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客气什么?叫二嫂就得了。”唐月婵爽快地拍拍他的肩膀,叫了两个丫头过来服侍,顺便把泥塑木雕般的楚风吟拖出门,一直拖到回廊里,才眯着眼睛问他,“老实交代,你对人家是什么心思?”
“你看不出来?”楚风吟瞪了她一眼,自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虽然成了叔嫂,但那没大没小的习惯还是不会变的。
“哦。”唐月婵笑得意味深长,上上下下地打量楚风吟,看得他浑身发毛,赶忙道:“你别误会,我虽然喜欢他,但是……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唐月婵啧啧了几声,讽道:“少装了,你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人家一口吞下去,想哄我?哼!”
这女人要揭他疮疤到什么时候啊?楚风吟朝远处走来的二哥招招手,扬声道:“二哥,你也管管嫂子嘛!”
楚莫辞笑眯眯地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端着饭菜的小丫头,吩咐她们送到沈烟清房里,他一手揽住唐月婵的腰,道:“你二嫂就是这个脾气,说话虽直,还不是为你好?”
楚风吟连道几声是,与二哥闲话了几句,正想脚底抹油时,唐月婵又追问道:“你真的不想?这可是大好机会。”
楚风吟脸阴得快滴出水来,无奈道:“不行,大哥让我娶玉茹。”
“玉茹?”楚莫辞挑起眉毛,惊奇地问,“大哥让你娶她?”
楚风吟点了点头,周身愁云惨雾,楚莫辞想说什么,被唐玉婵使了个眼色止住,问:“风吟,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没对他出手?”
楚风吟给了她个“废话”的眼神,唐月婵不死心,不安什么好心地劝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风吟,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楚风吟摆摆手,没好气地道:“你快去配药吧,罗嗦!”
唐月婵不怒反笑,其极诡异的看了他一眼,挽着夫君的手臂转身离去,乖乖闭着嘴的楚莫辞临去时抛给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饱含着无限同情,让楚风吟后背发毛,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
空气中似乎飘来阴谋的味道——也许是他劳累过度产生错觉也说不定,楚风吟伸了个懒腰,将疑惑抛到脑后,回房,睡觉。
***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胡乱吃了些点心,楚风吟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红霞满天。
起床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地往沈烟清宿院行去。
北方的建筑,不像江南那样灵秀精美,却非常大气宽宏,沈烟清被安排在滴水阁中,与楚风吟的听风院仅一墙之隔。
兴冲冲地穿过拱门,春风满面地飞掠到房门口,正要伸手敲门,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郑玉茹低着头迈过门槛,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沈烟清叫过陪玉茹来的小丫头,柔声吩咐道:“你送她回去。”
“楚三哥。”郑玉茹对门口呆站着的人施了个礼,又回身看了沈烟清一眼,道,“沈公子不必相送,玉茹告辞了。”
楚风吟皱着眉头,错身让路,郑玉茹含笑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满面娇羞,丫头小双对三少爷福了一福,扶着身怀六甲的主子走了,楚风吟面色阴郁,直看着她们出了拱门,才推沈烟清进屋,顺手关上房门,轻声斥道:“你病还没好,立在门口吹风么?”
沈烟清抿唇一笑,倒了杯茶端给他,楚风吟接过茶杯放在一边,捉住他的手,感觉到沁肤的凉意,才舒展的双眉又拧了起来,一边捂在手中轻轻揉搓,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来找你做什么?”
沈烟清神情有些为难,欲言又止,犹豫再三,道:“不过是闲话家常而已。”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楚风吟满意,他将沈烟清拉坐在自己身边,不悦道:“你和一个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有什么好聊的?何况你们素不相识。”
沈烟清看了他一眼,注意力转移到茶杯中袅袅升起的水雾,手指无意识地在楚风吟掌中轻轻挠动,没几下便撩动得某人满腹狐疑荡然无踪,只剩一腔浓情蜜意。
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呆坐着,直到茶杯里的水都凉透了,而被他紧抓不放的双手也温热了过来,沈烟清有些心神不定,几次想开口,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一双静若沉潭的眸子波光流转,诱人心醉,俊美白皙的面容浮现出罕有的失神无措,腮边一抹淡淡的红,更是让身边这位舍不得挪开眼光。
“风吟……”等到天边的残照全都隐匿无踪,房中暗到看不清眉眼,沈烟清才开口,声如蚊吟,“其实……”
好不容易熬到他肯开口,结果才说了半句便被温和有礼的敲门声打断,唐月婵的贴身丫头小叶子甜脆的声音传了进来:“沈公子,二爷和夫人在积云厅设宴为沈公子洗尘,让奴婢前来看看沈公子身子好些了没?”
