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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上) page 9 作者:流水潺潺

  这时练无伤心里已然雪亮,凌虚救自己并非出于好心,而是为了独吞宝藏。他知道若是苦苦相逼,自己定然不肯说出秘宝的所在,于是用了这一招,既可以脱离清虚的掌握,又能骗得自己的信任,可谓一举两得。而他先前对自己的照顾,都是博取信任的手段。

  哎,人心险恶,思之令人不寒而栗。若非他求宝之心太急,露了马脚,自己只怕到死还当他是好人呢,当真蠢极!

  凌虚见练无伤脸色变幻,心知奸计不售,顿时目露凶光:「不错,我也是为了宝藏,识相些就说出来吧!」

  练无伤闭目不语。

  凌虚一脸狰狞:「你若不肯,可别怪我不客气!」他现在的处境极为尴尬,师兄固然如豺狼紧逼在后,眼前的练无伤又何尝不是一只睡狮?不及早得到宝藏,怕会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思及此,不免有些狗急跳墙。

  车后传来一声轻响,练无伤忽然一笑:「你若想对我不客气,最好快些,晚了就来不及了。」

  凌虚一怔:「什么?」话音未落,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马车后面缓缓走出一人,五短身材,肤色黝黑,一双小眼凌厉已极,正如毒蛇一般盯住凌虚:「师弟,你好啊,原来我一直都小看你了。」

  凌虚万万想不到他来的这样快,抖声道:「清……师兄,你听我解释……我……」他边说边向后退,突然一转身,撒腿就跑。

  清虚哪里容得他走?一个起落挡在他身前,手中长剑已然递出!凌虚不甘束手待毙,只得举剑相迎。

  这两人生死相搏,斗得激烈,完全忽略了练无伤。在他们心中,练无伤已经只剩下半口气,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可他们忽略了一点:练无伤跑不了,马却能跑!而练无伤此时正在马车上!

  这是第一个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机会!练无伤一咬牙,合身扑到车座上,挥起匕首,凝结全身力气向马的后臀扎去!

  那马吃痛,狂嘶一声向前奔出!

  练无伤双手紧紧抓住车沿,任凭身体随著马车上下颠簸。耳中听到惊呼声,谩骂声,最终渐渐远去,只剩下马蹄的「得得」声,马车的摇摆声,这才安心闭上眼睛。

  逃出来了!车走到哪里已经不重要,自己会被带到哪去也似乎不重要。

  上天,你若觉得我罪孽深重,合该一死,就请让我死去。不然的话,就放我出离生天吧!

  身子不断的被甩起然后重重落下,痛得渐渐麻木,只有手还不肯放松。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一声呵斥,马车陡然巨震,已近僵硬的双手再也无力应变,终于松脱,身子飞了出去。

  不知是什么人喊了一声:「车上有人!」

  紧接著,身子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扣住,轻轻带落地面。张开眼,朦胧中看到一双带著关切的温柔眼睛,心中一松,就此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练无伤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素幔围著的床,干净雅致。屋里只有简单的家具陈设,没有太多装饰,色泽也极为素淡,一瞬间让他想起十几年前在昊天门的住所。

  心里轻叹,十几年了!

  「你醒了!公子,他醒了!」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跳到他跟前,看了一眼,立刻兴奋地大叫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好了,小乙,你想让整条街都听见不成?」这声音无奈中透著几分纵容,音质温柔飘逸的有如高天上的流云,自然而然流露出尊贵的气度,练无伤忍不住向来人看去。

  无论从哪种角度去看,这都是一个称得上「俊美」的男子,尤其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更像三月的春风,可以吹动任何人的心弦。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挑,穿一袭宽大的月白色长衫,没有束腰,非但不显臃肿,反而多了几分飘逸。

  他的眼神停留在练无伤脸上,那动人的笑容便又展露出来。「你终于醒了。」

  练无伤想支撑著坐起来,却忘了左臂还有伤,一用力就牵动了伤处,又倒回床上。

  「哎,别动。」小乙连忙扶住他,「你伤还没好呢,千万别乱动。你也真是的,几乎全身都是伤,肩上、腿上,连额头上都有!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我都担心你醒不过来了。」

  是吗?练无伤涩然一笑,那种情形之下,保住性命便是好事,受些伤又算什么。「是你们救了我?」

  「是我家公子救了你。」小乙向后一指,不等他说什么,又道,「那天可真是千钧一发,那匹马就像疯了一样,一个劲儿的乱闯。当时城门刚开,老老少少正要出城,眼见著那马就闯过来,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有个老太太,躲闪不及,险些就要被马蹄踩死!」

