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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上) page 8 作者:流水潺潺

  凌虚早就被弄糊涂了:「怎么了?」

  清虚向里张望了一眼:「他……他没追出来。」

  凌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还盼著他连咱们也杀了不成?」

  摇摇头,清虚胆子似乎又大了一些,居然往回走了几步,终究还是不敢进屋:「你注意到没有,他脸色不对,好像受了伤。」

  「好像……是吧?」

  清虚笑得奸猾:「他不仅受了伤,而且伤还很重,否则怎能放任咱们两个进进出出?我刚才四下看看,那臭小子好像也不在,多半是下山给他寻医去了。」

  凌虚一心只想逃命:「那更好,咱们赶紧溜。」

  「没用的东西!」清虚狠狠给他后脑一掌:「他杀了师父师叔,总不成就这样算了吧。跟我来!」

  两人又蹑手蹑脚的返回,扒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向里张望。

  只见练无伤正盘膝坐在床上,似乎知道他们回来,淡淡的道:「你们可是要为师父报仇?」

  凌虚早被树林里的四具尸体吓破了胆,这时一见不对,脚也软了,心想:「完了,他正等著我们自投罗网呢。」转身想跑,却被清虚一把拉住。

  清虚冷笑:「你还装什么?外面门开著,有人闯进来你也不管,以我看,只怕是伤得不轻,动弹不了吧?」

  练无伤不答,叫道:「凌烈,你不过是到后面舀水,怎么这样久?」

  凌虚一听,更是魂飞魄散:「那小子没走,咱们可不是他的对手!」

  清虚也是暗暗心惊:「难道那小贼真的还在,只是我没有看见?落在这小贼手里可讨不了好去,不如先走为妙。」

  暗暗挪动脚步向后退去,一瞥眼见练无伤神情中似乎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动,哈哈大笑:「那臭小子在哪里?你最好叫他出来,道爷正想教训教训他呢。」果不其然,练无伤脸色一变。

  两人若是论起年纪,自然是练无伤为大,可说到江湖阅历和那些尔虞我诈的伎俩,久在深山的练无伤哪里是清虚的对手?兼之他又不善作伪,一试就露了马脚。

  凌虚兀自看不出门道,急得直拉清虚的衣袖:「你疯了不成,那小子来了,可没咱们的好果子吃!」

  清虚给了他一巴掌:「急什么?你看他叫了半天,那小子可有动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嘿嘿,看样子,他的伤势不轻。」

  凌虚这才恍然大悟,到底还是害怕,躲在清虚身后。

  练无伤冷冷的道:「我就算受了伤,对付你们两个还是绰绰有余,要不要上来试试?」

  清虚不知深浅,哪敢贸然去试?他对练无伤的武功还是极为忌惮,心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水狗咬人也疼。可就这样离去,心里著实觉得可惜。

  他鬼主意极多,眼珠一转,已然有了计较。笑道:「那好,我来了。」伸手拿起一旁桌上的茶碗,运力扔了过去。

  这一扔没有任何花巧,只要轻轻一避便可避过,练无伤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身子完全不听使唤,使尽全身力气,也不能挪动半分。

  「咚」的一声,茶碗正中额头,里面的茶水洒出来,和著鲜血,遮住了练无伤半面脸。他一阵晕眩,俯下身子,不停喘息。

  连清虚自己也料不到居然能打中,一呆之下,哈哈大笑:「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时候!」

  「别过来!」寒光一闪,一把匕首横在胸前,练无伤抬起头,冷冷的看著他。

  清虚先是一怔,随即笑了。「你动都动不了,还怎么伤人?歇歇吧。」

  练无伤森然道:「就算杀不了你们,至少有一个人我绝对能杀得了。」

  「谁?」

  匕首向内,对准胸口:「我自己。」

  清虚又是一怔:「你用你自己的命来威胁我们?荒唐,别忘了我们就是要你命的!」

  「是吗?」练无伤轻轻一笑,「你那些师父师叔,半夜上山,所来为何,难道他们没对你说?」

  清虚心中一凛,想起昨晚偷听几位长辈的谈话,隐隐好像有什么「昊天门」、「宝藏」之类的话……

  「你知道什么,快说!」

  练无伤慢慢直起身子,调息了一会儿,才缓缓的道:「昊天门当初号称武林第一家……不仅武功独步江湖,传说中更是富可敌国……虽然现在昊天门的人已不在,可是宝物却不会随著人死而消亡……你难道不想见识见识?」一段话他分了几次才说完,实在虚弱以极。

  「你知道在哪儿?」清虚被他说的心动,脱口问道,随即就想:这人和那臭小子都是昊天门的幸存者,自然是知道的,不然师父怎会大费周章的约集了几位师叔来为难他们?自己当初就觉得奇怪,可惜几个老头子嘴严得很,怎么也不肯透露口风。嘿嘿,现在怎样?不是都作了古,留个现成便宜给自己捡?

