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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凤 page 14 作者:梁心

  初一、十五的琴艺演出,老实说已是她的极限了,昨天加了祈老爷四首贺曲,她几乎是拚上了命。以前为了闯名气,她的指头从未好好休息过一天,等春松居的状况开始好转时,她发现赖以为生的指头——会僵。

  她之于春松居的价值就是这手琴艺而已,没了琴艺,还有什么呢?

  扑通一声,这回她踢落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子。

  「你特地跑到这儿来乘凉,不嫌远了点吗?」

  凤歧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晒红的肤色透露出他寻她寻了一小段时间了。

  「哪里远?不就在春松居的后面吗?」她指着秋收台,这里还看得到她房间的窗呢。

  「是啊,还真近。」近到得绕半圈湖才到得了。凤歧在她身边落坐,拉起她不情愿的小手,拍拭她纤指的脏污。「瞧你闷闷不乐的,什么事烦心?」

  她瞅着湖面绿波,问东答西。「你跑出来,不怕梓姨找不到人把屋顶给掀了?」

  「是挺怕的。」他嘴上如是说,神色却看不出紧张。「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已经跟梓姨告了假,要不是小喜儿找不到你四处喳呼,梓姨还想我临走前替她多进两批春茶。」

  月初时,他进了一批龙井跟毛尖,是跟一位金盆洗手改种茶的江湖好友进的货,梓姨怕滞销,原本反对,后来敌不过他的游说,就当花钱让他买教训,结果昨天祈老爷娶媳妇大喜,宾客喝进肚子里的茶比酒水还多上三倍,他进的茶叶大受好评,还供不应求呢。

  寻蝶吃惊地望住他。「你要离开?」她察觉自己反应过度,又将目光移回湖面上。「你真是自由惯了,也没听你说起,梓姨还准假,真是难得。」

  「她不只准我的,也准你的。」

  「准我的?我没打算告假呀。凤管事,你是不是搞错了?」她满脸狐疑,对上他再认真不过的脸,难不成搞错的是她?「你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所以告假,那干我何事,我应该没有允你什么吧?」

  昨天才出过差错,她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迷迷糊糊把自己卖了。

  「你是没有允我什么,不过少了你,我可不能成事。」他蓦然起身,扶了她一把。「走吧,回去整理整理好出发了,我们可得在下个月初一前回来,误了你的演出事小,少了一笔收入事大,梓姨可不饶我。」

  「等等,你还没说是什么事,我又不是笨蛋,不可能傻傻跟你走。」

  「那就请你当一回笨蛋吧。」先说了,就不会有惊喜。

  瞧着她气嘟嘟的小脸,凤歧忍不住偷捏她的粉颊一把。

  「凤——歧——」她指着他的鼻间,小嘴开开合合,就是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词骂他。「算了,脚长在我身上,我不跟,你奈我何?」

  她美目一瞅,身形一转,如瀑的长发旋了漂亮的半圆。「你不放手,我怎么走路?」

  凤歧笑了笑,牵着她柔软的小手就唇轻吻。「我牵你走就成。」

  「谁要让你牵呀,我又不是不识得路。」她甩了甩,就是甩不开他厚掌。「唉呀,放手啦,少得寸进尺喔。」

  「得寸进尺,我向来拿手得很。」他说什么也不放手,看得出来寻蝶其实没那么讨厌,因为她的手压根儿没施力。「寻蝶姑娘,这儿没人,就让在下陪你游湖一段吧!」

  这还差不多。「好吧,本姑娘就赏你一个面子,不过我是不跟你离开的,除非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先说好,我讨厌模糊不清的解释。」

  ★★★

  她又不是不跟他离开,把话讲清楚这么难吗?

  寻蝶倚窗而坐,窗外的景色是愈看愈浮躁。

  有什么神秘的,最后她也会知道不是吗?稍微解释一下也好呀,嘴巴紧得跟蚌壳似的,气死人了!

  更气人的是,她还是没志气地跟来了。

  坐在马车上,寻蝶回想被人架上车时的窘境。马车一开到门口,问不到答案坚持不动身的她,右胁冲出为她准备好包袱的小喜儿,左侧杀出伺机已久的梓姨,后方一班乐师与跑堂的伙计,送行的人马挤得春拨楼水泄不通,不少客人指指点点,耳语纷纷,最后她只好认命被人赶上架,进了马车门。

