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为什么那么苦了还不悔改?’”“林萌”接下话,把脸埋到他的胸口。“因为我的不忍心,所以你努力地改进地府里一切,希望能让我不那么难受。可你或者能度化改变的,只有这地下的一方天地。这里是‘果’,人间的为非作歹才是真正需要改变的‘因’……”
“够了。”他打断她的话。“没人要你费心思在那些不相关的人身上。”
“我的鸡婆个性,你最清楚了啊。”
“是。当初如果不是你这个多事的丫头从刺客手中救了我一条命,我们现在哪能在一起。”
“如果你没遇见我,你也不用在这里……”
“我没后悔。”宫啸天抚着她的脸庞,薄唇边的笑意坚定。
“我知道。所以……”林萌握紧拳头,抿唇努力想不哭出声来。“所以才更难受啊。”
林萌看着他们相依偎的模样,她压着胸口焚烧般的胎记,却是怎么样也压抑不住阵阵的疼痛。
她开始捶着胸口,气恼自己居然忘记了这一切?
她,好该死!
“你这一哭,我岂不是更难受吗?”宫啸天低头吮去“林萌”的泪水,长指滑过她冰凉的肌肤。
“我没哭了。”“林萌”深吸一口气,故意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
“说,为什么突然又想陪我去巡狱?”他握住她的下颚,紧盯住她的眼。
“你每日要花四个时辰在巡狱,因为我太没用,所以都是胡黎南陪着,可我想在你身边多些时间啊。因为我已经算过了,你的阎王任期还有一百年,时间怎么老是这样快……”“林萌”说着爬到他腿上坐着,用力抱着他的手臂,像是他会在瞬间消失一样。
“苦了你了。”宫啸天用力搂紧她,颈间青筋毕露着。“你明知道除非是发愿受苦或是奉命赎罪才能在地府里。但你却为了要陪我,甘心发愿忍受每夜体肤如冰刺针灸的痛,我希望那些苦斗加到我身上。”
“苦的是你。没人要你为了我发下恶誓,成了阎王,夜夜喝那滚烫铁浆……”“林萌”用力闭上眼,恍若她不开口,那些苦难便会随之消失一样。
林萌看着“林萌”惨白的脸色,心疼的神情,还有宫啸天眉宇间挥不去的阴霾。她的身子猛烈颤抖着。原来——
宫啸天晚上喝的是滚烫铁浆!
林萌抱住头,把脸埋入双膝之间,整个人如置冰窟般不停颤抖着。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宫啸天竟然是为了她而承受喝铁浆之苦。
这样的情,要她如何承受,要她如何再去面对宫啸天!
锵锵锵!远处传来几声声响。
林萌身子一震,把自己蜷成一团。
“我陪你去巡狱。”“林萌”说道。
第7章(2)
林萌瞬间坐直身子,胸口胎记处闪过一阵火灼般的痛,痛得让她想大叫——
不要去!
她捣着胎记,不明白此时的感觉和前世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自己害怕到一直发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啸天用手腕抱起“她”的腰,搂到双膝之间。
“你确定?”宫啸天在“林萌”唇间问道。
“确定、肯定。我要把握在你身边的时间啊。”林萌嘻嘻一笑,回吮了下他的唇。
宫啸天扣住她的后头,加深了这个吻,吻得她紧搂住他的颈子,软化在他怀里,却没有再更进一步的举动。
在这样的地方,不该有男女之爱,他们能够相守,便已经是万幸了。林萌的脑中才闪过这样的念头,她更用力抱住颤抖不停的双臂——
是的,她真的是“林萌”啊,否则她怎么会清楚这些!
林萌努力想看清楚“他们”,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咱们走吧。”宫啸天打横抱起“林萌”,大步往外走。
“我真的喜欢你抱我!以后我都不走,都让你抱!”“林萌”咬着他的下颚说道。
“干脆我拿条背巾,把你缚在我身后,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小萌儿根本就是个还要人家背的奶娃儿。”宫啸天仰头笑,眉宇间的爽朗笑容让他帝王相貌漾着年轻光芒。
一阵黑色巨风呼地从宫啸天的脚下卷起,他的下半身开始变得模糊……
“不要去!”林萌脱口说道。
林萌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因为——
宫啸天突然往她的方向瞥来一眼,然后,他和“林萌”就在她面前消失了。
林萌看着那二人不见的方向,她头皮发麻、四肢无力,但她连滚带爬地撑起身子,跑过开始扭曲偏斜的屋宇、走过变得如陷白雾的长廊。
等她跑到花园入口的石灯之前时,整座宅院就在她的面前——
***
不要去!