  想到练无伤那身惊人的武功都是得自昊天门,自己若能得到秘笈,找个没人的地方修炼一番,日后定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可比在小小崂山做个无名小卒风光千万倍。更何况还有挥霍不尽的珠宝等著享用。他生性凉薄,听到巨利相诱,早将师仇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头看看凌虚,见他也是一脸热切。两人心意相同,都点点头。

  清虚为人仔细,又问:「那臭小子呢?」见不到凌烈,他始终不放心。

  练无伤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他走了。你们若要宝藏,我便可以带你们去,要他作舍?」

  「自然是怕那小子来救你。」

  「他……不会回来了。」心中一痛,五年的相处,抵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清虚还不放心,心想那臭小子若是回来可大大的不妙。他明知练无伤是以利相诱,好慢慢谋得脱身之策,有心杀了他,可那秘笈宝藏实在充满了诱惑,令人难以拒绝,就算冒再大的险也是值得。眼见练无伤受伤甚重,若无人相助,个把月内决计难以痊愈,把心一横,富贵需向险中求,就冒这一次险也罢。

  当下扯开脸,微微一笑:「那还要请你带路了。」

  ****

  烈日当空。此时已近黄昏,而太阳却宛如一个不肯退位的暴君,叫嚣著,疯狂的凌虐著它脚下的众生。毫无荫蔽的官道上,弯下身,仿佛就可以闻到黄土烧焦的味道。

  这样的天气著实不宜出行,所以道上人也寥寥无几。

  道旁大概四、五丈远的地方,有座小小的茶僚,原木搭建而成,十分朴素。这时没有客人,那店家就坐在个木凳上,手拿一把蒲柳扇,一面无聊的望著空荡荡的大道,一面拼命扇著风。

  忽然,一辆马车闯入他的视线。这马车走的甚急,带起烟尘一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来到跟前。赶车人一勒缰绳,那马在路边停了下来。

  店家吃了一惊,心想没有两把子力气,可不敢这样拉马。忍不住打量那车夫一眼,一看之下,更是希奇。本以为定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不料身材比他还要瘦削些,身上穿一件随处可见的蓝色粗布衫,头上斗笠压得低低的,罩住了脸。

  只听他回身道:「师哥,这里有个茶僚,咱们吃些东西再走吧。」

  马车内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也好,你买了送上车来。」话音之中,夹杂著几声微弱的咳嗽。

  店家微觉奇怪,心想车里的人可是生病了?但说话声音明明又中气十足。他虽然好奇,但知对方不欲透露身份,也不敢过多打探。眼见赶车人跳下马车,连忙迎上去招呼。

  赶车人命他将水囊装满,买了一些干粮,微一迟疑,又叫了碗热茶,撩开车帘,跨上车去。

  车内包裹得密不透风,一上去,湿热之气迎面扑来,中者欲晕。车上左右两边各有一名男子,左边的男子又矮又黑,盘膝而作,目不转睛地盯著他对面的人。汗珠从他脸上成串落下,他也不加擦拭。赶车人进来,他也毫不理睬。

  另一名男子则要虚弱得多,无力的蜷缩在角落处。面色苍白,挺秀的眉头拧在一起,似乎在忍受著极大的痛苦。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伤痕未愈,看来是近期所创,却没有包扎处理。他的手上握有一把匕首,虽然半眯著眼睛,可四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匕首就会紧得一紧,显然在全神戒备著。

  赶车人将两个馒头递到那矮者手中,又拿了一个馒头要给对面的男人,却被矮者拦下。那矮者将馒头掰成大小不等的两份,捡小的一份扔了过去:「接著。」

  赶车人面有不忍:「清虚,这样不太好吧?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那矮者瞪了眼睛,怪声怪气地道:「有什么不好?饿不死他不就行了。难道等他恢复了力气,来对付咱们不成?凌虚,你何时变得这样好心?」

  这两人正是清虚、凌虚。他们被练无伤说动了心,师仇也不报了,崂山也不回了,直奔宝藏而来。

  ——练无伤说道,既然是昊天门的宝藏,自然在昊天门附近,两人一想有理,都信了。

  他们还是怕凌烈半途追来,雇了辆马车,由凌虚亲自赶车。为了掩人耳目,两人都改作俗家打扮。日夜兼程,顾不得天气炎热,旅途辛劳。

  这其中最苦的莫过于练无伤,他重伤未愈,又要颠簸赶路,体力固然大量消耗,伤势更有加重的趋势。何况有清虚虎视眈眈的在侧,更是匕首护身,一刻也不敢放松。他知道,只要他稍有松懈,清虚就会趁机扑上来将他制住,到时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所以,伤再重,精神再不好,也始终警觉著。每当昏昏欲睡时,就用匕首在腿上轻轻一划,一天下来,又多了好几个伤口。