  搭了一日马车,随意找间客栈留宿,隔天用完早膳后马上换乘船,路途委实不近,她这些年鲜少在外奔波,疲态难掩,看在凤歧的眼底,实在心疼。

  她明明好奇得紧,却又因倔强而忍住不问,眼底的责怪怨怼还会少吗?可他也必须忍耐,不见得比她好受,好不容易捱到了目的地,却又开始忐忑不安。

  「你带我到嘉兴有何用意?要坐船,百花湖上的扁舟也使得。」

  寻蝶先一步踏上望吴桥,回忆一幕幕浮上眼前,恍若隔世。若她猜测的不错,他等会儿应该会带她到菩提丘。

  「来,走这。」

  凤歧并未往东郊走去,找了间客栈下榻后,随即来了十多名壮汉,好像是他事先约好,其中还有一位堪舆风水的阴阳先生。她愈来愈糊涂了。

  「凤公子,明日辰时是这十天来最好的时辰,以二刻为佳。」阴阳先生顿了顿,再问:「亲人有来吗?」

  「有,就是这位寻蝶姑娘。」他将寻蝶推了出去。「她就是寒家的后人。」

  寒家的后人?寻蝶警戒心大起,隔开凤歧的手,脸上神色坚决。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别以为我现在好说话,你连分寸都不懂得拿捏了。」

  「都到嘉兴了,我还会瞒你什么不成?」抚着她充满生气的小脸,他害怕她接下来的反应比预料的还要激烈。「我打算把你爹娘的墓移柩到铜安。」

  移柩?寻蝶美眸圆瞠,不敢置信地瞅着他。难怪他说这件事非她不可。

  「为、为什么要这么做?」干涩地吐出这句话,她脑子混沌得很。

  「我记得你曾说不能为父母立坟立碑而自责不孝,现在为了春松居又分身乏术,根本没有机会回嘉兴,我才想移柩到铜安,就葬在你喜欢的那棵相思树旁,让蜕变成温寻蝶的你,没有傲梅留下的遗憾。」他润润唇,实在猜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同意?」迁葬的事她想也没想过,这几年,她是萌生回嘉兴一趟的念头,可碍于时间与身分而作罢。

  对于过去,她总是三缄其口,兰姨与梓姨都觉得她的一切是个谜,现下突然移柩到铜安——等等!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拉着凤歧的手臂急问:「梓姨知道你的打算吗?」

  「知道,工匠是她帮我联系的,等移柩回铜安,选好时辰就能风光下葬。」凤歧苦笑。他曾料想过寻蝶会拒绝自己的好意,也做好准备了,可面对脸色迟疑的她,辛苦建立的坦然立刻灰飞烟灭。「我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其二,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开口,毕竟……」毕竟,我不是你的谁。

  最后一句话,他实在说不出来,怕寻蝶不开心,也怕自己受伤。

  「我从来不曾跟兰姨说起过往,更别说梓姨了,她们两人都不知道寒傲梅是何许人也,你今天这么做,无疑是逼我承认身分。」

  凤歧闻言,脸色一僵,意志消沉,却还是得打起精神故作无事。「我本意不是要逼你承认什么,只是不想让你留下遗憾,既然你不想让梓姨知道,我们另外挑个好时辰,为你——不,为寒伯伯、寒伯母重新造坟。」

  「不用了。」寻蝶樱唇微启,吐出的却是拒绝。

  「那、那我们就在嘉兴待几天再回春松居吧,难得出来,走走看看也——」

  「就移柩回铜安城吧!」她敛下美目,忽地偎近来不及反应的他,轻倚在他宽阔的胸膛,又是感怀又是满足。

  「蝶、蝶儿……」心情一下大起大落,教他温香软玉在怀,却僵硬不敢动。

  「你刚刚说不让我有傲梅的遗憾,能专心做寻蝶就好,我却不知道该用寻蝶的身分笑你天真,还是用傲梅的身分感动低泣……」她的嗓音最后化为一声叹息,倾听凤歧急促的心跳,笑容慢慢回到脸上。「我百般猜测你的动机,说真的好累,我宁可相信你是真切地对我好,这样我也比较开心。」

  兰姨说过,这个男人好不好,要自己去体会,他所做的一切,哪一点不是为她好?会气他、恼他,还不是害怕他把她忘了,甚至认为自己之于他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无足轻重。

  瞧,这些根本就是她的问题,是她没自信,不相信他说的话,可他都把心捧到她面前了,她还怀疑什么?如果他心里没有她,这些小事他会记得如此牢固吗?

  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她现在只想当个把握眼下的温寻蝶。

  第7章(2)

  凤歧双手颤巍巍地拥上她的纤腰,不敢相信他真的盼到了她。

  「我的做法或许让你不安,但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至今我还拿捏不好与寻蝶相处的方式。我以前说想保护你,带给你的只有伤害,现在我也想待你好,却怕对你而言只是多余,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待你的一切都是真的,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不管再辛苦、再难熬,想着能再见到她的微笑,一切都值得了,就算得不到她同等的回报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待在他的身边,忙碌时,偶尔相视一眼就教他心满意足了。

  她肯看着他、相信他、接受他,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唉……」寻蝶轻叹一声。这些话,对她来说就够了。

  她双手绕到他的腰后,紧紧地拥着他。「我们两个都受够折磨了,该对自己诚实,不要再做些无谓的刺探了。这几年我从没忘了你,只怕你不记得我是谁,不管你是因为愧欠或其他原因才对我好,我都决定把你搁到心上一辈子。我此生识得的人不多,就算换了一个身分,还是改变不了我孤僻、死心眼的性子,认定了就是认定了,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一次,况且我承诺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你的。」

  她主动靠近教他感动哽咽,纵然旁人频频望来奇异的目光,凤歧仍是不畏指点,深切拥住对他剖心的人儿,不断摩挲她温暖的背心。

  这一天,他等了多久?

