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第一关便是射骑,骑着快马跑,举弓射向百步外的十个靶,依射中位置评分,而拳、棍、枪、剑其他比试,则分为四回合对打,站在红圈内,看以几招将对方逼出圈外予以计分。
围场边早就聚集不少人潮,其中不乏皇子和大臣们。
尚未轮到比试的人,就在红圈外等候唱名。
此际已是下午时分,天色阴霾,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空气闷得教人快受不了,上场比试的人不觉多了几分烦躁,出手也显得更加凌厉,似乎想要赶紧结束比试。
褚非站在红圈外,沉着眉眼。
此刻在红圈内与人对打的,正是龚风华。
而这场对战实在是吊诡得教他皱起眉。
他和小稚对招的次数多得不胜枚举,小稚的实力有多强悍他是最清楚的。
然而眼前的小稚竟陷入苦战。
脸色绯红、汗流浃背不说,脚步也虚浮得古怪,就连一开始的射骑,也离奇的出现一次的脱靶,完全失了水准。
糟的是,小稚的对手出手非常狠戾,仿佛要置人于死地一般——就在龚风华一个脚步不稳,对手执剑逼向咽喉之际,褚非吓得向前一步大吼道:“喂!”
然,说时迟那时快,龚风华一记下腰躲过一击,立刻回身横劈,对方为了闪避往旁一跳,结果却跳出红圈之外。
褚非这才明白,原来他是以退为进,在对方松懈时再予以痛击。
“停!胜负已现。”场边的应试官举旗喊道。
褚非立刻冲进红圈里,一把撑住龚风华。“你没事吧?”
龚风华粗喘着气息,不解地看着他。
真是搞不懂褚非这个人?他们明明时而针锋相对,但褚非此刻脸上的关心是那般真诚,仿佛他们不是竞争对手而是朋友。
说不感动是假的,弋风皇朝表面上待他们这些质子为贵客,心里其实瞧不起他们,不然就是想利用他们来拉拢他们背后的势力。
在这种环境长大的褚非还能够真诚待人,实属不易,尽管仍然有些纨裤子弟的不良习性,比如戏玩宫女、炫耀宝物。
“褚公子,最后比试一刻后就要开始,先放开龚公子吧。”应试官走进红圈内道。
“我要求最后比试明天再进行。”褚非道。
龚风华微蹙起眉。
“为什么?”
“因为他身体不舒服,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没好气地指着龚风华。“我和他是最后应试者,我有权要求明天再比吧。”
他刚刚算过了,小稚的分数和他旗鼓相当,最后肯定要再加试一场。
“这个嘛……”应试官面有难色地沉吟着。“稍等一下,我去问一下是否可以延期。”
应试官一走,龚风华轻推开他,站直身后问:“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胜之不武。”他没好气道。
这场比试,虽说是采取积分,但却是分组比赛,他很清楚自己被分到一堆烂虾软蟹的那组,而小稚则被分到几乎都是武官子弟的那组,可以想象他应战得比自己艰辛许多。
他甚至怀疑,根本就是有人在操纵抽签,要不然怎会这么巧?
龚风华徐缓调匀气息,忖着褚非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场武举分明是为了让他胜出才会做出如此分组,甚至有人为了防止自己击败褚非,才在茶水中下毒……褚非不可能毫无所觉,但却积极的替身为他最大竞争对手的自己,争取公平的比试机会?
“就算胜之不武,但至少是拿到武状元头衔了。”虽然心里对他已经改观,龚风华嘴上不饶人道。
“喂,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他微恼地问。
他出身将门,又是皇亲国戚,难免有些气焰,但礼义廉耻,他都懂好不好。
“不……也许是我看走眼了。”龚风华低声咕哝。
对自己的眼力极有自信,不认为自己会错估人,但倒是错估人心会变。
也许,这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也许……这人是可以当朋友的。
“你说什么?”褚非臭着脸问。
“我说——”
“两位可以回去了,都督说了,明日殿上比试。”应试官走来宣布。
龚风华看他一眼。“可惜了,你注定只能当武榜眼。”
那同情的目光教褚非好气又好笑。“别太得意,鹿死谁手还不知道。”
“不,你已经错过机会了。”非常笃定。
“最好是。”
两人对视而笑,头一次尝到惺惺相惜的滋味。
翌日,最后武举应试是在启乐殿进行,满朝文武围观,而弋风皇帝则坐在宝座上等候。
由于殿中不得携剑带枪,只好挑了拳战,看谁先迫得对方倒下,谁就胜出。
但信心满满上场的褚非,就在三招之内被打得跌坐在地。
瞬间,鸦雀无声。
褚非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输得这般难看,而且还是在文武百官,甚至在自己爹亲面前,他又羞又恼,抬眼瞪着龚风华,却瞧他笑柔了那双狭长美目。
这是第一次,他朝他笑得这般愉悦,没有半点讥讽,反倒像是认同他似的……霎时,那抹红强烈地烫进他心底,也几乎炫花他的眼。
“皇上,胜负已分,微臣在此宣布,龚风华为武状元,褚非为武榜眼。”五军都督出列禀报,打破了满殿沉默。
弋风皇帝这才回过神,忙道:“来人,授花绶。”
龚风华向前,一把将褚非拉起。“傻子,你在看什么?”
