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生日这一天,不管玉真愿不愿意,皇宫上下已开始张灯结彩、布置一新。
天快黑的时候,皇后亲自登门造访,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说:“妹妹就别在这里躲清闲了,众姊妹的一番心意总不好辜负吧?大家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么一个可以热闹的机会,无非是为了博你一笑,你就算不冲着姊姊我的面子,也要冲着陛下的面子吧?”
听她提到“陛下”这两个字,玉真不禁问道:“陛下今夜也来吗?”
“当然。”皇后眼神一赔,语调依然是温柔可亲。“他那么疼你,岂会不来给你祝寿?”
玉真咬着唇,“好吧,我去。”
自玉真走出寝宫殿门的刹那,一路上烟花不断冲天而起,满天五彩嫔纷。紧接着管乐笙箫更是活途响彻,也不知宫中到底安排了多少人为她合奏。
烟花她自然是看不见,不过皇后一路都扶着她,为她一点一滴讲解。
“这片烟花名叫“万紫千红”,全是菊花的样子,每片花辫都各有颜色,映在空中特别好看,这是特别从西域为你仃制的。还有那边的‘国色天香’,都是牡丹花的样子。牡丹花你大概也知道,先后最喜欢的就是牡丹花,我记得她还曾执你的手教过你刺绣牡丹花的样子呢。”
玉真默默听着,偶尔点点头,算是回应。
这对湘妃和素妃跑过来,笑道:“可把咱们的寿星等来了,你不到场,我们这宴席都开不了。”
玉真轻声说了两句道歉,就被两人一边扛住一只胳膊,拉到一处桌子旁。她努才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七世的声音,正暗自奇怪时,就听见湘妃开口了。
“陛下不知被什么事情打扰了,明明说好要来的,到现在也还没来。”
素妃说:“听说是北边的宫房突然失火,烧了凡问,陛下亲自去查看了。”
皇后打断两人的话,“这大好日子,说什么失火搅扰大家的兴致?你们不是每人都为公主做了道拿手菜吗?还不亲手喂公主尝尝?”
一下子,四、五双手都伸到了玉真嘴前,她耳边响着一片嘈杂的声音--
“公主殿下,这是我做的玫瑰鸡掌,今年夏天最新鲜的玫瑰被我用冰块冰镇到现在,你闻闻,玫瑰的香味可是一点都没流失呢。”
“鸡掌吃起来多不方便。我这里做了道糯米甜糕,稠而不腻,当初连陛下都很爱我这道点心,钦点我每月十五做给他吃呢。”
“还是喝我这个冬瓜构祀养颜汤吧。冰糖银耳找都放了,而且煲汤最考究火候功夫,你别以为自小喝御膳房的汤什么没喝过,我这独家秘方的私汤,你可要亲口尝一尝才知道味道的美妙。
玉真明白对方都是好意,不得不每样都尝了一口,客气地称赞几句。
就这样又热闹了一阵,她依旧没有听到七世的声音,猜想他大概是不肯来了,心下怅然,于是问“有酒吗?”
“酒?有啊,国外送来的桃花娘,这里正好还有一些。只是这酒性比较烈,她们都不敢喝呢。”
“我想尝一尝。”她摸到一个杯子,端了起来。
皇后看了左右一眼,笑道:“既然公主开口了,咱们今天可不能拂了寿星的意。湘妃,你和素妃留在这里陪饮吧,我去看看陛下那边忙完了没有,怎么还没过来?”
玉真杯中的酒液果然散发一股淡淡的桃花香,酒入口中后,唇齿间又苦又辣的滋味,让她在此后很久的日子里都难以忘怀。
正如皇后所说,这酒真的很烈,不只在入口的瞬间,入腹之后的烧灼感更几乎要把她从内到外都化成一摊水。
猛然间,四周强风大起,萧萧林叶也哗华作响,湘妃和素妃同时问:“哪儿来的这阵风?”
玉真看不到周围景象,只听到风声来得突兀,而且显然风大到周围的人连站立都不稳。她听到宫女们一个个惊呼着,杯盘碟碗摔了一地,破裂之声接踵而至。
湘妃和素妃被吹得从椅子掉到了地上,宫女们七手八脚想要将两人扶起,但她们却尖叫着在原地打起滚来,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了身体似的,一面打滚一面喊疼。
众人傻了眼,玉真忙问左洁,“到底怎么了?”
小禅忽然在身后抓住她的胳膊,低声说:“公主,快和奴婢回寝宫,此地不宜久留。”
玉真被小禅拖着走,周围的大风吹得越来越厉害,她根本不能稳健地踩到地上的青砖。幸亏小禅好似有千钧之力,依然将她抓得死死的,一直到将她拖到旁边的一处月亮门前时,夜空中猛然一道闪电凌空劈开,将这股奇异的大风分成了两半。
七世在闪电之后欺身而至,拉住玉真道:“躲在我身后。”
玉真急问:“是你的敌人?”