  这是一场艰苦的耐力比拼,只要他能坚持不倒下去,就有出离生天的希望。

  然而,这希望又是如此渺茫。

  半个馒头握在手中,说是半个,实在高抬了,其实小的可怜。练无伤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对方不给他,他也吃不下。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车中闷热的气味几乎让他呕吐出来,吃饭也成了一项艰苦的任务。

  可他又必须勉强自己吃下去,因为不吃就意味丢失体力,意味著死。吃饭现在只是求生的必需。

  费力的把馒头咽下去,可干涩的喉咙却让这个动作显得极为艰难。同样的,他也有一天没喝水了。

  在清虚眼中,练无伤的武功实在高得可怕。所以决不能留给他任何一点反击的机会,一应的生活必需降到最低,只要让他留口气,指点出宝藏的下落即可。

  勉强咽下几口,喉咙一痒,咳了出来。一抬头,一杯茶水停在眼前。

  凌虚道:「喝吧。」

  练无伤一怔。只听清虚冷冷地道:「你对他倒真是不错,还有茶水。」

  凌虚道:「再不给他水喝,他就真要死了。你也不希望吧。」

  一杯热茶这时对练无伤来说无异于琼浆甘露,饮下去全身都是一爽,既是对方是敌人,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多谢」。

  清虚瞧瞧练无伤,又看看凌虚,哼了一声:「不早了,赶路吧。」

  ****

  一路风餐露宿,兼之清虚刻意刁难,实在辛苦异常,练无伤居然支撑下来了。到第三天傍晚,三人来到信州城外,再走不远,就是昊天门遗址所在。天色已然不早,清虚决定暂且歇下,明日再去一探究竟。

  当晚三人就在一处荒败的古庙里住宿,下了马车,练无伤几乎一个趔趄摔倒,两腿虚浮,根本撑不住劲。站稳了身子,眼前却是一片天旋地转。他紧紧地抓住大腿,告诉自己:不能昏倒,不能昏倒。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托住他的手臂,转头看时,却是凌虚。「我扶你走。」

  见他表情诚恳,练无伤点点头。心想这人虽也算不得好人,到底有些人性。

  清虚在一旁看了,只嘿嘿冷笑,并不理睬。

  一进门,练无伤便寻了个角落倚在那里,以减少体力的消耗。

  他不断地暗暗运功,可体内的真气便如脱缰的野马,怎么也无法凝聚。现在这种情况,便是走路也十分艰难,何况从两名少壮男子手里逃脱性命?

  在心里叹了口气,明天就要到达目的地,到时候,除非有奇迹出现,自己难逃毒手。其实,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只是不到最后关头,总存著一丝希望,不愿轻言放弃。否则,早在十几年前他便已命赴黄泉。

  夜晚其实不难挨,前两天练无伤总提防对方在自己熟睡时发难,现在却全然不必。每天半块馒头一杯水的饮食,让他时刻感到饥肠辘辘,想睡也难以入眠。

  半夜里,正在闭目养神,忽听对面清虚凌虚睡著的地方传来细细索索声,心中一凛,握紧了匕首。

  果然,一个黑影向这边摸过来,正想待对方靠近出其不意地刺出一刀,却听他轻唤道:「别动手,是我。」

  练无伤一呆,认出是凌虚的声音:「做什么?」

  「跟我走。」

  「去哪儿?」被他奇怪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练无伤忍不住问道。

  「趁我师哥睡著了,咱们离开。」不由分说,扶起练无伤便走。

  练无伤起初还担心清虚会突然醒来,却听凌虚在耳边道:「我在饭菜里放了些安神草,就是药力太轻,咱们还得小心行事,别惊醒了他。」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外面,牵著马走出几步,回头看庙中没有动静,凌虚这才扶著练无伤上了马车,催马狂奔。走了一阵,确定清虚一时追不上来,终于停了下来。

  练无伤心中疑惑:「你……为何要救我?」

  凌虚叹了口气:「我这师兄生性阴狠,绝不会顾及什么情分。现在用得到我,自然对我还好,等他寻到了宝藏,我还哪有命在?自然要早作打算。至于你,就当是积些功德吧。就怕他发觉,追将上来,我可不是对手。咱们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为上。」

  向四下看了看,忽然「咦」的一声;「你看,那不是昊天门的庄院?咱们不如就去那里吧。」

  练无伤摇头道:「这样不好。清虚正要往这里来,岂不被抓个正著?看天色,城门也快开了,不如到城中暂避,更不易被找到。」

  凌虚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明显的一怔,强笑道:「这主意却也好,只是盘缠都在清虚手上,咱们身无分文,到城里怕无处容身。不如这样,你不是知道昊天门的宝藏么,咱们不妨取出一些先用著。」

  开始练无伤听他定要去昊天门,只是觉得不妥,听到这最后一句,心中一动,看了他一眼,道:「宝藏不在昊天门里,去了也没用。」

  「那宝藏在哪里?」一句话冲口而出,说完之后,凌虚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太急切,而练无伤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讷讷地道:「也罢,既然这样,咱们进城再想办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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