嘴巴不甜,不会追女孩子,不会买花、买首饰送妳,但……妳如果喜欢他,就忍耐忍耐吧。」
「不是这个问题。真的、真的是我不够好。」说着,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或许是手艺不同,她真的吃不惯;或许,这话题太尖锐,她的伤口还新鲜,无法承受这么直接的冲击。
程思婕放下汤匙,罕见地没把一小盅吃完,她把椅子往后移动,正想站起来去结帐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她被困住了。
身旁的客人们本来各自在聊天或吃喝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位置都移动过了,她好像身处在五行八卦阵中,每个方向都有桌子或椅子或食客挡路。
「我……我要走了……」她微弱地宣告着。
问题是,这话讲了好几次,大家动都不动,连看都不看她。程思婕无助地望着四周,束手无策。
「再坐一下嘛,我们再聊一聊,我还有很多阿郎的事情要跟妳说。」纪老板热情招呼,就是不放人。
在一群装没事的粗人中间,她好像罚站一样;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巷口出现一个缓缓往这边走来的潇洒身影。
角色对调。今天,是她在这儿看着他走过来。
之前,他每天看着她,是怎样的心情呢?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胖老板这才如释重负,起身准备离开。临走,还横了面摊前的妹夫一眼,低声嘀咕:「早就打暗号叫你打电话,还拖这么久。」
「我也有其他客人要招呼啊。」妹夫小小声辩解。
一阵扰攘,众人挪椅子、移桌子,三两下把剩下的东西吃完,速速结帐离去;没多久,现场净空,简直比导演在拍戏现场喊清场还干净、迅速。
终于,只剩两人遥遥相对。
好一阵子不见了,他还是很好看;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闲散自在,好像全世界的纷扰都只是小意思,再多的难题他都能轻易解决似的。
「什么紧急状况,需要我立刻赶过来?紧急在哪里?」郎敬予凉凉问着妹夫。妹夫不敢多说,低头整理东西,也想赶快逃离现场。
他的眼光终于投向她。太远了,又是夜里,看不清楚,程思婕却莫名其妙紧张起来,心儿怦怦跳,当下只好随便找点话说:「你、你下班了?」
「嗯。」他还是远远望着她,没打算走近,也没打算多说似的。
平常惯用的撒娇或耍赖手法,此刻好像全都离她远去。程思婕手足无措地站着。
「妳一个人?今天怎么有空来?」好半晌,郎敬予终于开口。
咦!嗯?他的语气,是不是有点……有点酸酸的?为什么啊?
「是啊,不然呢?」
「不晓得。妳不是常有『朋友』找妳吗?」
语气还是平平的,程思婕却听出了隐藏的酸意。她很困惑。
她有来往的朋友只剩赵湘柔和罗可茵,他为什么要不开心?不喜欢她的朋友吗?还是什么其它原因?
「你是说谁?」她偏了偏头,还是忍不住委屈。「不管是哪个朋友,我都没有见到面啊。我最近在生病,连饭都没吃了,哪里还有力气跟朋友出去。」
连男友都不理她死活了,她哪有心情跟别人出去饮宴作乐?
郎敬予的表情终于有些波动。他的眉一挑,「生病了?」
「对啊,好几天了,还请假不能去上班,到今天晚上才好一点点。」
有人听着,安静地往这边移动了几步。
只见她越说越委屈,眼圈儿又红了。「睡醒之后饿得要命,可是家里又没有东西,想找泡面吃都没有,只好出来一趟。」
「为什么没去买?妳不是常去逛超市吗?」他说着,又靠近了一些。
她怨怨地看他一眼。之前去逛超市,都是要买东西去给他煮的。换成自己,她就没心情、也没兴致买了。
「老是要别人煮给妳吃,妳这样行吗?」语带责备,刚硬的手臂却伸了过来,轻扶住有些摇晃的小姐。
他就是没办法丢下楚楚可怜的她不管。虽然痛恨女人撒娇,但她一撒娇,他就没辙。
「不然怎么办?『别人』又不教我。」说是这样说,但郎敬予就是她的克星,程思婕完全没办法跟他赌气。她软软地靠进他怀里。
没骨气就没骨气吧。她真的很累了。
他没有推开,只是顺势搂住,双手像是有自由意志,根本不听大脑使唤。
「那妳现在吃饱了没?」他在她耳边低声问,明显地心软了。
「还没。吃到一半就……」程思婕望着空空的桌面,有点啼笑皆非。刚刚郎敬予一现身,她的小盅就立刻被收走了,根本不给她机会继续吃完。这一群人啊……
「我还是饿,怎么办?」
「怎么办?『别人』煮给妳吃喽。」他好像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跟着郎敬予回去了,吃了一顿热腾腾的、专属于她的好消夜。
然后,那一夜……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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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
郎敬予抱膝坐在床上。裸露的强壮肩膀、手臂沐浴在晨光中,静止的他彷佛一尊充满力与美的雕像。他转头,注视着身旁睡得正甜的人。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老实说,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虽然百分之百确定两人都没有喝酒──除非他监督她喝下的感冒糖浆也算的话──但郎敬予也无法斩钉截铁的说,昨晚他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几百次发誓、下定决心,他以后的伴侣,一定要是独立刚强的女子,在野外可以自己接生那种,完全不用他照顾、费心伺候为最佳。外型一点都不重要。
结果,看看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一开始以为程思婕就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女子。虽然有点太漂亮,但每次看到她,都是刚下班、带点城市粉领的疲惫,好像刚在会议室里打赢了一仗似的。笃定自信、从来没有废话,安安静静吃完就走,干净俐落。
直到两人走得近了,郎敬予当然很快发现,她也是个平凡女子。聪明人──尤其是身上有包袱的聪明人──就该立刻收手,快快疏远;但,怎么就是做不到?
