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楚贯中的属下哪里敢空手而回,在动口好说歹说皆无用的情况下,只好动手掳人了。
罗曼光被强带到楚家的豪宅,一只细弱的手被身旁的「大哥」紧紧抓住,气炸了却又识时务地不吭一声,只能暗暗诅咒他今晚连拉五十次。
「你在做什么?放开她!」
听见一声斥喝,罗曼光往声音源头看去,一个年迈行动不便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外。
「老大……」罗曼光身边的「大哥」立刻缩小了,松开粗鲁的手,恭敬地向老者鞠躬。
「我是楚河的父亲,楚贯中。」楚贯中蹒跚地走向她,亲切地先自我介绍。「正确的说,是他养父。」
「您好,我叫罗曼光,跟楚河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躬个身。「您说想见我,现在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我可以走了吗?」
「老大话还没说完,你敢走?」那「大哥」将准备溜走的罗曼光抓回来。
楚贯中笑了,这女孩真有趣。
「你看不出来旁边这几个凶神恶煞,就是一般人说的黑道大哥?」
「隐约有点感觉。」她假笑。「不过,真正的男子汉应该不会对小女人动粗。」
「你……」那「大哥」听出来她在挖苦他。
「哈哈……」楚贯中大笑,对罗曼光很感兴趣。「既然人都来了,进屋让我请你喝杯茶吧!」
「真的就一杯茶?」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惹上黑道大哥?
这楚河,认识他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如果你想续杯的话,我也欢迎,而且免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被楚贯中诙谐的口吻逗笑了,这老人家还挺开朗的。
罗曼光随楚贯中进屋,对屋里的奢华视而不见,只专心等她的那杯茶,想喝完快走。
「我想跟你谈谈楚河。」楚贯中开门见山。他看得出来这女孩很聪敏,一点就通。
「谈什么?我跟他真的不熟。」该不是要拿钱打发她离开楚河?
她好莱坞电影看太多了。
「就我知道,你对他来说,很特别。」
「这我不确定,你可能要再查清楚一点。」对方这么说很令她感动,但她自己清楚并不是事实。
「我在楚河十二岁的时候收养他的,不过,到现在他还是不肯认我,也没叫过我一声爸。」
「是喔……」这个男人还真是死硬派的。
「不过,我不怪他……」楚贯中脸色沉重地说。「因为……他父母是我派人杀的。」
她的心「登」了一下,这才想起,她对楚河的成长背景,完全不清楚。
罗曼光从楚贯中口中得知楚河的身世、没有童年的童年,以及成长的过程中接受的是什么非人的训练。
不知为什么楚贯中对罗曼光丝毫没有隐瞒,反而有如告解般将自己这些年的内心煎熬全盘托出。
而她听得心惊胆跳。
究竟得拥有多么可怕的坚强毅力,才能熬过那些日子?他……竟是这样长大的……
「我虽然是黑道,但我儿子不是,我想等我死了他也不会愿意继承我的事业跟财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很寂寞,不懂什么是快乐,而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得负大部分的责任。」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她不想知道,不想因此而找更多理由原谅他的恶劣行径。
「我刚才说过了,因为你对他来说,很特别,他身边的女人,没人能待超过一个月。」
「呵……半年也没比一个月强很多。」她自嘲,楚老爹可能不了解当年的她有多凄惨。
「我希望你留在他身边,以后……替我照顾他。」
「这我不能答应,要照顾你自己照顾。」这可不是跑跑腿的小事,罗曼光没有能力答应。
「他不可能接受我的安排。我经常想,到现在他还愿意回这个家,搞不好只是想早点气死我,看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为他父母报仇。」楚贯中无奈地说,那口吻,是个父亲,是个深爱儿子的父亲。
「我跟他更不对盘,我也经常觉得他存心想气死我……」她找到盟友,心有戚戚焉。
两人互看一眼,都沉默了。
这个世上,居然没有人治得了楚河。
「他经常回来吗?」罗曼光忽然问。
「每个星期至少回来一次吧……不过,每次都不欢而散。」
「一个星期一次?」她思忖。「频率很高耶,我回台湾都快三个月了,也才回家一趟。」
「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真的恨你,在他经济独立之后,早就可以把你踢到一边去了,干么还要大老远的开车回来?就算想整死你,以他的智商,能用的招数太多了。」
「通常都是我派人叫他回来的。」一个叱咤风云,握有可怕势力的男人,为了儿子的事,完全失去了气势。
「那他还挺听你的话嘛!」她笑说,不知道是为了摆脱楚贯中的请托,还是安慰老人家,总之,她愈想愈觉得楚河并没有他养父想的那么冷漠,这就叫「旁观者清」。「也许,他只是不懂如何表达。」
「怎么说?」
「您自己说的啊,从小你就训练他要心狠手辣、干坏事要干脆利落,不能流露恐惧、不能退缩,不能让对手看出他的底牌,结果完全没教他如何表达感情,就算他有心想孝顺您,根本也不知道怎么做。」
「这……」楚贯中隐约中好像也从楚河口中听过类似的话。「所以……是我自己断绝了我们父子的感情?」
「没错,你自找的。」罗曼光不知天高地厚地吐槽。
这是什么养父啊?根本是杀手训练机构。
「呵……」楚贯中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有意思、有意思……」
罗曼光松了一口气,看来,老人家想通了,她也不必扛那么大的一个责任。帮他照顾楚河?她没掐死他就算EQ很高了。
「不过,你还是得承认我一开始说得没错。」
「你一开始说什么?」
「你很特别,对我儿子来说,很特别。」
罗曼光一时脑筋转不过来,却在楚贯中暧昧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同理可证——
如果他真对她没感觉,这几个月来又何必三番两次找她,然后惹恼她,无论她如何恶言相向、冷嘲热讽,他都表现得不痛不痒,像吃饱闲闲没事做,专职就是骚扰她?
