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芙是贺踏雪的义妹,又是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的人,所以她马上就对寄芙生了亲近之意。
“你当然可以相信他。”寄芙忙不迭的为皇甫戎说话,“他……他就像你的亲兄长一样,决计不会害你。”
梳洗妥当之后,寄芙唤了皇甫戎进来。
看见耶律元香干干净净的模样,他激动难抑,他最疼宠的妹妹竟沦落到这般地步,他说有多不舍就有多不舍。
皇甫戎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先是和她闲聊几句,让她放松下来,才开始细细询问她的遭遇,而她也一一道来。
原来镇王耶律火即位之后,封镇王妃为皇后,尊先帝的皇后甘皇后为永平皇后,而让她嫁给金王和亲便是永平皇后的意思,她自然是抵死不从,他们却用药迷昏了她,硬是将她送上和亲马车,等她醒来,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还有两名宫女看着她,除了她的贴身侍女梅儿之外,其它人根本没当她是公主,只想把她丢到金国了事,因此他们日夜赶路,不曾多歇息,把她折腾得不成人形,待来到秦金边境,她真的病了,不过她故意装得更严重些,下不了床也吃不下饭,他们这才停止赶路。
三日前,她让梅儿扮成她睡在床上,她自己则扮成了梅儿逃出来,怕形迹暴露,她白天不敢走动,都躲在破庙里,可身上半分银两都没有,才会沦落到去偷东西吃……
“岂有此理!”皇甫戎气得脸色铁青。
竟然是甘承容主张让元香和亲,原来她这么讨厌元香,她当真是一直掩饰得很好啊,其他嫔妃对元香的夸赞言不由衷,他知道,但他以为甘承容是真心喜欢元香,没想到她其实恨元香入骨,才会使出和亲金国这狠毒手段。
看到皇甫戎真心为她抱屈,耶律元香也渐渐相信了他。
房里寂静片刻,皇甫戎才问道:“元香,你可知道镇王为何能够继位?”
她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眼眶蓦地一红,吸了吸鼻子。“那一日早晨,我尚在睡梦中,梅儿把我摇醒,说皇兄驾崩了,我不信,奔去金玉殿,可皇嫂却不肯让我见皇兄一面,我就在那里哭闹,皇嫂派人将我架回寝宫,又派羽林军看着我,形同软禁,等羽林军撤走时,镇王已经即位了。”
他越听越是惊怒,他竭力压抑内心的怒火问道:“镇王即位,礼亲王没任何作为吗?照理,他才是最有资格继位的人。”
“二哥哥吗?”耶律元香嘴一嘟。“二哥哥性子温厚,向来沉醉书中,淡泊名利,哪里会跟人争什么?他怕是在我出了秦京才知道我被送来和亲了,不然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眼看她又要落下泪来,皇甫戎心疼极了,不愿她再多想那些可怕的事,便道:“你皇兄说你总嚷着要他替你猎几只狐狸制斗篷,明日我就去买件狐皮斗篷,你穿着一定很好看。”
耶律元香瞪大了眼。“皇兄连这种事也跟你说了?”
他难得温柔的说:“关于你的事,你皇兄什么都跟我说过,你最喜欢吃玫瑰酥,最喜欢的花是牡丹……”
寄芙让他们兄妹聊去,她悄悄带上房门,嘴角上扬着浅浅笑意,不料,她才关好门一抬眸,贺踏雪竟在门外等她。
他没开口,但她知道自己得给他一个解释。
他是闻一知十的聪明人,大抵也猜到元香是大秦的公主了,他一定会觉得古怪。身为燕国亲王的皇甫戎,是大秦先帝耶律权的民间朋友,曾进到秦宫,还受耶律权所托照顾公主?怎么想都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寄芙叹了口气。“贺大哥请跟我来,这件事,说来话长。”
她知道这事疑点重重,绝不可能糊弄过去,只能说出实情,她信得过贺踏雪的为人,他绝不是嘴碎之人,也不是大惊小怪之人。
果然,贺踏雪听毕之后,若有所思。
他游历天下,见闻丰富,借尸还魂之事也听说过,只是没亲眼见过,而今这事不但发生了,那人还是狠戾的秦王……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常言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句话今日当真是验证了。”
第二十二章 想起前世(1)
数日后,皇甫戎与耶律元香的身子均已复元,小五儿每日外出打听消息,知道大秦护送公主和亲的羽林军已找到小镇外围,找来镇上只是早晚的事,照他们铺天盖地的搜法,要在客栈里搜出耶律元香并不是难事,若是他们避往邻城,羽林军一样会追过去,各地府衙也会给予支持,公主没送到金国,他们全部都要掉脑袋,因此人是非找到不可!