  见练无伤脸上露出吃惊之色,他故意顿了顿,得意地道:「放心,没事。这时候就要说我家公子机变敏捷,跳上前去,一掌击在马头,你猜怎么著?就把马给拦住了。然后我就瞧见一个人从车上被甩出来,我叫了一声『车上有人』,可是我叫得还没你飞得快呢。多亏我家公子眼明手快,一抄手就将你接住了。那时你昏过去了,全场可是掌声雷鸣,都夸我家公子英雄少年。」

  这小乙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本就惊险的情节,被他一说,又险了十分。

  那青年伸手给他一记栗爆:「好了,你这般替我吹嘘,也不怕人家笑话!」向练无伤道:「这小子说话有些夸张,兄台不要见笑。」

  练无伤笑笑,暗自一运力,只觉气息顺畅,内伤竟已好了大半,不禁又是一惊。

  那青年笑道:「救下兄台之后,我发觉兄台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所以便运功为你疗伤。可惜我功力有限,不能全然治好。」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练无伤知道,学武者若要互相疗伤,除非两人所修行的内功路数相同,否则非要有高深的内功不可,还要时时冒著功力反噬的危险。想到自己跟他非亲非故,他却鼎力相帮,不由心生感激。

  小乙插口道:「对了,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身受重伤?是什么人伤了你?」

  练无伤一呆,默默低下头。这事牵扯甚多,他不清楚这两人的来历,哪敢贸然相告?可对方于他又有救命之恩,也不便相瞒。

  那青年见他面色犹豫,了然一笑:「这位兄台伤势未愈,不宜过多打扰,让他歇歇,咱们去看看白粥煮得了没有。」拉著小乙,一同出了房间。

  两人来到外间,小乙心急的道:「公子,你为什么不让我问他?咱们费尽心思救了他,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也不算过分吧。」

  青年悠悠然坐下,道:「我看他的样子似有难言之隐,咱们又何必强人所难?」

  小乙扁了扁嘴:「公子你就是心太好了,依我看这人吞吞吐吐的不是好人。」

  「我倒觉得这人不错。」青年补充,「他有一双干净的眼。」

  小乙搔了搔头,不明白「干净的眼」是什么意思,眼睛又不是脸,还有干净不干净之分?不过他家公子偶尔会说几句他听不懂的话,也不必细问。于是道:「是是是,谁不知道『逍遥公子』慧眼如炬,不会看错了人。我去看看粥好了没有,给人家送去。」

  青年点点头,嘱咐道:「到时候不要问东问西,他想说了自然会说。」

  「遵命。」

  小乙不恭敬的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厨房盛了粥,送到练无伤的房间。

  「粥来了……公子,你快来,不好了!」

  「怎么?」青年轻烟一般闪进门来。

  小乙不说话,指著床。

  床上被褥整齐,已是人去楼空。旁边窗子大开,微风从外面吹进来。显然,练无伤是从窗子走的。

  小乙呆呆的道:「又没说让他报恩,他跑什么?公子,你这回可看走了眼。」

  「你是没要人家报恩,可你连珠炮似的发问已经把人家吓跑了。」青年摇了摇头,一回身,只见案几上用灯台压著一张纸,走过去拿了起来。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小乙见那纸上空无一字,只有两点墨迹,先是大惑不解,继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公子,你救的这人还不识字!」

  「是吗?我倒觉得无字胜有字呢。」青年指著那两点,念道,「大恩不言谢,点点在心头。这人倒也有趣。」

  「公子怎么说都有理,人都跑了,姓名也没留下一个,报什么恩呢?」

  青年抬起头来,望著敞开的窗户,那一抹微笑又挂上嘴角。「我有预感,我们还会见面的。」

  ****

  那青年猜得不错,练无伤的确是被吓走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也不会撒谎,况且,他也不愿对一个有恩于己的人撒谎,只好选择离开。心理默默祝祷:好心之人,定然有万神保佑。

  他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静心修养几日,伤势终于得以痊愈。起先还担心遇到那两名道士,转念一想不禁哑然,自己现在功力已恢复,何惧他们?实在是这几天吃这两人苦头太多,才会如此顾忌,想到此处,心头微微一酸。

  伤好之后,反不知该何去何从。依他的性子,自然愿意回到山上去。可想起凌烈此时不知流落何方,会不会有人找他麻烦?又想去寻凌烈。

  但寻到凌烈又该如何?他不怕辛苦,却怕凌烈恶语伤人,那可比刀剑加身还要难过。

  站在岔路口上,柔肠百转,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犹豫间,远远只听前方树林中传来打斗之声,心中一动,莫非是凌烈?

  飞身上前,眼前的情景让他吃一惊!

  只见相斗的一方大概有五、六人,均是黑巾蒙面,手持钢刀。只有一名女子是作村妇打扮,手上一把柳叶刀。这几人武功似是一路,凌厉狠辣,招招俱是杀手。此刻他们正围成一圈,将中心的两人困住。

  那被围困的二人却是旧识,正是救他的那青年和仆从小乙!

