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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帘 page 12 作者:谢枯兰

  「那好啊,大家都说价值观要合……可是好像个性要互补是不是?」

  「啊、这点就该问我啦!你们都不懂,什么价值观个性合不合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生——明珠先生,你为什么忽然这样瞪我?」

  树的另一边插着牌子,原来是两株不同品种的无患子。

  「其实……送它礼物的时候,不要说什么回报了,只要它肯收下,我就……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是啊是啊……」

  「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开着车想着它……突然觉得快要燃烧起来了……全身的反应,都好剧烈……」

  「是啊是啊……」

  「每天都在一起还是老觉得不够,每当感觉到……它要睡觉的时候,我心头就会发慌……即使这么近,我还是,好舍不得……可是,更加舍不得它不睡……」

  「是啊是啊……」

  都认为自己哪有对方那么变态的两个人,进行着毫无异议的对话。

  ***

  「小希,你觉得明小姐怎么样?」

  才刚坐上车,妈妈就这样问。

  「明小姐?」

  「……你刚刚都没在听他们家姓什么吗?」

  「忘记了。」

  「总之!你等一下就打电话给她,谢谢人家!」

  「我没有她的电话。」

  「哈哈!我是你妈!」变出一张纸条:「我有!」

  这样也好。回到家后符希照办,联络猫小姐。「抱歉打扰了,我是——」

  「同先——噢我是说符先生吗?」

  「呃是。是这样的,我们好像忘记讨论回答长辈们的方法——」

  「串供哦?其实不用太烦恼啦,反正就是让老人家出来玩玩有个活动嘛,我都是直接跟爸妈讲真话。」

  「吭,讲真话?」

  「对啊。我每次都老实跟他们说,我已经有汪汪了,不要再找别的。不管多少次,他们都当我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委婉表示看不上,也就没事了。」

  「……」

  原来如此……讲真话,反而不会被当真……

  想到一半,话筒里忽然传来遥远却仍然听得出是咆哮的两个声音:

  叫小乖不要接他的电话!

  你到底是想要小乖嫁出去还是想要小乖嫁不出去啊!

  要嫁也不能嫁这种!那个符宙根本没安好心眼,介绍这种人,还学者咧!小乖那么聪明,创意工作的呢!怎么可以跟个白痴去饿死啊?小甜那一个再怎么样好歹还满机灵的,我也放心把女儿的一辈子交给他,那这个呢?人若呆,看面就知!

  你不要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了,上回小甜带回来,你嫌人家嫌到连筷子的拿法都有意见!

  「真抱歉让你听到这些,我爸……我爸呃、没恶意的,没恶意!」

  没恶意,如果子弹能经过电话线射过来,我现在已经死得透明又通风了。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我自己也常常这样觉得。」

  「哈、哈哈、呃、呃……啊、来,汪汪!跟符先生打声招呼!」

  ——听到那个「招呼」,符希终于明白。叫声像是「汪汪」的猫,天底下还是存在的。

  时间一到,符希被五点驱动,坐立不安想赶快上山。这个季节已经买不到了,「爸,家里……还有芒果吗?」

  「有有有!你这几个月没空回来,我把它们都收起来,买了一个冷冻冰箱!」惊喜的人却反而是爸爸。搬出满柜的冷冻芒果兴高采烈,「来,多挑几个!」

  这个有一面红得夺目,可是反面却绿了点;这一个整体都橙红了,却都没那么深,该要怎么选呢,切好之后红的给他,这也是一个办法……还是这一个?拿在左右手仔细比较,有时看起来这个好些,有时候看起来那个好些……

  「这个好、这个好!」

  爸爸举着一个递过来:

  「全部里面就是这个最好,我挑起来做了记号才冰的;还有这个算是第二,但是这一个也不错,那时比了很久,因为这边有一小块绿所以我还是决定把它排到第三;反正你都拿去,还有这两个,第四和第五,也还可以……」

  「……爸。」

  曾经把符希珍藏的布边为了「男生不要玩这个!」全部丢掉,以为永远不会彼此了解的爸爸。一瞬间忽然懂了。

  常常吃不完的补品,不想要的相亲。

  比给自己的更加严厉,担心任何一点点的瑕疵,全心全意投入努力,自己的事永远不会达到的投入努力。

  ——就跟,我对他的心情一样……

  说不出多么惭愧,符希伸臂抱住。「爸……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呆住,然后,「你在说什么啊……」

  爸爸逃走了。

  「哈哈,」妈妈看着大笑:「太妙了,小希你什么时候学的,忽然来这么一手,你爸落荒而逃——」

  「妈,我爱你。」

  「……」妈妈盯着符希看了半晌,上前拉住手,一脸严肃低声问。「小希,你要老实告诉妈妈。你是不是在外面——」

  妈妈常常声称了解我,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了解,「我——」

  「——那是真的喽……你在外面,有孩子!!」

  了解——「啊?!」

  「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今天忽然这样说——人家都讲『养儿方知父母恩』,一定是你在外面有孩子,才突然间了解我们做父母的心情——」

