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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之花 page 6 作者:湛露

  “为什么?”他抱臂在胸前,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别因她刚才这毒话而震动心绪,引起任何失态的表现。

  “为什么……如果我表露出丝毫因黑暗而带来的恐惧或好奇,能为我带来什么呢?无非是同情的目光而已。我不想生活在同情中,因为只要被人同情过一次,就有可能背负着这份怜悯过一生。我有我自己的尊严和坚持,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好奇。”

  “故作坚强只会让自己很累,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他用讽刺的口气刺激她道:“而且你以为不说,就不会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你吗?既然你都看不到那些目光了,那又何必在意?或者,那些同情都只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罢了。”

  玉真征住,旋即有点后悔。明明是要来探听他的心事,怎么不知不觉中反而暴露了自己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好吧,你说的……有你的道理。可我说了这么多,总该换得你的两句真心话吧?”她不死心地又问。

  妖王蔑笑道:“我说过答应和你交换秘密了吗?”

  她黯然垂首,“好吧,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等等。”他又叫住她。“你觉得……做人快乐吗?”

  她笑了笑,学着他的口气反问:“那做妖快乐吗?”

  他不禁皱眉,她则立刻解释,“做人的难处与好处,想来和做妖都是一样,都有要面对的困难和麻烦,都有看不顺眼的仇人或死敌,也应该有许多七情六欲让自己高兴、惆怅、愤怒、悲伤。只是,做人比做妖吃亏了点,大部分人不懂法术,想要的东西只能靠双手努力去争取,而妖因为仗着妖法,很多东西唾手可得。嗯……或许这样的妖术,也会给妖带来更多烦恼吧?”

  他的嘴角勾起,拉住要走的她,“说了一堆就要走?”

  “不走……又做什么?”她不解地苦笑,“我以为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了。”

  “你不觉得自己若是就这么走了,欠我什么吗?”他望着她,见她笑容恬静中带着几分无奈,他的心跳竟开始加快。

  “我欠你什么?救命之恩吗?”她感觉到手腕上他五指滚烫的温度,原来占据了人身,他所有的反应也如此真实。

  这发现让她的胆祛又生出几分,也思忖着自己该怎样全身而退,他是妖王,连凤疏桐都打不赢他,她自然也是敌不过。她敢到这里,凭的不过是他曾对她有救命之恩,或许有着与众不同的情分,可万一她预枯错了呢?万一凤疏桐料错了呢?

  他微微低下头,气息就在她面前流动。她忽然想起凤鹏举那一夜的疯狂,不由自主想倒退,却被他一把揽住腰。

  她的心一凉,认定自己是要落入妖手,难逃一劫了。

  他揽抱着她,脸颇擦过她的发髻,一声长长的低吟如夜风在她头顶掠过。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好像是他的叹息?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他的唇压着她的眼角,声音低沉,络进她的脑海中,“七世。七生七世。这名字除了你,我还没有告诉过别人。但从今日起,它该让世人都知道了。”

  七世?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奇怪,“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因为……个故事。”他将头枕在她的肩膝上,慢声道;“第一世,他们两人一个是顽石,每日在路边遭遇风吹日晒,一个是仙草,在仙宫享受金风玉露。有位神仙将仙草做为礼物送给灵山老母,路上无意中坐在那块顽石上休息,顽石与仙草匆匆见过一面后,他喜欢仙草的娇嫩,仙草也喜欢他的坚强,但这缘分,也仅止于这一面。后来顽石被砸碎做成石子路,他祈求自己来世能再遇到仙草。

  “第二世,他变作夏季池塘的荷叶一片,那棵仙草化作夜雨中一滴水珠。水珠在荷叶上停留一夜,清晨化干在烈日骄阳下。第三世,他变身大海中一尾最不起眼的游鱼,而她是偶尔掠水而过的飞鸟。游鱼认出他苦等了三世的她,然而她却被猎人的弓箭射杀了。”里此他忽然停住话语,“你听得累了吧?是不是觉得这故事很好笑?”

  她摇头,“不,我很喜欢听。你说吧,我想听完。”她没想到他会讲起这么凄美的故事,故事很长,却有一世一世的跌右。每每听到那缘分如流云般且聚且散,她心底就荡出一波波怅然的涟漪,故事中悠长的伤感也跟着蔓延过她的心。

  “第四世,他以一抹最微薄的才量向阎君祈求,换得能与她真正相守的机会,阎君让他以一座牌坊的形式出现,而她是一棵柔韧的细柳,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妸娜生姿。一年、两年,他很安于这样与她静静相对的日子,哪怕永远触摸不到彼此,他也心满意足。

  “无奈朝内突发极变,战火从郊外烧进城里,连他这座高高的牌坊也被付之一炬。生命将婚的一刻,他眼睁睁看着她同样浑身浴火,那时他就告诉自己,来世他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再不让缘分掌控在别人手中。”

  殿内安静得像是被午夜的黑幕笼罩,玉真听着自己胸口的心跳声,渐渐和他的保持在同一个速度。

  这一世又一世的态剧,像是文人笔下的传奇,如此奇妙地牵动她的心绪。

  那一场烧掉所有奢望的战火好像就在她眼前……不,就在昨天,就像曾在她的身边燃烧过。她或许也曾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无力挽回……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又问:“那,后面三世呢?”