  他们怎会在这里?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何要与他们为难?青年一手持剑,另一手却紧紧捂住肩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显然受了重伤。但他武功高强,一时之间敌人近不了身。

  比较可虑的是小乙,他虽然没有受伤,功夫却差得远了,在两名蒙面人的夹击下,毫无招架之功,还要青年分心照顾于他。那些蒙面人看出门道,手中钢刀向青年去的少,反而都向小乙这边招呼。

  小乙身逢险境,嘴头却不肯闲著,一个劲儿的叫骂:「卑鄙!公子,你别管我,自己先逃走吧!」

  青年一剑格开砍向小乙的单刀。「又说傻话,对外人我尚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是你?咱们自然要共同进退。」这人的神经也不知是什么铸成,当此凶险之境,居然神色还是一片恬静淡然,不知是无知呢还是胸有成竹。

  小乙眼眶一热:「公子,你就是心太善了。这些恶贼便是看你好心,才会设下套儿来偷施暗算!喂,你们这些人,有种留下名来!」

  那女子笑道:「中了我的计,是你们太蠢,怪得谁来?想要知道咱们的身份,留到阴曹地府去问阎罗吧。」说话间又是一刀。

  「小乙,别废口舌了,他们若肯吐露身份,何必蒙面?」青年躲开斜次里劈来的一刀,接著道,「不过从他们的武功行径上,倒不难猜出。」

  「咦,公子,你知道?」

  「江湖上近几年出现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武功既高,手段又狠。只要出的起钱,便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杀,人称『夺魄』。」

  显然他是猜中了,那女子面色一变:「逍遥公子果然不同凡响,你既已猜到,更留你不得!」

  青年淡淡一笑:「我也听说过『夺魄』手下从无活口,我受了伤,恐怕是凶多吉少,只是何人要害我性命,不知在下临死之前是否有幸得知?」

  那女子咯咯娇笑:「逍遥公子胆色过人,奴家也很佩服,只是做我们这一行的,信誉最重,雇主的姓名万万不能透露,公子见谅。」她见青年说话客气,语气也缓和起来,只是手上的招式可丝毫不缓。

  忽然那边小乙「啊」的一声惊呼,大腿被砍中,跪倒在地。

  「小乙,你可还好?」青年想上去救援,却被几名杀手阻住,眼见小乙就要命丧人手,他焦急之余,招式也不禁乱了,顿时险象环生。

  这当口再也容不得犹豫,练无伤飞身而起,几个起落来到场中,飞起一脚,正中一名蒙面人的手腕,一个旋身抄住对方脱手的单刀。横刀挥出,将另一名袭击的小乙的蒙面人击退。

  这几下一气呵成,迅捷无比,在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练无伤不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长剑霍霍,很快又有两名杀手的兵器被打落,练无伤上前一步,封住这两人穴道。

  那女子见情势不妙,举刀迎了上去。两人兵刃相交,发出一声脆响,练无伤纹丝未动,那女子却不由自主退了几步,只觉手腕发麻,柳叶刀几欲脱手而飞。

  她愣了一愣,啐道:「哪里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小乙却早已认出了人,喜极大叫:「喂,你不是上次马车上那个人吗?你的伤好了?你是来帮咱们的吗?嘿嘿,我家公子说你是个好人,果然没看错。」

  青年见来了帮手,精神一振,长剑挥舞开来,将余下诸人逼得节节后退。几名蒙面人眼见自己这方必败无疑,互相使了个眼色,四散而逃,同伴也不顾了。

  那女子正在与练无伤酣斗,她武功本不如练无伤,一见自己人都已逃走,心下更是慌张,没过几招,便被练无伤制住。

  己方大获全胜,小乙脸上笑开了花,顾不得腿上有伤,一瘸一拐的过去:「喂,你们到底受何人指使,还不快快招来?」

  那女子神色惨然,一言不发。

  「哼哼,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们就不会对你怎样哦,我们降龙堡有的是手段让你说实话。」

  练无伤一直站在旁边,这时一愣:「你们是降龙堡的?」

  第六章

  小乙笑道:「正是,这位就是我们二公子,江湖上人称『逍遥公子』的便是。」

  练无伤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还在昊天门的时候,就知道「降龙堡」的大名。十几年前,昊天门、降龙堡、凤凰山庄并称武林三大家,这其中,又以昊天门为首。有道是「龙飞凤舞,天下无双」。三家互有来往,关系也格外亲密。现在,昊天门败了,这两家不知怎样,就算没有往日的风光,也该余威尤在。

  而他救的,竟是降龙堡的二公子!

  这青年应该叫做任逍遥吧。练无伤还记得,师父五十大寿的时候,任堡主也曾带著他两位公子去拜贺,小辈之中,这位逍遥公子年纪最小,博得的称赞却最多,都说他将来成就必然超过乃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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