  等一下、什么、不、「不是!」

  「没关系,你不要怕,妈妈不会生气,人家讲『老实不客气』,有时候老实的人不会想反而铸下大错,妈妈知道你太单纯了。你爸爸起先会骂,可是你是他儿子啊,他当然还是会疼你……你就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喜事也该赶快办一办,给对方母子一个交代呀——」

  「妈——!」

  符希回到山上,见到了他。视线相接时,他忽然绽出一朵微笑。

  看着那样的灿烂无比,符希第一次敢这么想。原来他见到我也会高兴,那绝不可能是客气或拒绝的笑法了。

  第九章  「忱」

  「这几天,你过得好吗?」

  「今天很高兴。」符希看着,绢一边舀起芒果一边说:「那你呢?你特地回家去……嗯、『乡钦』……结果怎么样?」

  「啊?」呆了一下:「没结果,对方的父亲嫌我太笨。」

  绢顿下汤匙,怒形于色。「好过分,你那么聪明。」

  「啊?真的吗?你说真的吗?」

  ***

  织品展览馆的第一件馆藏,符希小心选了一个上下各楼层都不带一扇门窗过道的墙面位置,凝视以前就常常怔怔凝视的那面白虎帘。

  自从晓得了含义,在村子里走时,一幅幅森牙虎纹都凛凛然捍卫着喜爱自我的每一个个人,乌黑龟蛇湿淋淋黏稠稠没顶在幸福里沉浸嬉游深不见底,麒鳞满身毛茸茸来打滚吧来打滚吧,火红的凤羽炽烈,一根一根张扬焦赤活像要把自己和对方煮沸、燃烧到不剩任何东西为止。

  而青龙……

  慢慢舒开白虎帘,符希对它自语。「……如果……我继续让你守在我的房门,你就会继续保护我安全而愉快吧……可是我……」

  符希伸手,把白虎帘挂起。

  留在展览馆里。

  算好织纹的经线奇偶,符希用分线棒细细分开,原来他见到我并不讨厌,穿过一条丝。打紧纬线,上下交错而过,他的欢容每天都要想起好几遍,包括睡觉做梦的话算起来也许超过了没想的时间,再度穿过丝绪,细细密密。

  「你这回织什么,颜色真鲜艳,挂起来的效果一定夺目。」

  啊?陡然抬头,「学姊。」

  「……你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一直笑一直笑什么呀!」

  「笑、唔、」定了定神,「我、我笑了吗?」

  「怎么没笑,」似乎已经要当场找面镜子送过来:「笑成这样了还问笑了吗!」

  从华团背后冒出来,冯学弟连科带白唱作俱佳地说:「真的,是真的,学长你看你看,你就像这样坐在织布机前,右手像这样~~拿着梭子,左手像这样~~按着线,然后一边动手~~一边傻笑~~」

  「我、我、我——我,我这回织的不是展品,是我自己要穿的。」

  华团眼睛瞪得一大一小:「你『自己要穿的』——」

  冯周演到一个段落,手都还没放下,夸张的笑容却转为严肃蹙眉:「学长,你没有搞错,」

  华团重重点头:「就是嘛,你看连学弟都知道,你有没有搞错———

  仍然是在冯周脸上少见的认真神情,「这么花俏的颜色,学长你上台唱戏哦?」

  「——什、」学姊头点了一半,登时转头瞪向学弟、「不是这个问题吧!」

  「唱戏?」符希看着刚刚还正上演模仿秀的学弟一身桃红色的衬衫,我这还不过就是春天新芽的翠绿,而且裹在层层冻土的最里头,「你有立场说我吗——」

  双手依然摆着织布的姿态悬在半空,「什么立场,学长你看你这件——」

  「够了你们两个!」华团一脸忍无可忍:「不是这个问题!」转向符希:「织品展览馆再过九个月就要开幕,我还以为你在准备展品,怎么会是『织给自己穿的』呢?」

  「哦,我的计画是——」

  「我倒觉得很有道理呀学姊,」冯周插进来:「民族织品展览馆的人员制服是民族服装,构想实在不错,只是不要用这么亮的颜色,学长我建议萤光粉红你看怎么样——」

  「你先不要讲话!」忍无可忍转成了一脸头痛,望向符希:「你到底规划的怎么样?」

  「嗯,学姊上次强调和民众互动、让参观者参与的部份,我构思了一个常驻性的活动。层云的衣纹连缀起来可以形成意涵,因此,依照参与民众想要传达的句子,将层云的衣纹组成层叠的手帕、丝巾等小型织品,让他们赠给对方,表达心意。选用小型织品,是因为形状带有情书的指涉,也是因为大型的怀衣会比较耗时费工,着重在体验着衣的出租服务。当然如果民众不嫌昂贵和久候,愿意订做怀衣或者门帘,那也没有问题,」眼角瞥见学弟,匆匆补了一句:「我、我身上穿的也可作为示范……」

