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吧。”
不甘愿的水眸恨恨地瞅瞪靠在肩侧的可恶俊颜,她扪心自问,为什么她的伶牙俐齿总会败在他低级又没格调的戏谑捉弄下?又为什么对于必须和他继续纠缠的这件事感到莫名的安心?
关于铁宇钧,有着这么样一则传说:善于卧底的男人,善于欺骗,善于伪装,善于谎言,善于包藏祸心,尽乎无所不善,唯一就是不善女人。
是吗?!根本是鬼扯!
第4章(1)
稀奇古怪的跳蚤拍卖会,位在某连锁量贩店的货舱,长长四大排罗列着各式诡异器物的摊架,显然捧场的人不多。奢华的后现代,勤俭不再是美德,二手永远不如一手来得可贵,拣宝人潮疏落,倒是满天的飞蚊苍蝇来得多些,举目可见。
铁宇钧臭着脸拧熄烟,梭巡过一堆堆破铜烂铁,眉头深皱,偏首垂睨着身旁正松口气面露微笑的楚宁。
幸亏卖面的大婶心软,让他们稍作简单的清洁,至少两人的狼狈度顿减了几分,不至于太过吓人。
“你带我来这里是要挖宝,还是要为我们即将流落街头的日子预作暖身?”如果她点头,他也大可亲切配合,人在落魄时总要随和点,不是吗?
楚宁横他两记白眼,没好气地回道:“要当街友麻烦请自便,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有当犀利哥的潜力。”
“犀利哥?”
他误以为这是某业界知名人物,严肃地思索着,认真的态度令她噗哧一笑。
“喔,拜托,中国好歹也是金砖四国之一,难道你从来不关心这些国家的新闻?”已洗净残妆的柔媚脸蛋爱娇的回嗔,逮着难得的机会调侃他。
“我只在乎每日黑市的价格波动。”
黑市,不过是泛指,是毒品、军火、人口、珍奇异兽、稀有秘宝、活体器官、失窃的古董艺术品……等名目的总称。
“喔,至少这一点没有误传。”也是,他成天忙着黑吃黑,哪来多余的心力关注趣闻?
“什么误传?”铁宇钧好笑地挑眉。有时,他真想潜入她的脑子里看看,究竟藏了多少关于他的讯息。
楚宁煞有介事逐一数着,“无趣、刻板、严谨、野蛮粗鲁、没耐性、嘴贱爱讥讽……”
“听起来,我在你的心里占有极大的空间?”
一句慵懒的询问,宛若丘比特角度一偏不慎射出的爱神之箭,咻一声破风射透她的心。她嫣红的唇当场傻傻愣张着,两只耳根火速燎烧惊人的烈焰,严重错愕,全然忘了反驳,只能感觉失序的心跳任他戏谑调侃。
“宁宁,不要在心里塑造关于我的形象,这种只有爱搞暧昧暗恋的小女生才会做的事,不符合你的格调。”
她的惶然失措看在他眼里,都是有趣而且顺眼的景致,随口一句、随手轻触就能滋扰这个传闻中爱钱如命的女人,何乐而不为?
“你管我!”楚宁仓皇的撇开头,怏怏地生起闷气。
看着她难得别扭的孩子气模样,铁宇钧长臂一横,搭在她纤瘦的肩膀上,与她咬起耳朵来,“想不想知道我听过什么样的传说?”
“不想。”她将被他的热息呵痒的耳朵转开,意图挣脱他在无心中布下的迷魅氛围,可惜徒劳无功。
“可是我想说,而且想对你说。”他放轻鼻息,以故意又可恶的口吻道。
“你无聊!”