“我不回去……我绝不回去……”耶律元香一得知羽林军已经找来,登时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我保证绝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皇甫戎对她再三承诺,才稍稍安抚了她的心情。
当夜,皇甫戎找贺踏雪饮酒,不要寄芙作陪,也不要小五儿伺候,就他们俩。
贺踏雪心里已有几分明白,猜到了定然有事,否则他哪里会主动找他饮酒?这是太阳打西方出来的事。
两人在贺踏雪的房中饮酒,皇甫戎自顾自喝了几杯酒后,终于缓声道:“我对贺公子有个不情之请。”
贺踏雪看着他,觉得今夜的他格外不同,不像在江北那时看着他时,总是嘴角含讥,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知道要让皇甫戎放下身段来找他,是极不容易的事,便不若平时那般爱用言语挑衅了,面上露出一贯淡然的笑容。“王爷请说。”
皇甫戎抬眸看着他,毅然决然的道:“请贺公子把元香送到秦京的礼亲王府,交给礼亲王。”
贺踏雪心想寄芙必然已经告诉皇甫戎,他已知晓了他的来历,也深知这个请托代表了他对自个儿的信赖,不过他还是有些意外。“王爷不亲自送公主过去吗?”
在他看来,皇甫戎对耶律元香这个妹妹是恨不得藏在怀里掖着护着,揉进眼里也不觉得疼,怎么会肯将人交给他?
“能护她周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我亲自护送并无妨。”接着,皇甫戎娓娓道出他的计划。
他打算兵分两路,由他引开羽林军,贺踏雪带着元香和在客栈投宿的小商团一同离开,他已打听好了,那小商团要去南方,这等于是绕了一大圈远路,先去南方,再从南方走水路回到北方的秦京,小商团的首领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只要给他足够的银子,让几个人跟着他的商团一起走不是难事。
贺踏雪听完,也不得不佩服皇甫戎缜密的心思,颇为赞同的道:“这法子虽然会辛苦许多,但也相对安全许多,那些羽林军绝对想不到我们会用如此麻烦的方式回秦京。”
“正是如此。”皇甫戎又道:“那小商团三日后启程前往南方,用过早膳便会走,你们便在那时一起走,定然不会引起注意,当日夜半,我再从客栈离开,到时会安排两辆马车,避走官道,专挑山路,如此形迹鬼祟,羽林军一定会跟上去,等他们发现元香不在任何一辆马车里,你们与商团早已走远,他们也想不到你们在商团里,大秦地广人稀,要追查也无从查起了。”
“确实是好计谋。”贺踏雪敬了皇甫戎一杯,忽然云淡风轻地问道:“那么寄姑娘呢,王爷打算如何?”
皇甫戎的脸色瞬间僵凝,过了一会儿才道:“自然是跟着你们走,若是我能活着离开,会去秦京找她。”
贺踏雪执着酒杯不语了。若是他不能活着离开,那寄芙又该如何?
皇甫戎迎视着他的目光,缓缓道:“所以,还要请贺公子在秦京停留两个月,若是两个月之内我都没有回到秦京,表示我死了,请贺公子把寄芙带回大燕,让她回显亲王府,那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没有我,她也可以活下去。”
贺踏雪不置可否地道:“我相信寄姑娘一定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
皇甫戎的心被刺了一下,语气转冷,“希望贺公子不要将此计划告诉寄芙,就让她以为我会尽快与你们会合。”
他当然知道寄芙的性子,若是知道他要独自涉险,一定不肯跟着贺踏雪走,肯定会巴着他不放。
“王爷为什么认为我会帮你的忙?”贺踏雪脸上漾着促狭的笑意。“毕竟我与王爷不是那么熟,咱们俩似乎也没这么好的交情,你让我冒这么大的险——”
皇甫戎从容的打断道:“你会帮的,不是吗?”
贺踏雪朗朗一笑。“我在大秦住了好些年,从没想到有一天,能与秦王这样坐下来把酒言欢,若是王爷不嫌弃,在下有一件礼物相送。”说完,他起身到一旁的柜中,取出了一件金丝软甲。
皇甫戎有些讶异。“金丝甲?”
贺踏雪一笑。“在下希望王爷平安回秦京,不然那两个女子的眼泪,我怎么止得住?”
皇甫戎也跟着一笑,欣然接受。
他何尝不想平安回秦京,除了他满心牵挂的寄芙和元香之外,他还有血仇要报,所以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隔日,皇甫戎让小五儿到牙行买了两个身形与寄芙和耶律元香相差无几的丫鬟,让她们分别和寄芙、耶律元香做一模一样的打扮,四个人出入时,有时戴头纱,有时没戴,又多要了两间房,一时间,外人也弄不清楚他们谁与谁住在哪间房间,分不清她们四个小姑娘的面貌。
他又在集市买了两辆马车,雇了一名车夫,将身上的银票多数交给寄芙。
寄芙什么也没说,只按照他的意思收妥了。
第三日上午,小商团从客栈启程了,皇甫戎早收买了商团的首领,如他所料,首领觉得只是让几个人跟商团走就有白花花的银子可以拿,何乐而不为呢?