  “后面三世……”他似是轻吐口气,“下次再讲给你听。”一直紧紧环抱着她的手臂松开,他拉着她走到殿门口,“是谁叫你来刺探我的?凤疏桐吧?”

  未料最后时刻他竟一语道破,她被他问得语塞,愣了一瞬后才说:“我、我只是来谢谢你那天救我,和涵王无关。”她知道,她迟疑的那一瞬已经说明了心虚。

  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也不说破,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到殿门口,“行了,回去吧。”

  她忽地有些失落,可想他已经通客,自己总不好强留,于是便要告辞。

  刚迈出门槛,他却又抓住她的肩赔,“等等,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小禅在殿外等我,她会带我回去的。”她婉言谢绝。

  但他决定的事不容置喙,拉着她就往外走,这一回,他刻意留心不让她被各个门槛或台阶绊倒,只是刚走到凤栖殿的正门口,他便槛地站住,也将她一并拉住。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同时夜风中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似是带着某种难言的……腥气?

  七世定定盯着几步开外的地上,在那里,玉真的近身宫女小禅伙倒在地,脖颈泪泪出血,将雪白的地砖染红了很大一片。

  四周安静得几乎连风声都听不到了,他紧握着她的手,心中冷笑--

  这么快就开始进攻了吗?

  第5章(1)

  “出了什么事?”玉真紧张地问。直觉告诉她必然有事发生,否则这血腥味从何而来?

  七世没有回答,摘下身边树枝上的一片叶子,屈指在空中一弹,绿叶霎时化作一团绿色的浓雾,随即又幻化成人形。

  小妖俯身跪倒他面前,刚要开口,他立刻伸出食指示意对方噤声,然后看了眼玉真。接着,他手掌在她眼前轻拂而过,她瞬间便意识全无,昏倒在他的怀中。

  “你从今日起就变作这女人的样子跟在她身边,要渴尽全力保护她。”

  “是。”小妖翻身挺起,已经变为小禅的模样,违衣服都一模一样。

  七世又摘下几片树叶,挥手撒出,树叶盖在小禅的身体上,她的鲜血奇迹般地攀着经脉被叶片吸了千净,而尸体也化在叶片中。

  他手再一挥,几片红色叶子飞回树梢上,在夜色中已经无从寻觅了。

  玉真迷迷糊糊的醒来,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的,她依稀记得自己和妖王七世走出大殿,在外面闻到一股奇怪的血腥味,然后便没了印象。后来她又做了什么?七世又去了哪儿?

  她还在迷糊中,听到小禅娇俏的声音响起,“公主,御膳房送来了红豆糕“说是刚刚做出来的,还热着呢,您要不要尝一尝?”

  “御膳房?”玉真还没缓过神来。御膳房从不公主动给她送吃的,今天是怎么了?她坐起身,觉得肚子也真的是有点饿了,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晚上,口也感到渴了。“给我倒杯茶来吧。”

  “是。”

  热茶送到她手边,她却没有喝,皱着眉问:“这些天不是都在喝十日吞吗?怎么又改戍了老槐春?”

  “哦,是……奴婢一时没找到十日香的茶叶盒子,所以就换了这个……”

  玉真一笑,“你平日东西不是摆放得很好?我记得十日香是放在瓷瓶子里送过来的,你还说怕打碎了,特意放在西边书架上的那个竹匣里,不是吗?”

  “奴婢真是糊涂了,自己亲手放的东西居然都忘了!该死、该死,奴婢这就去给公主重新彻一壶来。”

  听着她细碎的脚步声在屋中来回响彻,玉真沉吟良久后问道:“今天是陛下送我回来的吗?”

  “啊?”小禅似是一征,“公主殿下说的是哪天?”

  “就是……”她这才发觉自己问得或许不大准确,她从不知白天黑夜,亦不知自己一觉会睡几个对辰。“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了?”只好先搞清这一点。

  “是白天,午膳都过了,公主这一觉睡得好久呢。您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奴婢看您睡得香,都不敢来打扰。”

  那么就是昨晚了。“昨晚我是怎么回宫的?”

  “昨晚吗?公主和我一起去凤栖殿,后来陛下送您出了殿,奴婢就领着您回来了。”

  不对,这解释绝对有问题!她的确是和小禅一起去了凤栖殿,也确实是被妖王亲自送出来的,但她不该记不得自己回宫这段路上的事情。

  “小禅,你过来。”她招招手,而后听着小禅一步步走近,倏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吓了一跳,小禅低叫道:“公主,您、您怎么了?”

