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不解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
“那个能走进你心里的人,不会是……凤疏桐吧?”凤鹏举盯着她的眼道:“那人身上有太多诡异,虽说是凤族血脉却来历不详。我一直怀疑他的真实身分绝不简单,说不定会是凤朝的敌人。”
“怎么会?”她笑着出声,“涵王一心都在思虑凤朝千秋万代如何稳固,绝不可能做任何不利于凤朝的事,陛下多虑了。”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他不悦地皱起眉,“你就不怕朕听了这几句话会不高兴?”
她淡淡一笑,“陛下的话我听不懂。”
“真不懂?玉真,朕认为你不是个傻子,朕的心意早已暗示过很多次了。以前碍于先帝和先后,朕不好和你说得太明白,现在--”
“陛下,您的心意玉真明白了,但先帝和先后的意思陛下也应该明白。玉真是不祥之人,不想为陛下无端惹祸招灾。”她淡定地微笑着,“我只是这皇宫中的一个过客罢了,先帝先后照顾我的衣食起居,让我不至于孤苦伶仃,是我要感恩一生的事,所以,被他们如此器重的陛下您,也是我该敬而远之的,因为我不想成为凤朝的罪人。”
凤鹏举双眉一凝,还要再说,原本紧闭的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斜风细雨打进来,凤疏桐的声音便在这风雨中穿隙而入。
“陛下,请不要轻视公主的话,为了凤朝,您的确该有所舍弃。”
他怒而回头,“别说得好像你能未卜先知似的,朕不是有旨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朕和玉真公主聊天吗?”
“如果只是闲聊,为何不能加臣弟一个?”凤疏桐缓步走进,笑得恣意。
凤鹏举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玉真歪着头问:“这样好吗?你为了我而触怒他,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你放心,我们两人不会起冲突的。”他的目光投向桌上的那个香囊,“这个香囊是他送的?”
“嗯,好好的子夜香,就算看不到,我也不想它们为了我粉身碎骨啊。”她叹口气,指尖摸索着香囊上的丝线,神色黯然。
“把香囊给我试试。”他的手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撤开手,让他拿走了那个香囊。
“一直以来你都说想闻闻子夜香的花香,但这花太过珍稀,整个凤朝也找不到一株。凤鹏举找来的这一朵不知费了他多少金钱和人力,对你也算用心至极。”
他将香囊袋口解开,将里面的香粉全都倒在桌上,浓郁的香气立刻弥漫整间寝宫。他又将手掌放在香粉上,一团白雾立刻笼罩其上,而后香粉化身成形,最终变成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娇怯地立于一个花盆内,含苞待放。
他将这盆花递到她的手上,柔声说:“从今以后,你是这朵花的主人了。”
对于这神奇的变化,玉真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诧,自小到大凤疏桐在她面前偶尔展露的异能,早让她明白他绝不是普通人。而手捧着这盆花,她并无特别喜悦。
“我是这朵花的主人?我连自己的主人都做不好,如何能做花的主人?”
他望着她,忽然问:“玉真,你对自己的未来有过憧憬吗?”
“未来?”她微笑,“这个词对我来说好像没有意义,二十年来,我的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坐在窗边,感受阳光一点点的温暖,知道天亮了;或者感觉到月光的清寒,知道天黑了;听到雨声,知道是下雨了;闻到雪香,知道冬天到了。过去我是这么活的,未来也会是这样,还需要憧憬什么?或者,我该问你,什么是憧憬?”
凤疏桐沉吟良久,“玉真,你不要太轻视自己,也不要妄自菲薄,上天让你降世凤朝,必是有天意的安排。虽然这天意……我并不希望它早点到来。”
玉真嫣然一笑,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好了,别又和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这场雨下得真好,你闻,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清香之气,我们干么要在这么好的天气里谈这些杀风景的事?这朵子夜香你看要种在哪里?帮我选个地方吧。”
望着她孩子般天真烂漫的笑脸,他无奈地苦笑道:“遵命,公主殿下。”
凤鹏举气呼呼地回到凤栖殿,对宫女端来的香茶看都懒得看一眼,挥手喝道:“都退下,朕今日不想办公。让宫外那些候旨的臣子都走吧。”
殿门外人影闪烁,有名女子的声音低柔地响起,“陛下这是在和谁生气呢?”
他抬眼一瞥,只见皇后笑吟吟地捧着果盘站在那里。他与皇后是十年的夫妻,情分算是不浅,不好将火气撒在她身上,只得沉声说:“朕只是心情有点不痛快罢了。”
皇后走进殿内,将果盘放在他手边。“这是今年大氏国刚送来的荔枝,还新鲜得很,礼部的人一收到就先给我送了一盘去,我想这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吃多没意思,还是与陛下分享最好。这荔枝现在是洗干净了,也切了口子,只要一拨即可食用。”
他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拿起一颗荔枝,却没什么吃的心情。
“燕玫,如果朕想纳玉真入后宫,你有何意见?”