他冷笑一声,“他还不配做我的敌人。”他刚要出去,却被她抓住胳膊,他回过头,只见她一脸的决绝。
“不要冲动行事!”她说。
她这表情让他的记忆瞬间回到两人当年在摘星山上分手的一幕,他不禁失神地抱住她的肩头,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在他们身后,素妃和湘妃突然似被大风钊得腾空而起,重重跌落,可两人没有摔伤或摔死,反而一个站定后,一左一古如狡兔捷豹般直扑他们而来!
七世的手掌在长袖下探出,十指尖尖,锐利如剑,死神的气息自他指尖破风而出--湘妃率先倒地,素妃却面无惧色依旧向前急攻,想要把玉真从他身边拉走。
夜空中,不知从哪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这铃声骤然响起,全无先兆,却在狂风下仍似有音韵般欢歌跳跃,而风声便如同被人掐住咽喉,改而发出嘶哑的吼声,忽高忽低,已没有先前那般声势浩大。
小禅诧异地问:“这铃……”她话音未落,立刻紧抱住脑袋,“糟糕,我的头怎么这么疼?这铃声……”
“是夺魂铃。”七世听着勾魂摄魄的铃声,心里有种古怪的不舒服,但眼看素妃在这阵铃声中花容变色,失去了刚才迸攻时不顾一切的疯狂之态,他的手便悄悄在袖中收了起来,嘴角一勾,“看来我们有贵人相助了。”
“贵人?”玉真听到小禅刚才痛苦的低吟,伸出手呀处乱抓,“小禅,你怎么样了?”
七世一手按在小禅的额心,她的头疼立即减轻不少,急忙回答,“公主殿下放心,我……我没什么事。”
“你带公主回寝宫休息,这边的事由我处理。”七世沉声吩咐,遥遥看着一道纤细的人影落在御花园中,对方手中的金铃和长剑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这就是传说中的夺魂铃和碎邪剑吗?如果是,那这人该是尹氏一门的人了。可对方为何而来?该不会是为了来抓他吧?
哈,正好借来为他所用。
这名叫尹清露的女子真是“从天而降”,当七世发现对方只是个普通的猎妖师后,立刻决定将她当作自己的一枚棋子,藉以看住让他很不放心的凤疏桐。他也三言两语就勾动了尹清露对凤疏桐的好奇,将她引到凤疏桐身边去了。
凤疏桐出身特殊,有妖族血脉同时又是仙人后裔,因此他不能轻视、也不好煽动。其实,他更想将凤硫恫廷为己用,但这人骨头硬、脑筋死,怎么都不肯归顺他不说,居然还在暗中到处结党妖界,搜罗有关他的不利消息,妄想将他击败。
所以他也要防着自己会因为凤疏桐而腹背受敌。
如今这个尹清露一脸对妖深恶痛绝的样子,若是知道凤硫桐身边有妖,就会没完没了的去找他麻烦吧?一想到凤疏桐也有焦头烂额之时,七世积郁了上百年的烦恼,都好像解开了一些。
但他也明白,最大的麻烦并不是来自凤疏桐。
素妃和湘妃突然发疯失常,是因为有妖物附身,昨晚先是后宫失火引走他的注意才,然后接着就御花园妖风阵阵,两妃癫狂。在他这妖王的眼皮底下竟会有这一连串诡异的事,毫无疑问,敌人之手已经深入他的腹地中。
起初他还以为是凤疏桐搞的鬼,但从梅树精那里传来的消息,又说此事与凤疏桐无关。既然与他无关,那就只剩下龙溟了。事实上,他也相信只有龙溟敢在此时做出这种动作。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龙溟的样子,是个轻率张狂、少年得志的龙族继承人,正拉着前世的玉真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很是惹人讨厌。
那时的他,只是尚未修炼成形的一名小妖,并不被龙溟放在眼中。而今他已是龙溟的眼中打,早晚必有一场殊死战。
或许,是他的按兵不动,才让对方以为他是在步步退让?
如今,他不能再退了……
第7章(1)
玉真听说湘妃在昨夜宴会上突然发疯并件死的事情后,一种强烈的恐惧便紧紧抓住她的心。她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七世做的,但必然和七世有关。昨晚他突然而至的保护以及洞悉了然的口吻,无不说明他是知道此事内情的。
她越来越感觉到,不管七世来凤朝是为什么,她显然已无法置身事外。
清晨,她坐在妆台前梳头,久久思忖,然后吩咐,“小禅,去请陛下过来。”
身后正在为她梳头的小禅一愣,“公主,这时找陛下过来吗?时辰这么早,陛下可能还在上朝。”
“那就等他退朝之后请他过来,今天我一定要和他面谈。”镜子中,她坚定的神情不容置像。
小禅手一抖,梳子都差点摔到地上,“好,奴婢这就去。”
不一会七世来了,他来到这里时,玉真端坐在屋中一角,面前是一副空荡荡的棋盘,一枚黑色棋子醒目地放在最中间,不知有何用意。
他望着她,“找我有事?”