他又作梦了——又梦到小萌儿离开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了。
宫啸天从床上蓦然起身,脸色惨白如雪,精壮身躯无法自制地颤抖着。
如果那一晚她没与他去巡狱,他们不会分离,事情不会有这么多的变化。
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刚才的“梦城”里听见林萌大叫他“不要去”?
宫啸天冷如冰的指尖,揉着胀痛的两鬓,痛苦地低喘着气。
为了遗忘一切,他的小萌儿离开后,他便用意念改变了居住的城池模样,毁掉那些记忆。
只有在每月最后一日的午后,他会允许自己在他的“梦城”里放纵一回,回到过去与她重逢的回忆里——
巨雷鬼王告诉过他,他做梦梦出的“梦城”竟真实到在“凡城”附近投射出一座他与萌儿居住过千年的昔日宫宅。
庆幸的是,他的小萌儿在灵魂里也惦记着他们的一切吧,因为她盖在“凡城”的屋舍并不是突然刚离开的人间,而是那座昔日宫宅。
宫啸天起身下榻,绕过水绿色琉璃屏风,推开深藏在后方那座不对外人开启的小庭院。
他走进庭院里,看着那些真实却是百年也不老不死的假植载。
再过半个月,他就要离开了。
他与林萌不会再见,即便真有缘在“天居”再见——
天居之人,少情淡欲,他们之间的情分也决计不可能再续。
“但是……小萌儿至少有几百年的天寿,怎么会这么快又落入轮回到了人间,最终又回到了地府?”他喃喃自语问道。
是他心里召唤她的意念远超过自己的想象,所以才又让她来到这里?
“不。”宫啸天闭上眼,发现不论几百年过去,他在乎的人事物还是不曾改变。
他放不下他的执着,又怎么有法子真的去度化那些困在苦业中的恶灵呢?
门,突然间滑开。
宫啸天一僵,却没回头。
他的门设有感应,千年以来能够这么进出他房间的,只有一个人。
林萌气喘如牛地冲进房间,第一眼没看到他,他立刻快步绕到水绿色屏风之后——
那扇他从不许人打开的木门半敞着,宫啸天背对着她,站于其间。
林萌捣着痛得快死去的胸口,上前一步、定神一看,却吓到无法再前进。
这座花圃居然和她方才闯进的幻境庭院——一模一样。
同样有着一座圆形花坛、几把方形石椅、一张刻着棋盘的白玉小桌、还有一个捏得又扁又难看的石钵,被搁在一座水塘里,上头漂着浮萍点点。
只是,如今眼前的一切,和她刚才所经历的似梦幻境不同——她现在可以主动掌握发生的事情,而非被动地观看。
林萌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向前,直到站在水塘前,指尖颤抖地指着那个又扁又难看的石钵,神色惊慌地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是‘林萌’捏的石钵吗?我就是那个‘林萌’吗?”
宫啸天身子重重一震,他蓦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纳到胸前,激动黑眸直逼到她的面前。
“你你……你想起来了吗?”
“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我只是突然感觉那是‘林萌’捏的陶……”林萌抓着他的手臂,大眼激动地泛着水光。“我不知道那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宫啸天的拳头紧握成拳,忍住心碎的痛苦。
他从她脸上的恐惧不安,知道她什么也没想起。
她应该只是灵光一闪地想起了那是她捏的石钵,如此而已……
人的灵魂会带着前世累积的记忆降生到新的身体,新的身体活动愈久、前世记忆就会被掩埋得更加深层。但是,偶然出现的一首歌、一场雨,有时会勾起一些似曾相识的情绪。
或许,有人会在梦中或者遭逢意外时,灵魂记忆被混淆时,也会意外想起……
“我不知道。”宫啸天将她推到一臂之外,硬生生敛去所有表情。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这处花园会和我刚才看到的幻境一模一样?你刚才看到我了吗?”她抓住他的衣襟,着急地逼问道。
“刚才?幻境?你闯进了我的梦城?”宫啸天想起那一声“不要去”,他踉跄地后退着,瞪着脸色同样灰白的她。
她竟然走进了他唯独只对她不设限的“梦城“!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梦,我只知道我走进一座和我居处一模一样人宅子,我在里头看到巨雷鬼王,看到会变成狐狸的胡黎南,还有你、还有另一个‘林萌’。快点告诉我,我和她的关系,快说啊……”
林萌看着他不住的后退,她想也不想地便一跃上前,用力抱住他的腰。
宫啸天的唇愈闭愈紧、愈闭愈紧,就像他紧握的双拳一样。
“后来呢?你们去巡狱之后呢?那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林萌’呢?她到哪里去了?”林萌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肩,整个人粘到他身上。
她的逼近让宫啸天悸动,他脚步一时站不稳,整个人往后一摔。
“啊!”她惊呼一声,随着他的落势,她也跟着往下一扑。
怕她摔疼,宫啸天的双臂直觉地拥住她,让她整个全落在他的身躯上。
林萌因为有了他当底垫,不但没感觉到一丁点痛,反倒还觉得很——
舒适。
他的身躯像柔软的网,比她想象中温热、宽厚得让她……想哭。
宫啸天的下颚顶住她的发旋,大掌紧搂住她的腰。
林萌才把自己撑起来一公分,他的臂膀又将她整个拥到胸前。
“别动。”他再度哑声说道。
她趴在他的胸前,听不到他的心跳,却从他的颤抖身躯感觉到他的情绪。她不由自主地回拥了他。
“那个‘林萌’是不是我?”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一连迭地追问道:“是不是?”