  她没有出声,沉默片刻后笑问:“小禅,你身上几时有这么重的香气?偷用了我的香粉盒吧?”

  小禅吐出一口气笑了,“公主拿奴婢说笑呢。奴婢怎么敢植用您的东西?这香气……大概是奴婢刚才路过御花园对私上的吧?公主不是还要喝茶?您再这么拉着奴婢的手,奴婢可没办法帮您彻茶了。”

  “你去吧。”玉真松开手,仍微笑着,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嘴角的笑意才缓缓凝结。

  不是她多想,也不是她的幻觉,这个小禅……不是那个服侍她许多年的小禅。

  这人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走路时的足音甚里是身上的味道,都不属小禅,只是说话的音色和小禅相似而已。

  小禅去了哪里,这个落案或许七世知道。他擅自将她身边的宫女替换了,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可若这个假冒的小禅本来就是他派来用来监视她的,那她就算问了,又能指望他说什么?

  昨晚她去找他,虽然没有明着问出他的妖灵所在,但以他的敏感和聪明,必然知道她主动找他是有所图,所以,他应该采取了防范之策。但她不懂,他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妖王,还需畏惧她、防范她吗?

  他可以轻而易举杀一个人,轻而易举就能让一个人的身分被取代,如果他觉得她威胁到他,那也大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代”她,不是吗?

  七世……他有一个好奇怪的名字,随着这个名字而来的,还有一串很凄美的故事,也不大像是他编出来骗人的。

  他讲述故事时那沉重宁静的语调,像是亘古以来的冰山,寒冷而桂格,却又好像有一丝不甘,一丝……对天意的不满?

  他说他从未将名字告诉过别人,只告诉了她而已,为什么?

  凤疏桐认为他突然出现在凤朝,可能和一个女人有关,而他虽没有直接承认,但口吻却已经在暗指那个女人就是她了……会吗?如果真的和她有关,那又是怎样的关系?是……一段如七世之恋同样凄美悠长的草缘吗?

  七世站在御花园的湖边,望着一池碧水幽幽,他俯下身子,将手掌直立放入水中。无数条金光自他掌心掌背透射出来,将池水骤然劈开出千万条裂缝,顿时水花四溅、浪潮翻涌,一道金红色的影子倏然从池水中一跃而出,落到他的脚前。

  “老奴参见陛下。”

  七世冷冷地看着他,“好大胆的鱼妖,前日为何突然攻击玉真公主?谁给你这样的胆子?”

  鱼妖浑身颤抖,“启享陛下,老奴不知公主是陛下庇佑的……”

  “你不知道?”七世的撞孔中散发金灰色的光芒,“她自小到大在这湖边玩耍也不是一两次了,整个妖界我亦早已有令,不准动她分毫,还要全方保护,怎么妖界上下唯独你不肯听令?你这一身鱼鳞,大概是不想要了吧?”

  鱼妖听得伏地哀嚎,“请陛下饶命,老奴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水族虽是妖界成员,但……也归龙王管辖,龙宫下令,老奴不得不从,迫不得已只好违背陛下的指令。不过老奴当夜绝无要对公主下杀手之意,龙宫只是下令说要把她带走,所以……”

  “龙宫?”七世听见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冷笑在嘴角刻得更深。“是三太子的意思吧?龙溟已经确定能继承东海龙王之位,所以就敢这么张扬放肆、公开抢人了?”他鄙夷道,更像是自语。“回去给你的三太子带个话,就说这天下妖界已归我掌管,他若想称王称帝,就到他的东海龙宫去作威作福,若要和我抢人,就光明正大地来抢,不要搞阴谋诡计让我看不起。

  “否则他的龙鳞龙筋,早晚要被我抽拨下来做成被子盖!”

  鱼妖神色惊惶,不敢说是,更不敢说不是,只能频频叩首。

  远处湘妃忽然大叫着,“陛下,水边风寒,您还是到臣妾的殿里喝口热茶、休息一下吧?”

  七世皱皱眉,“你走吧,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带回去。”

  鱼妖再叩首,翻了个身跃下湖水,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湘妃见了惊呼道:“哎呀,有人跳湖了吗?”

  七世厌烦地低声说;“这女人真是聪噪,该怎样让她能闭上嘴巴?”

  这日退了朝,七世单独留下凤疏桐。“涵王请稍等,朕还有事要与你谈。”

  他不得已停了步子。

  待周围所有朝臣都已离开,七世才问:“你最近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凤疏桐一征,“我能否问陛下指的是什么?”

  七世退疑了一下。在凤疏桐眼中并没有看到狡结,小禅之死应与他无关,而且显然他也并不清楚这件事。目前的情势是凤疏桐并无意与他联手,而如果让对方知道他越多的弱点,对自己只是越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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