他突然出口的这句话,让皇后脸色一僵。
看出她的神色不对,他笑道:“怎么了?这不是朕第一次和你提及此事,你还有什么好诧异的?”
“我……臣妾只是没想到陛下会将此事当真。当初先帝先后不是都曾否决了这件事,说她是不祥之人吗?所以臣妾还是请陛下慎重考虑吧。”
“不过就是一出生死了爹娘的可怜人罢了,怎么能叫不祥?那民间还有多少寻常百姓家也有父母双亡的孤儿,难道个个都是不祥之人?朕现在也死了父母,朕是不是也是不祥之人?”凤鹏举对于皇后的说词很是不满。
皇后咬着朱唇,再说:“陛下问过玉真本人的意思吗?她好歹也是位公主,当年德胜王爷去世后,偌大的家产都由她一人继承。她向来自视很高,如今陛下要她做一位侧妃,她可会心甘情愿?”
凤鹏举斜睨着她,“皇后是否在暗示朕,只有后位才配得上玉真公主啊?”
她花容变色,倒退两步,低下头去,“臣妾……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这些荔枝,请陛下慢用。”
他负手而立,望着皇后的背影,朗声道:“皇后,不要怪朕说话太重,朕只是想让你知道,朕想娶玉真,已不是一两日的突发奇想。以前有先帝阻拦,朕不得如愿,如今……谁休想再成为这件事的绊脚石,任何人都不能阻拦朕的决心。”
皇后微微侧过身,屈膝说:“那臣妾就提前恭喜陛下,终要赢得美人归了。”
凤鹏举此时才露出一丝微笑,望着窗外的细雨如丝,轻声自语道:“该为她订做一顶漂亮的凤冠了,她那样绝世的美貌若配上细密的珠帘肯定是绝配,就如朕与她……也是绝配。”
第2章(1)
今天阳光很好,玉真坐在宫院中吩咐宫女,给墙角处的那一片紫罗浇水,给树荫下的羞日菊松土。
“昨天下过雨,所以花根的水分是充足的,但今天阳光这么强,只怕花叶要晒蔫了,只在花叶和花瓣上少少的浇点水就好了。不要浇太多,否则会把花浇死的。羞日菊要到秋天才会开花,现在只要保持根部的湿润即可,多让它呼吸地面上的气息。”她仰着脸朝四周认真倾听,“刚才好像听到黄莺叫了,你们听到了吗?”
“像是有,大概在北面的树上吧。”宫女们也抬头寻找。“公主要是喜欢,可以向后宫总管要一只来养。”
“我不喜欢养在笼中的鸟儿,叫出的声音也是嘶哑的,一点灵气都没有。”她伸出手,学着啾啾地叫两声,突然有只金黄色的小鸟凌空振翅,飞过宫墙上方。
宫女们惊喜地指着天空叫道:“公主,真的有只黄莺在天上飞啊!”
那只鸟儿不仅在天上飞,更顺着玉真的叫声从空中落下,飞到她的手指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眨巴眨巴望着她。
“真是解人心语的一只鸟儿。”玉真摸索着,伸出另一只手触碰鸟儿的羽毛,那毛茸茸热呼呼的感觉让她不禁笑了,“这东西真有趣,像是懂我的意思,见人都不怕,还让我摸。”
“那是因为公主美得像仙子,所以连鸟儿都忍不住爱您呢。”宫女忍不住赞美道。察觉宫殿门处有人影进入,她侧目去看,惊得急忙跪下,“参见皇后娘娘。”
“行了,都退下,本宫有话要和你们主子单独谈。”皇后仪态大方、雍容美艳,却掩不住那一脸的清冷。
玉真也有些讶异,偏着头问:“皇后娘娘有什么话要单独和我说的?”
皇后踱步到她面前,审视了她片刻,开口道:“你真的不知道吗?陛下一直称赞你冰雪聪明,我的来意你怎会不知?”
她眉心微蹙,“是和陛下有关?”
“当然是和陛下有关,否则本宫会来找你吗?你该不会在和本宫装傻吧?”
皇后一想到凤皇对她志在必得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玉真有什么好?除了长得美以外,又瞎又呆,才学也算不上出色,一天到晚除了傻傻关在自己的宫殿里听日听月听星星,还能做什么?陛下身边难道还会缺美人儿吗?