「看来,我们都辜负了他……」楚贯中语意深远地说。
「嗯……」罗曼光陷入沈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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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一到,罗曼光的手机便响起。
看也不用看,准时在这个时间打来的,一定是楚河。
「我饿了。」他在电话里说。「在楼下等你。」
「今天又想逼我陪你去哪里?」她说,隐藏着笑意。
这家伙的脑袋到底打了多少结?想见她干么不直说,故意用惹恼人的命令口吻。
「还没想到,安静点的地方就好。」每次与那些政客、奸商打完交道,他都会涌上一股深深的厌恶感。
厌恶这个藏污纳垢的世界,厌恶掺和在其中得不到乐趣,却也始终没有脱离的自己。
「喔……」她握着手机,拎起包包,乘电梯下楼。
「今天这么好说话,完全不反抗?」他听见电梯抵达的声响,不可思议地问。
「知道你累了,休兵一天。」她听出他语气里的疲惫。
当她看清事情的本质,停止抗拒他之后,就如最初、最初遇见他时的直觉——
两个人的磁场近得她几乎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感觉。
五年前,若不是她太骄傲,若不是她太好胜,或许能够冷静地倾听直觉,而不是急于为他冠上恶魔的封号,伤心离去。
待在车里的楚河,唇角不禁温柔地笑了。
他们相处的模式绝对称不上和平,但这与他在商场上的厮杀不同,他从来不必防着她,因为他明白,她不图他什么,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再不要跟他有任何牵扯。
和她的唇枪舌战成了一天消忧解劳的最佳方式,她总是抗拒,也总是禁不起他的挑衅,最后,鼓着脸颊,一路偷瞪他,但还是任由他霸道地占据她的时间。
罗曼光迳自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回我住的地方吧,今天不想坐太久的车。」
「想吃什么,我派人送过去。」
「不嫌弃的话,我随便弄点东西,看冰箱有什么就吃什么。」
「打算在饭里下毒?」他笑问。
「你想我有那么笨,让你挂在我家?要做也得去人烟稀少的山区野餐。」
「最好花点钱,找个跟我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动手,这样可以避掉很多麻烦。」
「谢谢你的指点,我明天就上网找人。」
两人你来我往的对峙一阵,忽地又不战了。
默契地静静望向前方的后车灯,脸上浅浅地带着笑容,感受这一刻奇妙的甜蜜。
明明互不相让,明明她不温柔、他不体贴,可也都清楚彼此并非真的带着恶意,更不必顾虑话是否说得太重而伤害了对方。
这算不算是一种心灵相通?
沉默时,罗曼光与楚河都如此问自己。
两人回到罗曼光住处,楚河熟门熟路地往客厅沙发一坐,随意翻看一旁搁着的杂志,任她在厨房里忙得铿锵作响,完全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老爷。
罗曼光并不以为意,偶尔在转身时瞥见他沈稳的身影竟也觉安心,楚河就是楚河,一个完全不懂怜香惜玉、唯我独尊的大男人,但,他从不隐瞒,从不矫揉,就这副脾气贯彻到底。
五年前她既改变不了他,五年后阅历更多,更臻成熟的她自然不会强求他得变成她希望的样子。
或许,时间的流逝不仅无法带走她对他的感情,反而让她更加体会出两人之间难以解释、难以分割的羁绊。
「好了。」她在厨房唤他。
他走向餐厅,瞄了一眼餐桌,而后再瞄一眼手表,最后看向她。
一个多小时就只弄出两盘面?