就像昨晚吧。明明两人在冷战的,为什么后来他又带着她回家?煮了东西给她吃也罢了,吃完就该送她走,为什么……
为什么到后来,自告奋勇要帮忙洗碗的她会靠在他身边?他不但没有推开,反而搂住她;本来紧闭的唇,为什么会去找到对方的,亲密纠缠?然后、然后……
是那欲言又止的小嘴吗?微微颤抖,却什么都没说;还是那双欲泪的大眼睛?眼圈儿红了又红,却死忍着不肯掉眼泪。
他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坚强的女人,结果,却没办法抵抗逞强的她。
这么多的疑问,却没有任何解答。此刻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美丽的大麻烦,正挤在他不大的床上,抱着被子,睡得好熟。
长长睫毛掩下来,在眼下遮出淡淡阴影。她瘦了,憔悴了些。素颜的她竟有点楚楚可怜,郎敬予忍不住伸手轻轻碰触她的脸蛋。
昨夜,当纠缠结束,激烈喘息渐渐舒缓之际,这张红通通的脸蛋埋在他胸口,倾听猛烈的心跳声。拥着她,一时之间,郎敬予竟然有晕船的感觉。
他到底在做什么?晕眩而迷茫的感受,为什么该死的这么舒服?
「你不用自责,是我主动的。」那时,她幽幽的嗓音传来。
郎敬予搂紧她,闭上眼。「胡说八道。」
「一直都是我啊。我知道你最想要的不是我这样的女生。可是我会改,真的。我不会再没问你就乱答应朋友的邀约,也不会自作主张,帮你决定要穿什么衣服;如果你愿意教我的话,我也会认真学煮菜……」
「妳对所有的男友,都是这么听话吗?」他知道这问题不适当到极点,但实在忍不住,在他能控制之前已脱口而出。
承认吧,郎敬予,其实自己介意得要死,就是在吃醋。
程思婕略撑起身子,眨着眼,静静望着他。过肩的发披散下来,彷佛帘幕,把他们密密遮在两人的小世界中。
「我忘记了。」她坦白说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率直而诚实。「遇见你以后,以前的事,我就都忘光了。」
「我应该是脾气最不好、最没办法宠妳的……」男友。
说着说着,莫名的焦躁突然又涌上,郎敬予成年以来还没有这么幼稚过。明知不该说,却又控制不住。
温软的小手轻轻按住他的唇。她清楚知道这男人的不安与自责,心疼毫无来由,却如此尖锐难忍。她俯身亲吻那刚硬而苦恼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
棱角与伤痕,都在亲密热吻中融化、消失,只剩炽热的彼此,纠缠不清。
然后就是早晨。她在他的注视中缓缓醒来。
「早。」她还没完全清醒,看见晨光中的他,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绽露出一个甜得不可思议的笑。
看着那个专属于他的笑颜,郎敬予再度确认了自己的处境,叹了一口无声的、无奈的气。
「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弄。」郎敬予料定她要赖床,认命地问,一面准备起来。
程思婕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眨了眨眼,很干脆地翻身坐起。「我帮你。」
「妳不再睡一下?」
「六点了,我每天都是这时候起床。」她简单地说,不过,粉脸上微微一红,嗫嚅片刻,才小小声加了一句:「不过今天……确实比较想赖床。」
郎敬予回头瞄她一眼,看她尴尬羞涩的样子;刚清醒的她头发有点乱、毫无打扮、连眼睛都稍微肿肿的,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中,却比平日精心打扮过的程思婕还可爱万分。
实在忍不住,他俯过去吻了一下她光裸的肩。她肌肤的触感、她的气息、她微微畏缩的怕痒反应……对他来说,已经非常熟悉。