沈烟清怔了怔,慌忙起身掌起灯来,扬声道:“进来吧。”
欲说还休的暧昧一扫而空,楚风吟额角爆起青筋,对推门进来的小丫头怒目而视,后者不疼不痒,笑嘻嘻地福了一福,道:“原来三爷也在,小叶子给三爷请安了。”
楚风吟挥手让她退下,翻出件雪貂锦裘给沈烟清披上,柔声道:“这里夜间很冷,穿厚一些。”
沈烟清勉强地回了他一笑,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楚风吟低叹一声,系好带子,揽着他的肩膀朝积云厅走去。
第六章
唐月婵明艳照人,楚莫辞温文尔雅,招呼得无微不至,席间言笑晏晏,宾主相谈甚欢。
厨子专门准备了一桌药膳,滋补养身,酒是二十年的竹叶青,醇香浓郁,沈烟清与楚莫辞见了礼,片刻功夫便热络起来,再加上唐月婵殷勤执壶,为大家满了一杯又一杯,和乐融融,只有楚风吟一个被晾在一边,食不知味,紧盯着正谈空说玄的两人不放。
胸口堵得厉害,沈烟清原本是冷漠性情,与人冷淡寡薄,客气而疏远,怎么会和二哥一见如故?甚至把虎视眈眈的楚家三少撇在一边,而且言谈举止不见一丝虚颜假貌,当真是话遇知己——让人越想越不是滋味。
唐月婵冷眼旁观,悄悄凑了过来,雪上加霜地道:“烟清相貌长得真好,又这么温柔和善,不定有多少女弟子看上他呢!”
楚风吟瞪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唐月婵掩口偷笑,又道:“你瞪我做甚?我还有个小妹待字闺中……”
“咳咳!”楚风吟被酒呛了一下,眼里快冒出火来,另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转过来看着他,沈烟清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问:“你没事吧?”
黑玉一般的眼瞳中笼着朦胧如烟的醉意,几乎把他的魂也吸了进去,楚风吟胸口一阵抽痛,握住沈烟清的手,再不肯放开。
楚莫辞笑着摇头,道:“烟清,楚家男丁兴旺,几代都没出过女儿,对玉茹,我们兄弟都是把她当成亲妹子的。”
“二哥!”楚风吟立时如坐针毡,叫道,“你提这个做什么?”
沈烟清回握他的手,笑意盈盈地瞟过来一眼,瞟得我们楚三公子骨头都酥了,火气再度抛到九霄云外。
楚莫辞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家小弟,真想仰天长叹——都暗示到这份儿上了,怎么那呆小子还半点不开窍?
可惜太座在场,不能明说——与沈烟清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闷头吃菜。
沈烟清饮了几杯酒,口舌越来越不利索,楚风吟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醉了?”
点点头,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腰起身,低沉惑人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烟清不胜酒力,我送他回房。”
兄嫂自然不会阻拦,楚风吟带着沈烟清出了积云厅,干脆将他抱起来,施展轻功,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回滴水阁,将怀中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关门关窗,拉开被子盖在他身上。
沈烟清踢掉鞋子,扯下外袍,整个人窝进被中,低吟了一声,半睁开眼,双颊醇红,伸手扯住他的袖口,道:“你……”
“我不走,睡吧。”楚风吟坐在床边,抚上他的脸庞,指端一片火热,沈烟清闭了闭眼,抓住他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楚风吟如遭雷殛,整个人呆住了,沈烟清也好不到哪儿去,窘得连眼睛都不肯睁,颤抖着轻吻过每一根手指,并伸出舌尖轻舔他的指腹,带着豁出去的神情,生涩而笨拙。
指端的潮热湿痒奔窜而上,冲垮了理智,楚风吟合身覆在沈烟清身上,双唇急不可耐地吻上那颤动着的绯红,甘甜若醴,柔软似缎,舌尖挑开唇瓣,长驱直入,缠吮着他的唇舌,狂野而温柔,霸道而热情地侵占着对方的全部气息,一手也探入衣襟,抚摸着如记忆中一般光滑温热的肌肤。
直到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才稍稍分开,楚风吟猛然惊醒,像被烫着似地抽回手去,急急起身,却被沈烟清环住颈项,低喃道:“别走……”
“烟清……”楚风吟低喘着,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你……”
话未出口便被对方吻了上来,四唇相贴了片刻,沈烟清闭上眼睛,颤声道:“如果是你……我……”
“烟清……”楚风吟捧住他的脸,苦笑一声,“你醉了……”
沈烟清想说什么,被他点住嘴唇,低叹道:“你醉了,我不想你明天后悔。”
说罢,为他掖好被角,放下纱帐,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沈烟清坐起身来,撩起床帐,方才还迷茫浑沌的双眼清澈如水,狠狠盯着紧闭的房门,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懊恼中,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明天,不定谁后悔呢!