贺踏雪带着寄芙、耶律元香和小五儿混在商团队伍之中上了马车,往南方而去。
夜半,皇甫戎把那两个买来的丫鬟分别安置在两辆马车里,自己与车夫各驾着一辆马车疾驰而去,离了小镇,他驾着马车往山里走,车夫驾的马车则往官道走,大批羽林军果然追着他而来,少部分去追往官道的马车,等羽林军发现那马车里只是个陌生丫鬟,想来也不会为难车夫和丫鬟。
皇甫戎辨明方位,直奔山林而去,山林里,夜风阴冷,草比人高,星月黯淡无光,天色暗黑得像可以把人给吞噬,他半刻也没迟疑,快速驾着马车前行。
他驾的是千里马,神骏异常,自然比羽林军快了许多,感觉与羽林军已拉开一大截距离之后,他才停下来,把马车卸下。
他想着让那个小丫鬟在马车里待到天亮再自己逃命去,若是她不敢逃,到时也会有猎户上来打猎,她再求救即可,马车里已给她备了干粮、水壶、皮裘和炭盆,冷不死人也饿不死人,可是他打开马车门要告诉她时,他整个人愣住了,只因马车里的不是那个小丫鬟,而是寄芙!
皇甫戎气得肺疼,咬牙道:“怎么回事?”
她明明应该已经跟着商团走了才对,是他亲眼所见,半夜里也是他看着丫鬟上马车,她什么时候与丫鬟掉了包?
她们四个今日都戴着头纱,只有头上珠花不同,那珠花是让他辨识用的,难道她一开始便与那丫鬟交换了珠花?
寄芙脸色苍白,她颠得极不舒服。在马车里看不到外面情况,他又驾得极快,她被吓得半死,幸好她事先已料到会这样,自己配药服了,不然可撑不到现在,只不过她还是晕得厉害,尤其是来到山谷之后,她便遍体生寒,眼前一切像在迷雾之中般看不真切,可又莫名的熟悉,脑海里似有千军万马踏过,隆隆作响,她觉得害怕,不知所措。
“不说话就没事了吗?如今你不是让你自己身陷险境,是让我们俩一起身陷险境,我纵有心活命,带着你这什么都不会的绊脚石,我们要怎么逃?”皇甫戎气得口不择言。
寄芙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讨好道:“王爷别气了,贺大哥说……”蓦然接触到外头的冷风,她冷到牙齿打颤。“他说……让你活着的方法就是、就是我跟着你,只要我跟着你……你就不会让自己死。”
他虽然早已料到是贺踏雪泄露了他的计划,但听到她这么说,仍是咬牙切齿。
该死的贺踏雪!他竟然信了他,还把元香交给他?
他把寄芙抱下马车,拧着眉心,紧紧的拥着她。“你这傻瓜!”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傻,能在他怀里、能知道他在哪里,比她待在安全的地方好上千百万倍。
寄芙回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钻,嗅闻他身上的沉香气息,温声道:“我说过,我要跟着王爷,王爷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丢下我。”
皇甫戎低声叹道:“现在也丢不下了。”
他噙住她的唇吻了下,很快把她抱上马,自己旋即翻身上马,紧紧揽住身前的她,后头传来阵阵马蹄和呼喝之声,显然是羽林军追来了。
他猛地一扯缰绳,马儿两只前脚腾空,一声长嘶,奔驰而去。
寄芙迎着冷凛夜风,觉得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前方的人停下!”后方追兵的领头将领放声大喝。
皇甫戎自然是不理,继续策马狂奔。
寄芙直觉不对劲,山风呼呼的声音越来越大,像在空谷之中……
“放箭!”
她听得心惊不已,要是对方真放了箭,那箭首先会射向皇甫戎的后心。
第二十二章 想起前世(2)
咻咻咻——
羽林军真放了箭。
寄芙听到身后的皇甫戎闷哼一声,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忙喊道:“你中箭了!快停下来!不能再跑了……”她怕箭上喂了毒。
皇甫戎没有停,大声对她喊道:“不能停!我现在是皇甫戎,若是被大秦的羽林军捉到,咱们没有活路!”
她急得都哭了。“可是你中箭了……”
蓦地,马儿腾空而起,竟是羽林军见射人没有用,便射了马,下一瞬,皇甫戎落马,寄芙也一起摔落。
夜黑风高,他们落下时,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前方就是山谷,两人双双滚向悬崖边,寄芙还未及反应,人已朝着崖下落了下去。
山壁在她眼前翻转,她什么都不能想,直到她停了下来,才发现有棵树的枝桠阻了她的下坠之势,否则这样滚下去,也不知道山谷有多深,她必死无疑,她怕枝桠撑不住她的重量,赶紧抓住旁边一根结实的藤条。
她放声大喊,“王爷!王爷你在哪里?”
空谷里只有她的回音,却没有属于他的回应。
“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愿去想皇甫戎或许已经落崖了,四下张望,当她适应了山谷里的黑,这才看到皇甫戎在她不远处,他拉着山壁上的藤蔓,人在半空中摇晃,背上还插着三枝箭,情势凶险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