  「我一直都把你搁在心上,若不是你,我也不知道原来我会如此需要一个人,不要再从我的身边溜走了,求你……」

  思齐洞内痛苦煎熬的日子,如今想来仍是可怕,倘若她再次走出他的生命,这次他绝对撑不过五年,一定撑不下来的……

  接近恳求的语气,让寻蝶也红了眼眶。她早该放过彼此的,凤歧待她的好,她感受最深不是吗?

  「好,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不走,一辈子都不走。」

  许久未曾哭泣的她再也承载不了内心的情绪,轻闭的眼淌下一滴珠泪,像是清晨叶尖上的露珠,清澈晶亮。

  两颗相隔不远、却迟迟无法聚首的心,终于停下追逐、不再逃避。

  ★★★

  绵雨细细斜飞,密密织成薄网,凤歧撑着油纸伞立在寻蝶的身侧,同站相思树下,望着眼前两座新坟。

  她并没有指示新坟上的墓铭,碑上却正确无误地刻着她双亲的名字,那娟秀的字迹更是撷取于她。

  「你临了我的字?」难怪不懂乐理的他会要求观看她手写的琴谱,原来就是为了取她的字刻墓碑。

  他还记得她说过的话,字习不好,不能为父母造个有主坟的遗憾。这男人,怎不教她感动?

  「你字写得好,当然临你的字。」凤歧为她的开心感到心满意足。

  「你夸我字好,我还嫌不够好看呢,不过我爹娘应该很满意,他们的女儿还算有点上进心。唉,若不是有你为我达成一半的心愿,我这辈子恐怕也会留个遗憾。」寻蝶指着雾气氤氲的百花湖,沿岸垂柳盈盈,临波画舫轻游,面对眼前看了五年仍然不腻的美景,不禁感慨。「对我恩重如山的兰姨葬在这,我的至亲也移柩至此,如果我连铜安都待不下去的话,真不知该往哪儿去了……」

  寻蝶敛下美目,静静望着春松居右侧后方,某棵沁兰树下的小土丘,那儿便是兰姨长眠之地。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我说过,这里就是你的家。」他拥紧寻蝶细致的腰,不盈一握的感觉教他舍不得移开分毫。「如果你心里觉得不够踏实,那就是我做得不够多,你才会害怕。」

  凤歧温柔地拭去她颊边的雨,此刻的静谧是他梦里也盼着的事,就算倾尽所有,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呵护爱怜。

  「这样我会更贪心的。」真想把她宠得不可一世吗?温寻蝶娇嗔地睨着他,在他暖热的眼神下步出伞外,走入绵绵细雨中。「我想去看看兰姨,好久没来找她说话了,她一定在天上骂我没良心。」

  「嗳,别以为这场雨小就能乱来,小心风寒。」他启步上前,为她遮风避雨,两人互相依偎,好不甜蜜,几位熟客路人经过,也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约莫一刻后,两人来到兰姨的坟前,此时雨停风歇,天气大好。

  凤歧收起油纸伞,与寻蝶双手合十敬拜后,仰望雨过天青的碧空,喃喃道:「娘跟师尊……现在应该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是呀,兰姨现在一定笑得很满足。」空悬的心总算落了地,她细细品味那踏实的感动。「对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你认了兰姨当义母,不就该称呼焚光一声爹吗?在青玉门内注意师徒辈分就好,为何私底下你还称他师尊?」

  凤歧苦涩地笑了,说起来万分感慨。「如果我唤他爹,他会很自责。」

  「自责?」这答案出乎意料,寻蝶不免咋舌。

  「别看我师尊天不怕地不怕,做事全凭个人喜好,他教条可都背到骨子里了,就算卸下掌门之位,他还是不敢破了清规娶我娘。唉,明明都犯了戒律,真不知他在坚持什么。」凤歧深吸一口气,其实夹在中间的他也不好受。「我每次唤他爹,他脸上不是喜悦而是痛苦,后来我就不叫了,因为我知道我每唤他一次爹,就是提醒他有多对不起我娘,连正式的名分都没办法给她。」

  寻蝶悄然地握上他温热的手,十指交扣,感念地细语:「我以前真傻,兰姨明知道你师尊不能娶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而我有段好姻缘却不懂得把握,为了一点小事跟你闹别扭,幸好你不离不弃,唉……」

  「傻蝶儿,是你不离不弃!」他跟师尊一样幸运,都遇上了好女人。「我以前总觉得娘傻,守着一段不可能圆满的缘分,我私底下劝过她好几回,只要她想走,师尊绝对没有理由拦她,可她就是死心眼,就像你一样,如果你比我娘理智,懂得快刀斩乱麻,即便我做得再多,又能感动你多少?所以,是你对我不离不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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