就这样。他认了。
两人的早餐简单而饱足。他们没有多交谈,空气中荡漾着淡淡的暧昧羞涩,和饱满的食物香气。之后,他简单收拾一下,拿起车钥匙,准备和她一起出门。
「我自己走就可以了。」程思婕诧异地说:「我还要先回家换衣服,而且我有请假了,晚点去上班没关系,你也要去工作,不是吗?」
「今天是去客户那边看上线状况,不忙。」他轻描淡写,不容分说地握起她的手,领着她走出大门。
她被拉着走,落后一小步在他身后,望着他宽厚的肩、他刚硬的侧面、淡然的表情……程思婕的心头满满的。
这是一个男人,一个有缺点、也很惹人生气的男人。可是,怎么办?他笑,她就想跟着笑;他脸色一沉,她整个人就down下来。一向被说作风强悍的她,在他面前,就什么都不管、不在乎、也不坚持了。
不在乎他是不是对她不好,两人的付出是不是不平等,条件有什么差距……只想依偎在他坚强的怀抱里,赖着一辈子,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遇到她撒娇时又无奈又懊恼的模样。
「晚上几点下班?先过来吃饭,然后去买东西。」他回头看她一眼。
「好。」
「家里怎么可以什么都没有。像这次这样,妳打算在床上睡到饿死?就算放点饼干、泡面也好。还有,要买几罐运动饮料放着,发烧时可以喝。」
「知道了。」
「煮点简单的东西又不难,妳真的都不会?最近要好好帮妳恶补一下。」
这就冤枉人了。程思婕低声嘟哝:「不是不会啊,只是……」
「有意见?」浓眉一挑。
「没有。拜托老师教我。」她立刻改口,笑得眼儿弯弯,干脆抱住他坚硬的手臂,脸蛋都快贴在他肩头了。
郎敬予叹口气。最近他的叹气量是这辈子以来的新高。「走好,注意旁边的摩托车,不要撞到。」
「好──啦。」声音拖得长长的。
「思婕。」他停步,第一次非常正色地叫她,严肃而清楚地说:「我不是一个好男友,以后也不会是。妳如果不想被人管,想要护花使者、白马王子那样的男友,我劝妳最好……」
程思婕咬着唇。清晨的阳光下,她的眼眸中闪烁笑意,顾盼间,简直像是有光点在睫毛上跳跃。
「我早就知道,你不用一直强调。」她笑咪咪地说。「那我跟你说,就算你想要的不是我这样的女朋友,也已经太晚了。」
郎敬予扯起嘴角,无奈地笑了笑。
「我也早就知道了。」
一次一次磨合之后,感情会更进一步。这次,他们又跨过了一个关卡。
下一次呢?
他们,都不知道。
第五章
「两位没事了?感情更进一步,对吧?」
宽敞舒适的高级休旅车内,某春装轻薄、颜色如水彩的盛装美女,状似轻松地闲问着。
问话甜蜜蜜,语气也很欢欣,不知为何,一传到程思婕的耳中,就让她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呃,呵呵呵呵……」傻笑一阵后,程思婕反问:「妳、妳怎么知道?」
「您今天这么认真打扮,耳环项链配成套,皮包跟鞋子都是当季品,脸上全妆不说,连内眼线都画了,看来心情非常好。」赵湘柔侧眼打量身旁的人。她分析起这些,就像股市分析师在分析走势,有条不紊,绝不漏掉一丝细节。
程思婕听得心惊肉跳,不敢挑战权威言论,只能装作没听见,低头检视刚刚逛街采买的战利品。
「怎么有空跟我们出来?不用跟男友黏在一起?」赵湘柔还是那个软腻得令人蚀骨的嗓音,娇滴滴问。
「他……今天加班,要去客户那边处理问题。」硬着头皮乖乖作答,然后赶快转移话题:「可茵,可茵!妳看,这件衬衫很适合妳喔。」
罗可茵坐在前座,远离后面两个被购物袋、纸盒等淹没的好友。听见求救,只转头用同情的眼光加以声援。
「叫可茵也没用。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妳呢。」赵湘柔用唱歌般的甜蜜嗓音说。笑盈盈的她美得像个娃娃,却像是半夜会活过来拿刀杀人的那种恐怖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