“就是无聊才要找话聊,不然两个人都把想说的话闷在肚子里,像两尊木头人面面相对,这样的生活多无趣啊,你说是不是?不说话表示同意。”
“我……”激将法屡戳屡中,每次待她惊觉时才发现前方毫无退路,只能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跳入他挖好的坑。
完全不待她拒绝,铁宇钧继续往下细数,“你特别喜欢菁英,特别崇拜罗兰家族的男人,这个神秘华丽却又异常守旧的杀手世家令你神往。”
他的眼神写满了揶揄嘲笑,透过虚实交杂的传闻逐一检视她。
“你爱钱,非常爱,没有人知道你究竟存了多大笔的数目在世界各地的黑市银行里。你虚荣,喜欢华丽夸张的排场,像‘第凡内早餐’里渴望拥有高尚物质生活的女孩,周旋在尔虞我诈的丑陋黑暗中,精心谋取你所想要的一切。”
“喜欢菁英没有罪。”她最无法忍受的是他在论述时夹带的讽刺。
“对,谁都喜欢菁英,他们聪明优秀,掌握了世界,用各种偏颇的言语愚弄无知的人群,站在至高点来批判底下的愚民,喜欢菁英不是罪,而是这个社会的集体价值。”
而人们往往只能追随这样的集体价值,害怕被孤立,求助无援,恐惧着被贴上异类、怪胎的标签,沉重的世俗眼光框架着你我,跳脱不了的人只好盲目跟从。
“我不是什么盲从的崇拜者,你不必向我训话。”楚宁冷哼一声。
“你当然不是,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铁宇钧利落的抢在粉唇张启之前犀利地道:“在我看来,你喜欢菁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价值,用浮华的物质享受来麻醉自己的自卑感。宁宁,你的骨子里还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支配着你、压迫着你恣意追求曾经得不到的东西……”
“够了!”她听够这堆鬼话连篇,也受够他的蓄意试探。
他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他想对她的潜意识下达什么样的暗示?他想影响她什么?
见她的眼愤然的迎来,他微笑着道:“没错,我最后想说的就是这句──够了。”
她闻言愣然,像迷了路的孩子般旁徨。“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幽邃的瞳眸紧锁迷惘的秀眸,铁宇钧俯颈凑近她,粗糙的拇指来回摩挲白皙的雪颊。“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疲倦?为什么要让自己一直处在这种‘非要什么不可’的紧绷状态当中?”
“你不懂……也不会懂的。”楚宁落寞地瞬掩双睫,像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躲避他太过露骨的刺探,可是,那片独自盛开着灿烂玫瑰的内心禁地,却相反的期盼着有谁愿意造访问候。
那里空荡荡的,总是徘徊着她落寞的只影,独自一人幽幽地靠在窗畔,守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到来。
那个人会是谁?
他此刻人在何方?几时会来到窗前?
会不会让她一等就是天荒地老?
察觉她眸中急欲藏起的忧伤,铁宇钧慢慢收回勘探她内心的企图,松开钳拥在臂弯里的僵硬娇躯,悠哉的掏出身上仅剩的最后一根烟点燃,慵懒地吞云吐雾。
要卸下一个女人的防备,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只是做与不做罢了。
特别是她,自以为像镀金的花瓶无懈可击,实则不过是剔透的镂花琉璃,一眼即可看透。
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特殊。
关于她的种种传说,偶尔萦绕在脑海闲置区,就这么一直搁着。
两人就这么站在古怪珍宝区前,久久无语,楚宁抿咬着下唇,狠狠握紧拳头,象是很想一拳揍扁这头自以为是的猪,更象是独自忍受着无端被他看穿的难堪。
“不要哭。”铁宇钧开口道。
“我没有!”