***
山里的秋夜,冷得砭骨,在沁凉的寒溪中洗冷水澡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不过还好楚风吟一向身强体壮,在水里泡到欲念全消之后,回到床上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所以次日清晨他的脸色很臭,又冷又硬,散发着“都给我离远点”的危险气息,唐月婵察言观色,就知道他昨夜没得手,为保险起见,她没再刺激这个乌云罩顶的小叔子,很爽快地交给他两个小瓷瓶,道:“红丸是‘巫山云雨’的解药,绿丸吃上一颗,虽然百毒不侵有些困难,但是迷药对他就无效了。”
楚风吟沉着脸接过药瓶,不太相信地挑挑眉,问:“这绿丸吃了会不会损伤身体?”
唐月婵白了他一眼,道:“你信不过我?”
“信不过。”楚风吟很不给面子,唐月婵杏眼圆睁,扬手两枚铁蒺藜打了过来,楚风吟气定神闲地躲过,顽皮地笑了笑,道:“谢了,二嫂。”
不和她磨蹭,楚风吟带着药直奔滴水阁。沈烟清刚刚起床,在丫头伺候下梳洗更衣,收拾整齐,俨然俊俏潇洒的浊世佳公子,不见半点宿醉过后的疲惫与阴郁,对楚风吟的态度却有些不冷不热,倒了杯茶之后便将他晾在桌边,说话也是爱搭不理,弄得楚三公子很是沮丧。
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自己冒冒失失地亲了他?楚风吟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条犯了沈烟清的忌,唉,不用说也知道,像个色狼一样,可是——盯住正在喝茶的沈烟清,灼热的目光流连在雪白的茶杯边缘与那双微肿的浅绯色薄唇上,嫉妒那只无感无觉的杯子的同时,楚风吟不禁有些庆幸,幸好自己以堪比得道高僧的意志力忍住了,否则烟清还不直接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你笑什么?”冰击碎玉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楚风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对着人家的嘴唇笑得居心叵测,低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我来送解药给你。”
“多谢。”几乎是从牙缝里崩出两个字,脸更阴了几分,楚风吟不敢怠慢,忙把红丸递给他,看着他服下,然后取出绿丸,犹豫了一下,仍是给他吃了——一想到那下药之人对烟清存的什么心思,他就一肚子火。
沈烟清服了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将真气运行一周天,发现胸中梗涩全消,内力已恢复如常,他松了口气,笑道:“风吟,你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
云淡风清地提起这么毒辣的话题,楚风吟只能苦笑,道:“玉茹与岳建常师兄情投意合,未婚有孕,原本打算尽快完婚的,谁知建常师兄竟染了伤寒,一病不起了,大哥为保全孤儿寡母,原本想纳她为妾,可是秦姑娘一气之下回了扬州,大哥无法,只好将她推给我了,烟清,我对她并无感情。”
沈烟清垂下眼帘,低语道:“我明白,人皆有恻隐之心,你也不忍心看她无依无靠吧?”
楚风吟一时情动,握住沈烟清的手,柔声道:“还是烟清知我。”
沈烟清没有抽回手去,与他手指交缠,声音低如叹息:“风吟,我们是否相识太晚?”
明白沈烟清对自己并非无情,狂喜过后随即涌上浓浓的无奈,楚风吟摇摇头,取下随身的暖玉给他,道:“山中气候寒冷,你带着它。”
沈烟清抬头看他,眼中波光闪动,道:“我收了它,就再不会还你了。”
坚决中带着几分孩子般的赌气,楚风吟莞尔一笑,道:“荣幸之至。”
沈烟清将那块玉握在手中,低声笑了,对一头雾水的楚家三少勾勾手指,道:“过来,有事告诉你。”
楚风吟欣然将耳朵凑了上去,沈烟清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轮,轻声道:“郑玉茹,已有护花郎。”
仿佛云开月朗,水落石出,楚风吟呆了半晌,突然振衣而起,冲出滴水阁,气势汹汹地去找二哥二嫂的晦气。
“这个嘛……你没问,我也忘了说。”唐月婵笑眯眯地看着小叔子阴晴不定的脸色,悠然道,“玉茹半个月前已经嫁给丁师弟了,之前飞鸽传信到扬州,你大哥应该也知道的。”
算算时间,半个月前他们还未从扬州启程,原来大哥二哥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楚风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长一口短一口地出气,狠狠地瞪着那个幸灾乐祸的女人。
“风吟,这事来得仓促,我们也没有想到。”楚莫辞柔声软语地安抚小弟,道,“谁也不晓得丁师弟一直偷偷喜欢玉茹,从前因为建常才一直不敢表明,有这一番情意,他不会亏待玉茹的。”
楚风吟好像做梦一样,晕陶陶地笑了,道:“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缠着烟清了。”门口传来熟悉的男声,楚风吟循声望去,叫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