“谁是傻子?”他有些狼狈地移开眼。
“看谁应话。”
“你!”他又怔住。
被羞辱,他该要气恼,可一对上小稚那漾着笑意的眼,不知怎地,他突然觉得再被他笑个一百次,也无妨。
在五军都督的指示下,新科武探花也跟着进殿,依序站在殿上,由皇上亲自授予花绶。
“武状元龚风华,朕钦点为五军都督的指挥使,武榜眼褚非,朕钦点为皇卫司庭尉,武探花莫求言,朕钦点为五军都督的副指挥使。”
褚非闻言,眉头微皱。
这分配……怎么他这个武榜眼,官阶还比武状元高?庭尉是四品官,指挥使却只是五品官。
“谢皇上封赐。”龚风华迅速双膝跪下。
他和莫求言见状,也赶紧跪下。
离开启乐殿,褚非一把抓住他。“喂,难道你不觉得皇上……”
“龚风华见过大皇子。”龚风华回头,却是朝他身后作揖。
褚非转身,果真瞧见大皇子弋谦廉徐步走来,便赶忙低头作揖。
“风华,这是我答应的,要是你能够拿到武状元,就送你陶笛。”弋谦廉长相斯文儒雅,极具书卷味,噙笑时双眼璀璨如星。
他将一个不到巴掌大的椎状陶笛交到龚风华手中。
瞧龚风华开心得笑眯眼,没来由的,褚非心底有点火。
“多谢大皇子。”
“不用谢,我也不过是依约行事罢了,至于这个……”他从怀里取出一只蝶形玉佩。“这是仙宁恭祝你成了武状元的贺礼。”
仙宁?不就是小公主……
褚非一怔。约莫两年前吧,娘还在世时,他陪娘进宫探视皇贵妃,曾见过仙宁公主,那时她年纪还小,但看得出长大之后必是个美人胚子,再加上她性子温婉没娇气,他便对她很有好感,结果她竟送小稚玉佩……
不满地瞪向龚风华,他心想,这家伙真是到哪都吃得开,那眉目随着年岁渐长更加深邃迷人,难怪小公主也春心荡漾了。
可自己也不差呀,承袭娘亲的一双桃花眼,天生晒不黑的白晰玉容,不知道有多少权贵千金想巴上他,但在小稚眼里,他似乎就跟路边的阿猫阿狗没两样,真气人。
“这不太好吧?”龚风华有些犹豫。
“收下吧。”弋谦廉揉了揉他的头,甚至还抱了抱他。“恭喜你了,风华。”
褚非瞪大眼。都多大的人了,这样抱着……不怪吗?
他是听照霆说过,大皇子似乎……是个喜男风的,但毕竟是皇族的事,他也不好探知,不过照眼前的状况看来,好像不是空穴来风。
更扯的是,小稚居然不推开他……这是怎样?
“多谢大皇子。”龚风华勾笑道,不着痕迹地退开一些。
“有空再到承先殿找我。”
“好。”目送他离开,回头看见褚非直盯着自己,疑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我怎么不知道你跟大皇子有交情?”他抿了抿嘴。
他们可是几乎天天都会碰头的,不管是习字练武,几乎都在一块,是看过他和其他武官子弟走得近,但和大皇子……不知怎地,总教他觉得不舒服
“去年吧,应二皇子邀请,我和子凛一起到御花园用膳,刚好遇到大皇子。”
龚稚说的应该是去年的赏花宴,自己因陪爹到武校场巡视,所以就没参加了。
褚非想着。
“那仙宁公主呢?”他闷声问。
“也是那一天遇见的,公主的手绢掉进池里,我帮她捡起。”龚风华低笑道,随手轻抛着手中的王佩。“不过公主也太客气了,不过是帮她捡手绢,她实在没必要送这么贵重的玉佩当贺礼。”
褚非闻言,浓眉微扬,怀疑他到底懂不懂赠玉佩是为哪桩。
那是定情物啊……
瞧他直盼着自己手中的王佩,龚风华随口道:“你想要?送你。”
“你瞧不起人啊?”褚非蹙眉怒瞪。
他如果要得到王佩,会靠自己争取,不需要他施舍。
“不然陶笛?这陶笛的声音很好听,你会不会吹?”龚风华不以为意地递出另一项贺礼。
“小稚,你真会惹恼人”褚非气得拂袖而去。
拿别人给的东西送他……羞辱人也不是这种做法!
“褚非?”
一旁被当空气许久的莫求言,淡声道:“风华,你故意的。”
龚风华缓缓勾笑。“这么明显?”莫求言是武官子弟,性子内敛又寡言,个性耿直不爱算计,是交朋友的首选。
“是很明显。”他点点头,“难道说,你是不满皇上做出这种封赐?”