“你不该走进我的梦城。”他紧拥着她,想象着过去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不想让我知道,你就不该在那里摆出那阵仗……”
林萌抬起脸反驳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黑亮的眼瞅着她,好像只要他看了她那一眼,他便是——
死也无憾了。
林萌仰头看他——看着这张与方才幻境里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神色布满沧桑、脑里却只有寂寞的脸庞。
她的头昏沉,心更痛了。
遇见了这个不再有任何回忆的她,他就算开心,也是带着痛的开心吧!毕竟,她才知道了零星片断,就已经难过得快无法承受,何况爱得那么深,记忆得那么深的他啊!
林萌用手盖住他的脸,不忍心看他,也不让他看到她因为强忍着痛哭而胀红得像个猴子屁股的脸庞。
“我的梦城没有人能进去,除了……”他哑声说道。
“除了你的‘林萌’之外。”林萌松开手的同时,也把脸埋入他的胸前。
眼泪早不知在何时夺眶而出,她哭他的失去、哭自己的失忆,哭这一切的身不由已……
“我就是林萌,就是你梦里的那个女人。”林萌抬头看他,啜泣地说道。
宫啸天低头锁住她的眼,从他颤抖的唇间吐出话来。
“我希望你不是。”
第8章(1)
一句“我希望你不是”,让林萌崩溃了。
她投入他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颈子,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可怜?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悲伤,怎么舍得……舍不得啊……”林萌声嘶力竭地把泪水全揉进他衣服里。
宫啸天抬起她的下颚,抚着她温热的泪水,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微笑着。
突然间,他不再怨恼起她为什么又来这一遭,也不想再追问她究竟为何会从“天居”来到此处干扰他的心了。
既然纸包不住火,她知情了,那么他何必再遮遮掩掩什么?宫啸天的指尖滑过她哭红的眼皮、红通通的小脸及哭泣时总是紧抿的双唇。
他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爱怜地望着她。“老是哭得像个囡囡似地。”
“要你管……”她双唇往旁边一抿,哭得更伤心了。
宫啸天抱着她,听着她的哭声,想着能够再这样看着她,能够这样感受到她的泪水,他也就了无遗憾了。
他看遍千年生死,知道再亲密的情人、家人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他只是——
不舍她就那么突然离去,留下毫无心理准备的他面对一切。
他将脸埋入她的发间,突然笑了。
“呜呜……”林萌哭得喘不过气,好几回都要停下来呼吸。
“傻囡。”他揉着她的发丝,举起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涕泪纵横。“何必为不记得的事而哭呢?”
“你以为我想哭得这么丑喔?我也想在你面前表现出最美的一面啊。”她瘪着嘴,用闷闷的鼻音说道。
“你的什么样子我没看过。”宫啸天捏捏她的腮帮子,目光没再离开过她。
“我……我和以前一样吗?”林萌脱口问道,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哪里来的以前和现在?你一直是我的小萌儿。”他说。
林萌一听鼻子又红了,哽咽地说道:“狱法应该要规定阎王不可以甜言蜜语。”
“在地府地狱里,只允许实话实说。”他说。
林萌面对着他刚正脸庞,看着他星星般发亮的眼睛,在他眼里看到自己害羞地低头了。
但她不过低头一秒,就因为太想看他而抬起头了。
“我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我们该做些什么吗?”她问。
“什么也不用做,因为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宫啸天将她拉到怀里,大掌一提便把她抱上大腿。
林萌辣红了脸,小手揪住他胸前衣襟,乍然想起方才梦境里,他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她力持镇定,却还是忍不住扬起唇,咧嘴一笑。
“我留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了。”他爱恋地抚着她的笑颜,低声说道。
“你要去哪里?”她揪住他的衣领,已然习惯了坐在他腿上的姿势。
“我的阎王任职已快满一千一百年,再过半个月就要到‘天居’了。”他指指天上。
林萌愣住了,心里为他而感到开心,但鼻尖却是发酸想哭。
理智告诉她,他若离开这里,便不需要再夜饮铁浆了。而只要知道他可以不用再受苦,她五味杂陈的心情通通可以不管。