“陛下今日正式和我提出要纳你为妃,本宫虽然不愿驳陛下的面子,但好歹本宫也是后宫之首,按理要来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好歹是先帝册封的公主,更是德胜王爷家唯一的千金,若是陛下之意你能接受,就算是亲上加亲--”
“玉真若是不接受呢?”她平静地打断她的话,“是不是就算抗旨了?要被斩首的那种?”
皇后凤眉一挑,“那你会抗旨吗?”
玉真深吸口气,将手掌中的那只黄莺托起,“皇后娘娘能不能替我看一眼,这只鸟儿是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美呢?”
瞥了眼黄莺,皇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并不在意皇后的沉默,微笑着说:“这只黄莺应该很美,可它之所以美,是因为生活在无构无束的天地中,如果我把它圈养起来,那它就不会再拥有这么光得健康的羽毛和双翅。鸟儿,就该飞在高空中,鱼儿,就该在水中悠游……”
“这么说来,花朵就该长在山野间,你把它们种在宫墙下,岂不是也委屈了它们?”皇后听懂了一些,禁不住冷嘲热讽。
“说的对哦。”玉真笑了笑,“我种的这些花,其实是不能用来看的,最多就是在花开时闻一闻花香,说起来,我还真是委屈了它们。它们存在的意义无非就是取悦我而已,就像这宫中的妃嫔们,无非是为了取悦陛下……但花是不能说话的,所以它们没得选择,只能被我选择,而我是活生生的人,我可以说话,可以思考,能为自己的命运做出选择。”
皇后盯着她笑,“那你说了这半天,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她一扬手,那只黄莺扑拍着翅膀飞了起来,却只是在半空中盘旋,久久不愿离去似的。
“那只鸟儿还在?”玉真听到翅胯拍打的声音,惊讶地问:“难道它也和寻常人一样,贪恋这里的锦衣玉食吗?”
皇后冷笑一声,“明白了,你是觉得住在这宫中的人都是贪恋锦衣玉食、爱慕虚荣的小人吧?想来你玉真公主是不屑与我们这等人为伍的。可你别忘了,你从小的环境也是在锦衣华服中堆砌出来的,离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有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吗?
“你连男人都不屑于取说,可是我们的能力却能为自己在宫廷中挣得一席之地……玉真公主,你命好,可不代表你一生一世都会命这么好。”
皇后丢下话离去了,玉真不由自主皱紧了柳眉,“我命好?这句话听来……真像是讽刺。”
今年的夏天雨水似乎特别多,听到凤疏桐小声和宫女说话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时,玉真出声问:“为什么你总喜欢在下雨天来我这里?这个问题我问了你好久,你都没告诉过我答案。”
“因为细雨时节人的心思最容易纷乱,各种萧瑟愁绪都会忍不住翻涌起来,你这个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事太沉重,让人不得不为你担心。听说昨天皇后来找你麻烦了,是为了陛下想娶你的事情?”
她苦笑道:“怎么这些事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去了?是不是现在宫廷中,我是人人口中谈论的话题了?”
“被人谈论也没什么,我们谁不是别人的话题?我只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愿意嫁给陛下吗?”
玉真沉吟了,“你的意思呢?”
“我?我不是你的父母,没什么权力为你拿主意,我只是一直很关心你,不想你做勉强自己的事。陛下那个人不见得适合做你的丈夫,但他是一国之君,也的确不好驳他的面子。你若能高高兴兴地下嫁,我自然会替你开心!若是不肯,我就替你去说说看,看是否能劝他收回旨意。”
她微微一笑,“真好,还有个你这样怜惜我。有时我常在想,我的亲娘为了生我而丢掉性命,我的父亲为了恨我而丢掉性命,我的存在说不定真是个错误,所以注定不该得到任何人的疼爱,而先帝先后对我好,我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不过在我十岁时,有次无意间听到了他们谈话,才知道自己被收养是场骗局。
“先帝在位对,国库空虚,别说繁荣国家,就是普通的服灾扶危也很难办到。我父亲之所以战死沙场,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一心求死,一半其实是因为军饷不能发出,下面发生了兵变。我父亲去世后,德胜王府的所有财产便被先帝以“清算后随玉真入宫”为名,全部充入国库了,所以……我根本是个无父无母、无财无势,完全靠寄人篱下、乞怜他人才能活下去的孤儿而已。
“这样的我被新皇看中,要册封为妃,是不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呢?若我懂得取悦男人,即使是个瞎子,也可在后宫中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只要荣宠加身,我便能活得比任何人更趾高气扬……你说,我的人生之路是不是就该这样走?”
凤疏桐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这是他认识玉真以来,她第一次一口气吐露这么多心声。
但听完之后,他并没有担心或忧虑,因为明白她肯定已把事情想清楚了,才会如此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