“今天我要听完剩下的故事。”她执拗地“望”着他。“我不想再做你们手中的棋子任你们摆布,若你今天不告诉我真相,我便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她的表情就像是个生气的孩子在用离家出走威胁大人,对于他来说,就算她走到天涯海角,他也可以轻易把她找出来。但他没有蔑视她这个幼稚的威胁,因为她敢说,只怕是还有其他的念头藏在心底,而那念头光让他一想,便已不寒而栗。
七世从棋盒中由初翅一枚白色棋子,丢在棋盘上,棋子倏然变作一团又白又软的毛球,直扑进她怀中。
玉真吓了一跳,伸手触摸到那毛球,发现竟然还是个活物。
“这是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摸素,直到摸到两根长长的大耳朵,才吐出一口气,“原来是只兔子?真有趣……”她自小很少接触动物,先帝先后曾想让她养点宠物排忧解愁,也算找个玩伴,但她不喜欢猫儿狗儿的叫声,更不愿意养笼中乌,结果寝宫内依然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养过。
兔子的样貌,还是她少对在皇宫学堂中听老师讲过的,知道这小东西最好辫认的就是一双长耳朵和一个短尾巴,可却不知它们的茸毛是这么柔顺光滑,触摸到手中的感觉比摸任何丝绸都更加舒服。
因为它这柔顺带着温暖的触感,她喜爱得怔住了,舍不得将手移开,但七世给她一只兔子做什么?
她又不解地问他,“你该不会是想用只兔子转移话题吧?”
“这只兔子,不会让你觉得……似曾相识吗?”他艰难地措词,但她表情一如刚才一样--又是惊喜又是困惑,却没有半点了然。
她只是摇头,“我从未养过兔子,碰都没碰过,怎么会似曾相识?”
“既然你不认得它,就别再问我以前的事了,等你想起什么时再来找我。”他的声音倏地冰冷,像是生了气。
玉真一下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怀中兔子翻滚掉落到地上,又化回一枚棋子,清脆地敲击在砖石之上。
这阵声响让两人都陷入沉默,她就站在他面前,一手缓缓采出抓住他的手臂。
他指尖冰凉,温度几乎可冻结一切。
“你……在恨我吗?”她幽幽开口,“是因为我不记得你想让我记得的事?可是我若不记得了,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也许我们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彼此猜疑。七世,我真的不信你是坏人,即使是妖王,我相信你的本质也不坏,因为一个坏人不可能对我这样好。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我只要一个答案,为何你却都不肯给我?”
“轰”的一下,热血像是都冲到了七世的头顶,他猛地抱住她:心底渴望得到她的欲望似是被人狠狠泼上一碗油,忏然烧起,七世中都不曾做过的事怪,不知怎的,在这一刻他迫切地想放纵一回,哪怕这一瞬之后要他拿千年修行交换、让他死去,他也心甘情愿。
他吻了她。在她这样凄然地违声质问后,他不能给她答案,只好用火焰般的热吻封住她的口。
她柔软的唇辫温热得似是要在他口中教化,带着惊畏的轻颤,瑟瑟发抖。
“若是不想再惹我生气,就不要再问我那个问题!”一吻方休,他咬牙威胁,眼中却没有恨意。若她看得到,必然会吃惊于他此时的悲伦。
玉真在最初的惊慌失措后冷静下来,没有愤怒,没有羞耻,她感觉到的甚至不是自以为应有的恨意。
“以前……你也是这样生气的吗?”问完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够蠢够尴尬,脸上都可以着火了。她不明白他侵占的明明是凤鹏举的肉身,为什么同样的身体对她亲热,她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七世全身一颤,她这句话问得他更想苦笑了。过去的他,没有可以拥抱她的双臂,没有可以给她热吻的双唇,可过去的他没有,现在的他又何尝有?这个身体属于别人并不属于他,因此他已经开始痛恨自己刚才的行为,他是在假他人之手侮辱她。
曾几何时,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企图强暴她时,还是他出手为她解围的,但现在他做出的事,和这肉身原来那个混蛋主人又有何区别?
“七世!”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就算看不到他的脸,但她仍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猜侧他有复杂难解的心绪,“如果你不肯告诉我过往的事,那么你只要回答我,你来凤朝是否与我有关?”
“这个答案……重要吗?”他想用一贯鄙夷冷淡的口吻拒她于千里之外,然而她迫切的神情、温热的气息,却让他无论如何都冷酷不起来。
“重要,因为我不想一辈子都浑浑噩噩地活着。如果有些事需要我来承担,我也不会逃进。”她依旧抓着他的手臂,好似他不肯告诉她答案,她便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