他哪只猪眼看到她哭了?!她这是因为愤怒、怨怼而红了眼眶,哪里是在哭!即使面对再艰难的折磨她也不曾掉过泪,没有必要为了他三言两语的撩拨而流泪……她只是忽然觉得发炎过后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只是……
铁宇钧伸掌摸摸她柔软的红棕色发顶,像安抚孩子般的轻柔。“够了,这样就够了,逞强也该有限度,而不是无止尽的耗用。”
“你当自己是爱心无国界的神圣传教士吗?你只是个靠违反道德良知,大发黑心财,就算被分尸扔到臭水沟里都没人会有异议的没格混蛋!”仓皇的躲开他的慰问,慌张的闩紧心扉,楚宁彻底拒绝再被他刺探内心的软弱无助。
不,她等待的绝对不会是这个臭男人!
她急着藏匿的心情全落入铁宇钧眼里,他扯唇无声的笑了笑,看着浑身狼狈的娉影逃离,在转入货舱尽头的深处前,她脚步一斜,撞歪了一整排的二手瓷盘,赶紧笨手笨脚地扶正,然后火大的掀开布幔一头闯进去。
倔傲的红玫瑰果真棘手,他只不过是轻轻拔下一根刺,就逼得她使尽全力自卫,假使,他循序渐进将所有的刺都拔了,那她会如何?
剥落了刺荆的赤裸玫瑰,要如何维持高傲的姿态?
真正的拍卖会原来藏身在货舱尽头的一间房里,狭隘隐密又闷热,时而运转时而故障的空调发出近乎野兽喘息的粗嘎声响,各自为目标物而来的人们排排坐,气氛肃穆,颇似参加一场隆重的告别式,神色凝重。
“那么接下来……”简陋的拍卖台刚卸下两分钟前高价售出的梦幻逸品,工作人员正忙碌的摆放新的拍卖物。
转角处,狭窄的入口一阵骚动。
“先生,没有出示邀请卡不能参与这场私人拍卖会。”守卫伸臂挡下个头与他相当的铁宇钧,眼神交锋,烟硝味极浓。
“麻烦请让让,这位是和我一起的男伴。”一道纤细的身影钻进对峙的两人之间,白嫩的柔荑扯过铁宇钧刚硬的胳臂,不容拒绝的使出蛮劲一把将人拽进来。
铁宇钧懒懒的掩下眼皮,看着报上名号后来去自如的得意女人将手搭放在他肘臂上,传自小巧掌心的温热和触感,像抹刀上的奶油一层层铺抹,黏附着黝黑的肌肤;鼻息间,彷佛依稀还能闻见奶油香……
第4章(2)
“嘿,铁宇钧,我在跟你说话!”
“我在听。”收回飘远的思绪,他故作傲慢的掩饰失态,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看向间隔着两排人头的拍卖台。
“你知不知道你能坐在这里是因为谁的关系?”楚宁雀跃又倔傲的轻柔嗓音轻快得像风铃般,隐约牵动着一颗孤傲不羁的心。
“你。”俊目睨向逮着机会就想邀功的黠笑丽颜,眼神定格在她微微倾靠过来的细致眉眼上。难得有这个机会,他让她炫耀个够。
“你知道就好。”嗯哼,算他识相。“要不是我这头红发够招摇够醒目,他们也不敢放我进来。”
铁宇钧知道她这么说是暗示他,他嫌弃过的发色在重要时分成了扭转劣势的关键,但问题是,这不过是场拍卖会,她要如何扭转劣势?