  「唔,这个想法倒是可行,自己多赚一些营运的经费,对众香赞助者说话就能比较大声……」陷入沉思,「那其他的部份呢?」

  「哦,研究的部份还是我原来的题目啊,「意符与意旨——《层云族衣纹的符号学初探》——」

  「我是指展览。」

  递上一本计画书,「这部份已经写好了。」

  「嗯……」学姊看完,沉思着说。「这个意思就是,全国各民族各有一件代表作,璃州各民族增加到两件,世界知名的民族织品也是一件,主要的两间专题展览室都聚焦在层云和众香?」

  「是,我认为这是相当合理的。」

  「怎么会合理呢!现在是民族织品展览馆,又不是层云纺织文化保存馆——」

  「本馆的规模不大、经费有限,驻馆人员更只有我一人。以我的专长为主干,是最务实而且能发挥到最大功效的。如果要勉强去做其他的民族,也不可能有多少深度可言——」

  「展览跟做研究不一样,广度有时比深度更重要,事实上超过某个程度的深度反而收不到展览的效果——」

  「深度低过某个程度,就比没有还要糟。」

  「那你就要想办法弄到深度够的呀!只靠层云,我们要怎么把众香比下去呢?我们明明有那么多出色的织品,为什么不能全部拿出来拚一拚?」

  「我们……」现出了迷惑的神情,符希开口:「为什么……要把众香比下去呢?」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难道你不懂!」

  「我不懂。」

  「……好吧,你不懂就算了。」华团深深吸一口气,向着自己的学弟:「你把失传的技术发展回来,太好了,但你应该把这技术转栘,比如说……『层云民族纺织行销班』,怎么会是你自己负责动手呢?你应该把动手的时间,拿来做其他部落的研究呀!」

  「我可以开班,没有问题。但关于研究其他的部落,就有困难。驻馆人员只有我一个,我一离开就得闭馆。就算我有时间,也不可能做离馆遥远的工作啊。何况,」同样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我想我不会再去其他部落,已经找到我想一辈子研究的题目了……」

  「那你就好好地把层云族研究清楚!上回跟你说那个女性遗民——」

  「学姊!不该讲的事情,就不要讲了!!」

  讲到一半自己也停顿、讲不下去咬住下唇。「……无论如何,你能做的事情很多。怎么会是亲手做这种例行常规、每天重复的低阶工作呢!」

  「不是每天重复。」不明原因地平静,「每一幅作品,都是新的,是创作,是不同的方法,是不断的深入锻炼。只有经过这种逐渐浸渍的过程,才能真正了解层云族。对于认识一个文化,我们都学过那句名言:『谢绝只是来随便看一次的人』。速成的方法,始终只是表面而已——」

  「要真坦白地说,让参观者『来随便看一次』就对一个题目速成地得到概念,根本就是展览的责任之一!」

  「但筹划展览的人本身如果只求速成,反而办不出『能让参观者看一次就速成得到概念』的展览。猎奇心态除了『奇』还看得到什么呢?——而且是,自己的奇。」

  「你根本就是偷懒、贪图轻松的生活,太没有责任感了!!多少人在栽培你,你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是读公立学校吧,民脂民膏供你读书!博物馆的薪水,都是国家拨下来的预算,民脂民膏聘你工作!你的学问你的工作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你知道吗!!太不长进了,我出生入死,你净待在那么文明的地方——」

  忽然沉默,定定地看着她。

  「……学姊去的地方的确都很危险。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比较安全——」

  转身离去时,是眼眶有泪吗,抛下低哑声音匆匆但清楚。

  「真心,是一场冒险。」

  「符——希——!!」

  「学姊!」学弟赶忙抢上一步,塞了一把椅子让她正好坐下来。双臂从椅背后面松松笼着,离着几公分的耳际说。「学姐,不要生气,你也知道学长是个笨蛋,什么脉络,什么场合,他是不懂的。他一定只是最近常想这件事所以很顺地把思考已久的结论说出来,他不是针对……不是在指任何事。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学姐!」

  「……我知道。」直勾勾瞪着门口胸口起伏,或许过了有一分钟,才说。「是我自己心虚。」

  ——好像越说越糟,看来我也是个笨蛋,心里想的事情,终究是难以长久地瞒住……轻轻在脑海中叹了一声,冯周开口。「学姊。」换起一个微笑,「前天廖学长说,歌族的春信祭开始了。反正是周末,我们上山去玩玩,散散心好不好?真的是去玩,不是工作,」迅速跟上了一句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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