「很抱歉,我家门口既没有挂叉匙标志也没有半颗星星,饿就吃,不吃就拉倒。」她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他拉开椅子坐下。
罗曼光抿着嘴窃笑,将一盘看来实在是色香味完全不足的「什锦」义大利面推至楚河面前。
他拿起叉子卷起面条往嘴里送去。
她等着他恶毒的评语。
他按着唇,细嚼嘴里的食物,直到全部吞下去。
「老实说,我甚至不记得有没有吃过比这个还难吃的东西。」说完,又卷起第二口面。
她简直想放声大笑,但是对于他愿意冒着半夜肚痛的风险,一口一口吃下她做的义大利面,又是满怀温暖的。
两人享用简单的晚餐,罗曼光主动聊起她未来的工作计划。
她打算在台中、高雄再开两间门市,两年后开始扩展亚洲据点,接着朝欧洲市场前进,这些计划,楚河给了她不少宝贵的意见。
「需要什么资料,我找人弄给你,资金的事不用担心。」他淡淡地说,淡到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罗曼光眼里熠着光彩,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吸引她。
他想留她在身边,并非是要困住她,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带她翱翔天际,可以成为她最坚强的后盾。
或许她并不需要,但是,这是一股很教人安心、无后顾之忧的力量。
这份感动她知道他不会想听,所以,悄悄地摆在心底。
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罗曼光又从自己盘里挟些面过去给他。
他瞪大眼,一副「你想害死我」的表情。
「我自己都觉得难吃……」她吐吐舌头。
「知道难吃还塞给我?」
话是这么说,但最后他还是认命地吃光她的「精心杰作」。
「最毒女人心……」这是他的结论。
「哈哈——」罗曼光收拾桌面,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笑一发不可收拾,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打破碗盘。
楚河感染了她的愉悦心情,就坐在餐厅,微笑等她将碗盘洗净。
「好啦,别说我对你不好,其实重头戏在后面。」她再次打开冰箱。
「还有?!」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
「噗……我好像没看过你这么害怕的表情。」扶着冰箱门,罗曼光笑到没力气拿出甜点。
「我是没这么怕过……」他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是冰酒,义大利的冰酒,特地请朋友留给我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她拿出细长的精美酒瓶。「还有巧克力蛋糕,幸福了吧?」
这对女人而言是幸福,对男人而言,就太甜腻了,但看在她舍不得自己喝却愿意跟他分享的心意,楚河也没多说什么。
「一块给你,一块给我。」她分着甜点,斟了两杯酒,而后在他身旁坐下来。
楚河望着她幸福洋溢的发亮脸庞,也许他的幸福,便是能再见到她这美丽的表情。
「跟你说喔……」她略带紧张地偷瞄他一眼。
「说什么?」
「我想再跟你玩一次那个游戏……」她含着小汤匙,故意说得模糊。
这件事她的确很难开口,毕竟,那曾是她久久无法平复的痛苦回忆。
「什么游戏?」楚河敛下眼,为过去对她的伤害耿耿于怀。
「就是那个『天使与恶魔』的游戏。」
「为什么?」他不认为她玩得起这种游戏,重点是,他并不希望她再离开他。
「不过游戏规则改了。」她没回答他的问题,迳自接着说。「当然,谁偷到谁的心,一样是优胜者,可以得到恶魔卫冕者宝座。输的人呢……」
「怎样?」
「输的人的惩罚就是要默默留在对方身旁,全心全意守护对方,哪怕一辈子都得不到感情的回应,也要不离不弃,除非对方赶你走。而且……不能后悔爱上对方。」
楚河不懂,为什么规则要这么改。
那有多苦?即使一辈子都得不到爱……
「我解说完了,你玩不玩?」她微笑扔出战帖。
「玩。」至少,他得到了一个留住她的方法。
只是……这样对她公平吗?他明知她对他仍不能忘情,而他,一直狡猾地利用她的感情困住她。
「那么,」她举杯轻触他的杯缘。「游戏就从此刻开始喽!」
她脸上挂着的笑容代表此事有诈,但就算有诈,这样的游戏规则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楚河想不透。
罗曼光温柔地凝望着他,望着他好看的脸,望着这么多年始终不能忘却的身影,她还是天真、还是笨,笨到为了爱,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是,幸好……
幸好他答应玩这个游戏,那表示他真的想留她在身边,无论是基于什么理由。
她情愿用尽一生,让他感觉不再孤独,哪怕他不懂爱人,哪怕他不会表达,她将用自己的心,细细去感受他的心。
「曼光……」他开始不那么想玩了,开始觉得自己太自私。他不能贪心地只想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却不顾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