“你不会忘了我们两手空空,刚才为了一顿霸王餐洗碗洗到手软的人不可能忽然变出一箱现金,如果你是奢望我身上还留有一手,那你是大错特错。”
他不说还好,一提她就火大,“我要是奢望你,就不会沦落到只能窝在骑楼下吃面;我要是奢望你,就不必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下下之策;我要是奢望……”
“永远都不要奢望我,因为你一定会失望。”
“我看是比失望更严重,绝望才对。”楚宁重重哼了一声,表示她极度的不屑,扭颈别开脸,眼角余光却偷偷瞧着身侧英挺的脸庞。
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深邃的眼神总是蛰伏着浓烈的阴郁,锋锐的目光偶有松懈,也不会让人看见,那时短短数个钟头的同床共枕,他并没有真正入眠过。
其实,防备得最重的人是他。
“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看下一项由不具名人士提供的特殊拍卖物。”司仪敲响木槌,肃清在场的杂音。
雕花银盘呈上圆拱形樱桃木拍卖台,下方来自各地的买家屏息静候。盘盖骤然一掀,一块不规则宛若蔷薇花瓣状的湛黑色小匾额,雕琢入微的蕾苞可谓鬼斧神工,嚣张的立体浮雕刻写着一列传说中的魔鬼诞生日──六六六。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一块古怪的门牌引爆台下质疑的声浪。
铁宇钧拧起眉,侧眸看向身旁高举号码牌的兴奋芙容,再看一眼前方银盘上的黑色门牌,不禁想,这个女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块门牌就是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下下之策?”他好笑地问,怀疑自己怎会轻易听信她的话,跟着瞎闹。“现在,我能肯定这绝对是下下之策没错。”
莫名其妙地习惯了这男人恶劣的调侃讥讽,楚宁毫无所谓的继续和某几位识货的买家举牌竞标,冷哼着回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阵疯狂的价格厮杀,令人傻眼的数目字不断飙涨,但楚宁越挫越勇,举牌的手不曾放下,无止尽的数字追逐战在闷热狭窄的空间里持续上演着,没有人肯就此罢休,关乎数字的追逐最是迷人。
“你够了。”在不知第几次的举牌竞赛中,铁宇钧大掌一按,意图阻止玩上瘾的女人。
沉迷在漫天数字里的楚宁恼瞪碍事的大掌一眼,执拗地越发举得起劲。“你少烦我好不好?哪边有免费的粥就上哪边领去,现在已经是关乎粮食灭绝的殊死战,我是绝对不会让这块该死的烂门牌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刹那间,他的眼前彷佛出现一幕幻觉,身侧的女人骤然变身为一头红毛美洲豹,伸出利爪往眼前飞快的掠抓,骄蛮又不失优雅地狰狞着细致的五官,一声娇吼远比轰天雷还要震耳。
铁宇钧诧愕的放开大掌,任她继续为了生死存亡勇敢的抗战,接着转而抚额大笑。
楚宁啊楚宁,他总算见识到她传闻中的“强悍”,为了不饿着她娇贵的肚子,即使亡命天涯也要兼顾格调与质感的物质享受──扣除之前在面摊饱餐一顿。
这个女人真是……虚荣得好笑又可爱。
叩叩叩,沉重的实心木槌敲下确立成交的声响,将一票厮杀得面红耳赤的各方竞标客从恶梦中唤醒。
“耶!”楚宁骄傲地仰起白瓷般尖细的下巴,高举号码牌的高雅仪态宛若手握希望火把的胜利女神,神采飞扬地炫耀着;上一刻毫无生气的半鬈红发瞬间光彩夺目,像流动的明艳火花,令人慑服。
忽然听见噗哧的笑声,楚宁立即甩头看见咧嘴朗笑不辍的可恨俊脸,胜利女神的面具剥落,再度被打回落魄街友的同伴。
“铁宇钧,你笑什么?!”
是哈了笑气还是吸了过量大麻?笑得连森锐如刃的眼神也瞬间软化,害她控制不了的肾上腺素持续狂飙,兴奋失速的心跳跃动过剧,几乎超过能负荷的频率。
“宁宁,你真令我大开眼界。”他脸部一向冷肃酷戾的紧绷线条,因为嘴角上扬的弧度而一寸寸软化,彷佛萦绕他周身与人隔绝的氛围随之消散。
压抑着胸口剧烈起伏的异状,她佯装镇定的撇撇唇,“你也不差啊,把自己搞得这么落魄的狗熊,我到现在还真没碰过几个,如果可以票选‘最悲惨、最没钱、最不值得跟随的男人’,你绝对能持续夺冠直到世界末日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