他身为左军都督之子,摘下武探花,也不过是得个六品官,和褚非相比,实在是大小眼得太明显,所以,他认为风华有所不满,也是正常。
龚风华懒懒笑着,将陶笛和玉佩收妥。“不,这是意料中的事。”
“既然如此……”
“秘密。”勾笑回道。
褚非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自己心底很清楚,但那是不必要的,只会害皇上更加惦记自己……所以只要惹恼褚非,他就会气得转身就走,一切便到此为止。
毕竟自己摘下武状元,求的不是官,而是人脉和军务机密。
而这些事,没必要告诉任何人。
自己的计划刚要开始,就算是褚非,也不能破坏。
第二章 惺惺相惜(1)
褚非怒气冲天,一连数天这把火还是不消停,庆幸的是,他是在皇卫司当差,和五军都督所有些距离,不用天天看到龚风华。
而这两个地方,说远没多远,说近嘛,都在皇上的学风宫左侧,尽管中间隔了其他的军务所,但毕竟都是武官,总有碰头的时候。
然气人的是,明明碰头了,那家伙却连声招呼都不打,甚至于,他那招牌羞辱人的笑又出现了。
仿佛自己是个多执拗的孩子,他又是多么忍让……真是去他的!
了不起,新科武状元有大皇子爱戴,又有公主芳心暗许,也难怪他可以嚣张。
是说,犯不着两人手牵手,跑到皇卫司后一起吹陶笛吧,这算什么?
“主子,你目露凶光啊。”项予小声道。
“老子是太久没睡好,眼酸而已。”褚非说得咬牙切齿。
“可是有杀气。”他很害怕,偷偷地退后一步。
“老子没睡好,当然有杀气。”
尤其当看见不想看的场景时,当然会有杀气……
“话说回来,大皇子和龚指挥使感情真不错,一起吹陶笛,倒是挺好听的。”
项予试着转移主子的注意力。
褚非霍地瞪去一眼。“你耳朵坏了,这叫好听,你到底听过好听的没有?没见识的家伙”
“我做错什么了?”他委屈地垂下脸。
想他一个七品皇卫司参卫,在还没品阶时就跟在主子身旁伺候,没功劳也有苦劳呀,主子老把他当孙子骂,也未免太不给面子。
“你做错什么还要我跟你说,你这个贴侍未免太好当了。”
“我只是贴侍,可没练过什么读心术。”被如此指责,项予也是有些不满了,“如果你最近脾气大,是因为跟龚指挥使吵架,那就赶紧和好嘛!
“谁跟他吵架?”
“不是吵架,干么不说话?”
“你会不会管太宽?”褚非醚起黑眸,冷庚摄人。
“我也不想管啊,问题是主子的心情不好,我日子就不好过,所以说……”话到一半突地顿住,他指着远方相拥的两人。“天啊,这样搂搂抱抱的,会不会太夸张了?”
褚非立刻望去,暴怒地瞪大眼。
那神情、那目光,看在项予眼里,心头不禁一颤,主子真的好在乎龚指挥使,再加上主子一直老爱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哇,难道说——
“主子,你该不是喜欢龚指挥使吧?”
褚非一怔,再缓缓转头看他。“你白痴啊,他是男人!”晤,龚风华要是个女人,也许他会考虑,既是男人,摆明没谱!
“唉,主子,咱们皇朝又不禁男风。”
“真是够了你!”褚非冷着脸,抬步走人。
“主子,那个……龚指挥使走来了。”项予赶忙跟上,小声指醒。
闻言,他停下脚步,果真瞧见龚风华隔着曲廊朝他喊道:“褚非”
“干么?”看他迈步跑来,他双手环胸地等着。
“给你。”龚风华将一只陶笛递给他。
褚非瞄了一眼,“不要。”陶笛只有宫中有,肯定是大皇子送小稚的,他不屑要。
“你这人怎么这样?到底在气什么?”龚风华微微皱眉。
“我气什么?我有什么好气的?”怯,连他在气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别再拿别人送的东西送我,这是在羞辱我”
对,他最气的就是这一点!好像在跟他炫耀什么似的,他才不希罕。
“可这是我买的。”
“你买的?这宫中的东西,你要向谁买?”摆明不信。
“跟大皇子买的。”龚风华翻转陶笛,底部烙着“廉”字。“这是大皇子跟宫中的乐师学着做的,我想送你一个,就跟他买,银货两讫,可以吧?”
褚非闻言接过手,“你干么买这个给我?”
“我看你好像很想要。”
听着,正打算把陶笛还回去,又听他说:“你要是喜欢,咱们往后可以互相切磋,因为这陶笛是有分音阶的,合在一起吹奏,很悦耳。”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勉强收下了。”口是心非的褚非忍着快要掩藏不住的笑,心想,得找哪个乐师来教他才好?
“嘿,这陶笛可是花了我一个月的薪傣,你给我心怀感激地收下。”
“多少,我给,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